试问冬愁有几许

试问冬愁有几许,一树梅花,漫天黄沙,夕阳待归鸦。

放假前的宿舍没法待,人人像打了鸡血似的,躁动不安,就像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夜则是最后的狂欢。明天是重生还是毁灭,我不知道,明天还有最后一门考试,我倒是知道的。

b哥还坐在电脑前,一边看电视剧,一边拔胡子,,他可以熟练用三根手指操纵两个五角钱硬币,精准地夹住下巴上的每一根胡子,然后双币合力,连根拔起,看得我一阵龇牙咧嘴。电视剧还是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神探狄仁杰”,那个03年拍的长篇古装悬疑推理剧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即使已经对每一个剧情都了如指掌,仍能看的津津有味。曾经我把b哥对于狄仁杰系列电视剧的喜爱归结于对推理的钟情,可当我把东野圭吾的《白夜行》《放学后》《嫌疑犯x的献身》介绍给他时,他却对此弃之如敝屣。后来,我有发现他不仅仅钟情于狄公的电视剧,而且对于有关他的电影、片花、评论音轨,娱乐八卦都如数家珍。于是我才明白他这是对狄仁杰的一种极度崇拜,换句话说,他是狄公的粉丝,而且必须是铁杆的。在这个明星遍地,偶像成群的社会里,b哥能够对一个古代的糟老头子,情谊款款,念念不忘,让我感到十分敬佩。

大、小博子和小马则正对着电脑酣战不止,他们目光如炬,手速如飞,像是正在战场上迎敌的将军,挑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于双肩,此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他们必须沉重应战,万不可一点马虎大意。一旦与敌人交火,他们便正襟危坐,两眼放光,杀喊不断,两股战战,密集的敲击键盘与鼠标的声音,让人感到气氛的紧张,战斗的激烈,他们冲锋陷阵,所向披靡,遇神杀神,遇佛弑佛。倘若此刻给他们一根牙签,都能舞出打狗棒法,给他们一个拖把,能打败神雕大侠,给他们一个姑娘,能让她成为孔子他妈。成功推塔,他们便立身而起,目视前方,点燃一颗事后烟,在云雾缭绕之际,淡淡的问一句“还有谁?”,那神情,让我想起了《史记》里怒扫六合、统一天下,冷眼看苍生的秦始皇。

阿远依旧在不紧不慢的忙着,彷佛宿舍里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作为一个留级两次的老学长,他表现出了一个长辈应有的沉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他风起云涌,我自岿然不动,而作为这个校园里最熟悉的面孔,他认识小馆子里每一个老板娘,他知道每一个卖考试答案的打印店,他清楚最漂亮的姑娘在哪里出没,他总是可以买到时令新鲜的打折水果,就像他现在吃的砂糖柑橘,红润有光泽,一口一个,还不用吐核。

我终于决定离开宿舍,随手抽了本《冯唐诗百首》和明天的考试课本《工程经济》,逃离宿舍,十二月西安的冬夜,凉如水,我用力紧了紧上衣,向自习室走去,昏黄的路灯下,雁影路望不到头,偶尔遇到几个同学,也都裹得很紧,显得讳莫如深。图书馆自习室则是灯火通明的另一番景象,大家都在如饥似渴的抱佛脚,对于我这个不速之客,显然没有人注意,转了一圈,竟然没有位子,果然考试周上自习的人就是多,平时可没这种座位紧缺的盛况。退了出来,我决定去找老姜划重点,老姜是我们班里学习最刻苦也是最优秀的,他虽被唤作老姜,但实际上和“老”没有关系,只是在我所认知的文化里,于别人的姓氏前面加一个老字是尊敬的说法,是让对方产生温暖的社会认同感的做法,就像绿林好汉的首领会被唤作老大,而老大也会唤兄弟们为老二、老八一样。老姜是我们的兄弟,虽然他是一个女生。作为全系五百多条好汉中为数不多的异性,老姜的性别已被大家忽略了。有时甚至连她自己都忘了吧,那次系里举行篮球比赛,身为团支书的老姜,只一人之力于千米之外携一件24瓶装的水箱飞奔到操场,及至水箱落地,老姜面不改色心不跳,大声招呼“大家快来喝水啊”!声若洪钟,矫若惊龙。

我发短信给她

“你在哪儿/,有事相求”

“b231”

言简意赅,毫不拖泥带水,可见学霸时间宝贵,并已料定在考试前夜找她的人肯定是划重点,没别的。通过分析b231这个三个数字一个字母所传递的坐标信息,我断定她在本部教学3区1楼东头的第一间教室的第一排的中间座位上玩消消乐,而重点一定在她左手边《工程经济》的扉页上,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像她这样的大神,早就复习好了,考前抱佛脚是尔等学渣做的事,而还有的人连佛脚都懒的抱,他们则是另一种神。复习好了还来上自习,是因为上自习是学霸的日常生活习惯,就像吃喝拉撒一样正常,一样必须。如若不来,则全身经脉紊乱,气血逆流。来上自习又没什么好复习的,就又只好玩消消乐了——她手机里一直就那一个游戏。之所以断定她在第一排中间的座位是因为她四年来一直坐在那里,无论选修课,必须课,无论上晚自习,还是和别人一起上晚自习,她都坐在那里,可能她认为在那里接受的教诲最深刻,在那里学到的知识最生动。我想我理解她的这种任性,就像我固执的认为食堂二楼的米饭最香,b哥的洗衣粉最能去脏。后来无论座位资源多么紧缺,大家都主动把那个位子空出来,而她也得以像一面旗帜,四年来,一直飘扬在课堂的正前方。多年后,当我回忆起大学时,三个印象最深的景象:b哥对着镜子拔毛,博子战后的烟雾缭绕,还有老姜的后脑勺。

找到老姜,她头也不抬地把书递给我,继续玩游戏,我翻到扉页,对照着把重点记下来,老姜的重点十有九中,四年来从未失手,所以一得真传,则挂科难。有时我们会怀疑老师是不只把重点说给前排的她听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反问我“要不你也去前面试试?”想到老师面若死灰,唾沫与粉笔齐飞,我就自讨没趣的走了。

辞别老姜,回到宿舍,正好碰到小博子迎面出来,左手夹烟,右手捏纸,上身穿一件滑稽的海绵宝宝吊带小背心,下穿一条印花热带风的大裤衩,塔拉着一双屎绿人字拖,一摇一摆的向水房走去,他这是要去排泄去了。小博子作息规律,起居有时,饭前便后洗手,饭后便前刷牙,晚饭后必在打完两把lol后到厕所排泄,他坚信排泄与游戏同样让他获得快感,从二者所占的时间比重就可以看出,打一局游戏大概四十分钟,小博子大便要蹲半个小时。我们住的是老式楼房没有独立卫生间,厕所是一层楼公用的,内设一渠形便池,由三堵半人多高的清面水泥墙隔断成四个坑位,没有安门,池头有一个常年流水的管道,池底由头到尾呈一斜坡,池头的流水裹挟着排泄物,一路高歌,消失在池尾的下水管里。方便之人需横跨便池两岸,手拿机密文件,可以前后开炮,赶上四个人一起蹲坑时,伴随着池底激流,响声震天。一次,我上厕所时遇到小博子,他方便完毕却迟迟不肯起身离去,我问“怎么了”,他说“腿麻了”、、、

推门而入,一股“兰州”香烟以及大家身体各个器官的体味迎面扑来,虽然我已经习惯,但仍忍不住皱起眉头,说了一声“重点来了”,便把书仍在桌子上,前去开窗透气。老式楼房没有设计阳台,我们的床、书桌都顶着窗台下沿摆放,四张上下铺的双人床,两张书桌,以及纵横交错的网线、晾衣线,让这个原本就狭小的空间更加局促。开窗便成了一件难事,你得先拨开头上的碎花内裤,跨过网线与暖壶,几步路后,进得室内,拍拍看电视的b哥,让他在背后的床与椅子之间让开一条缝隙,伸过去一条腿,探出上半身,半趴在b哥肩头,以一种古怪吃力的姿势才得以打开窗户。

一阵清冽的寒风迅速灌进屋内,冲淡了那股难闻的气味,窗外高大的法国梧桐几乎掉光了叶子,但横出的枝干仍然遮天蔽月,使得幽暗的校园更加寂静。树下是一排车棚,歪七扭八的停着几辆年久失修的自行车,鉴于丢车现象十分严重,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新的车子在车棚里停放过了。车棚的尽头有两个人影,漆黑的车顶棚截去了他们的上半身,只能看到模糊的四条腿,在我的视线盲区久久不肯离去,我想在冬夜里抗冻能力如此持久的,除了偷车贼,便只有情侣了吧。

b哥开始抗议,我这半趴的姿势让他的腰开始发酸,拔胡子也不能继续了,于是我又使劲做了三次深呼吸,合上窗户,顺势在b哥床上坐了下来。阿远、小马、博子已经在研究我带回来的重点了,“你这重点哪来的,靠谱不?”大博子挠着他那几日未洗早已油光发亮的头发问道。“姜大神亲口告诉我的,你说呢?”我揉着发麻的左腿反问到。阿远故作高深的说“那就是了,还是赶紧做小抄吧”。他口中的“小抄’是对”小型抄文“的简称,十六开的白纸裁成巴掌大小,上面密密麻麻的记满各种考试重点,抄写时要尽可能的缩小字体、字间距与行间距,两面书写,边不留白,中华民族节约用纸的组训可以在这里得到充分的实践,考试时,将其藏于袖口、怀间、眼镜盒、座位下等不起眼的地方,答题时要察言观色,故作镇静,逞老师不注意,将其取出翻阅,以便通过考试。后来,随着对电脑word的深入了解,小炒也由手写变成打印,这样的小抄文字更加清晰,同样的纸张,能记录更多的重点。也由于这一技术改进,大大的增加了考试的通过率,不仅减轻了学生学习负担,还减少了补考老师的监考负担,可谓一举两得,让我不禁感叹”科学技术当真是第一生产力“

话不多说,大家都开始做起小抄,一时间宿舍安静下来,尽是刷刷的写字声音,一会儿小博子方便回来,也加入到他们中去了。我躺在b哥床上,开始刷手机,这样的场景曾经在我的大学生涯里多次出现,或卧于宿舍床上,或伏于课堂桌上,两眼不问身边事,一心盯着小屏幕。有时刷着刷着会突然想到,人生如白驹过隙,应当珍惜时间,有所作为。可放下手机,茫然四顾,大家却扔在低头刷屏,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严重的问题,让我感到我的想法是多么的不合时宜,所以就又继续为之。我们通过刷微博来获取最新的段子,我们刷新闻来了解国家大事,我们刷空间来关心朋友近况,我们目不转睛,我们紧绷神经,我们是集修身齐家治国于一体的大学生。

当我神游之际,一阵爽朗的笑声,将我拉回现实,想都不用想,一定是b哥对着狄仁杰的老梗笑出了声,我关掉手机,翻身而起,做小抄的众人都眼神迷离,睡神附体,唯有大博子却愈发的精神,只见他把笔一放,手举小炒对着电灯,喊道:小抄在手,天下我有。谈笑间,露出一股快乐的神情,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穿衣穿鞋,揣烟揣钱,一溜烟儿跑出宿舍,对着楼道东头大叫“儿子,包夜走起”。他话中的儿子是邻班的一个同学,包夜则是维系他们父子关系的纽带。我已经记不清这是他这学期第几次包夜了。包夜又叫通宵,就是在网吧彻夜玩电脑,早些年,互联网刚刚兴起的那会,还是中学生的我们风华正茂,血管里的激素呲呲作响,白天上课打球泡姑娘,晚上三五成群泡网吧,在那里我们最早接触到了电影游戏,色情暴力,在还没有迪厅的城市里,我们是最早有夜生活的一群人。

大博子走后,困意来袭,我便洗漱上床睡觉,但宿舍灯仍未灭,就取了枕巾叠成条状,蒙在眼上,酝酿睡意,刚要睡着,却被一阵地动山摇搞醒,原来是小马在上床,他睡我上铺,床是太旧了,油漆剥落了,床板晃动了,梯子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每次上床需踩在桌子或者椅子上,双手握住床沿,四肢同时发力,借助惯性,上得床去。好在小马还够敏捷,除了蹬翻过几次椅子外,从未失手。待他睡定,我也翻了个身,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手却摸到上衣口袋,硬硬的,我知道,小抄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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