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马余生才是人生的终极理想”，一位朋友如是说道。

但这是现实，不是江湖。金庸老先生已远离，我们抱着江湖这本书，一日日投身到世俗生活中去，如果有可能，你会作何选择？

时间：那年6月

地点：羌塘大草原

又一个初夏到了，驱车两天才到达目的地。极目而望，远远的都是草原，望不到边，似乎也没有边，只有起伏的山丘偶尔遮挡一下视线，只有一条条蜿蜒的河流、一个个不规则的湖泊作为点缀，让这片广袤之地显得不那么单调。

一群藏羚羊从远处飞驰而过，悠闲散步的野驴、野牦牛，动起来的物体才让人觉察这不是一幅画，也让这片草地显得不那么枯燥和乏味。我这么说，当然是对长久呆在无人区的人来讲。

无人区是不让人进入和居住的，只有靠近边缘的地方偶尔有一两户人家。但是在这片硕大的土地上，除了动物，还有一个个相隔甚远的保护站，它们犹如这里的一个个聚焦点，将整个羌塘大草原连接和保护起来，让这里的动物得以悠闲生活，让这里的生态能够长久存在！

（一）这里，房子，人

当我们的车刚停下来，还未下车，我就慌忙把加厚的冲锋衣穿上，虽然是正午两点钟，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上，但是在这里，也逃脱不了冷的感受。站里的同志们已经站在外面迎接我们了，慌忙下车，和大家打招呼，尴尬的是，他们只会藏语，而我只会汉语。

他们，是这里的守护者，是羌塘无人区的野生动物保护人员，平均年龄大约在19-20左右，皮肤黑黑的，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乌溜溜的眼神散发着灵性，看到一双双这样的眼睛，我便对这片草原生出了好感，这，才是没有被污染过的纯净！

“这个站内一共十个人，他们都是附近比较贫困人家的孩子，他们在这里工作，可以给家里带来一些补贴，正规的管理，也让他们学到很多东西。”欧珠用略显生硬的汉语给我讲解着。虽然他说的是附近的孩子，但是我知道这个附近应该也有好几百公里的路程吧！这就是这里，隔着几百公里不算远！

保护站建的小而精致，一共三间屋子，一条玻璃走廊，一个厨房，一个井房，一间厕所，然后就是一个大院子。我们走到屋子里面，墙壁的厚度超过60厘米，这是科技人员根据这里的情况特别建造的房子，当时的建造要求，就是晚上零下几十度的时候，屋子里的水不能冻成冰块，那么房子才算合格。而站内使用的电则全都是房顶上的太阳能板自行发电供给。

坐在客厅里，站员们热情的端上来一盆牛肉干，上面放着两把刀，我拿起刀试着切了一片，嗯，这才是正宗的牦牛肉，生肉直接晾晒而成，别有一种口感。我望着热情好客的他们，有些人傻傻的笑着，有些人好奇的张望着我，有些还比较害羞，不管表情如何，我觉得每一个人都那么可爱。。。

（二）工作？故事？

保护员的主要工作就是每天到外面巡逻，第一要定时监测各种野生保护动物的数量和出现频率，第二是保护生态，随时随地要捡起不属于这里的垃圾，拉回来后进行处理。他们的工作听起来简单，然而在没有人烟的保护区腹地，这些简单的工作却充斥着苦难与危险！

“我们特别喜欢这份工作，在站内和大家在一起很开心。但是工作中也会有很多危险，上一次有三个站员出去巡逻，走到一半的时候看到一只藏羚羊的尸体，他们就过去准备掩埋。。”

在这里，任何时候遇到动物的尸体，他们都会进行掩埋，这是对动物的哀悼和对大自然的敬畏。

“第一个走过去的队员刚掀起尸体，忽然从藏羚羊的身下窜出来一只猞猁，它一下扑到这名队员胳膊上开始咬，另外两个人赶紧跑过去把猞猁从他胳膊上拉下来，但是他胳膊上的肉还是被撕掉一块，流了很多血，大家赶快开车送他到最近的诊所里进行包扎处理，所以我们一般不允许一个人外出巡逻。”副站长是全站唯一一个会一点汉语的，他用不太流利的语言给我讲着一个个故事。

“那这里会有熊出现吗？”我好奇的问道。

“有，这里一般都是棕熊。它们很调皮。它们没事喜欢到牧民家把人家家里的柜子都翻翻，然后把门窗弄烂后自己走掉，害的牧民老要修理门窗，但是没有人伤害它们，因为通过我们宣传，大家都知道要保护动物，保护环境。”副站长很自豪的说道，其他人也点点头，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骄傲，但也确实是他们的战绩。

“还有一件事”，欧珠接着补充道：“之前有一只棕熊把村子的一个妇女掳走了，大家都觉得那个妇女一定活不了了，但是一个多月以后，那个女的又被送回来了。”

“啊，真的假的？”我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听着这近乎天方夜谭的事情。

“这是真事，我们这里的人都知道。”大家继而也都点点头。

我消化着欧珠说的事，西方童话里总是出现“与狼共舞”、“美女与野兽”的童话故事，然而这种与熊一起生活的画面竟然如此神奇的出现在这片神秘的大草原中，怪不得大家用“调皮”这个词去形容棕熊。

当屋内继续飘动着我们聊天的声音时，星空逐渐笼罩了大地。整个大草原呈现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我们不时的笑声穿过门窗，穿透这60厘米的厚度向远处的夜飘散而去，成为这夜幕中唯一伴奏的乐章。

聊天中，我知道他们还担任着搜救的任务。如果有人闯入无人区遇到任何危险，他们作为这里唯一存在的人员，必须第一时间进行搜救。

大约是好几年前的事情，有几个探险人员强制进入无人区，进入的第二天大雪封山，探险人员失踪。接到求救信号后，上级领导第一时间联系羌塘草原的保护人员，各个相近站点的工作人员开始在雪中进行搜救。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大雪覆盖着草原，根本不知道哪里是河，哪里是路，因为探险人员的任性，把几十、上百名保护人员置身与危险当中。最后，在湖中打捞到一具尸体，另外两个人则永远没有找到。

这就是他们的工作，让任何一个困在钢筋混凝土世界中的我们听起来，似乎一切显得那么的遥远和不真实，他们的工作，在我们耳边竟成了故事！

（三）草原上的风

羌塘，6月的草原上夏季并没有如约而至，整个草原还是呈现出一片黄色的萧条，索性湖水已经不结冰，但仍然冷彻心扉。我跟随大家外出工作一天。驱车往无人区内部行进大约300公里处停下，刚一下车，大风把我到嘴边的话又刮回肚里去了，一点都不夸张，“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持续回荡，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灿烂，但在这儿，风是常客！

“这片湖水好清澈啊！”对于这里的景色，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只有我自己在兴奋。我小心翼翼的走到湖边，掬了一捧水，哇塞，简直冷入骨髓。冷的不能行的时候我脑海中还恶补了一下画面：这里会不会出现一只水怪？吓得我赶紧后退两步。

“那是什么？”我指着远处飘过来的东西问道。

“怎么会有一袋垃圾呢？”副站长一边说一边脱下鞋袜，挽起裤腿，准备下河

“这么冷的水，你要下去？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这个袋子必须打捞上来”，说完他毫不迟疑地踩着湖边的泥泞跳了下去，一步步慢慢的靠近垃圾袋，不怎么费力的把它捞到岸边，这时候，另外两名队员把袋子一起扔到了皮卡车的后面，把站长拉上来后，大家重新出发。

我没有问站长冷不冷的问题，这绝对是一句废话。对于他们而言可能司空见惯，但是让其他人做这件事情的话，绝对是要鼓起足够勇气的。车临出发前，我透过窗户凝望着一片湖水，阳光带着冷风，吹动着湖水，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煞是好看。远处望去，动物们悠闲懒散，整个草原显得宁静祥和，似是一片最原始的动物乐园，但是经过两天的接触，我知道，这片纯净，这份宁静祥和，都是因为有人在守护，否则，我们再出现在这片草原上的时候，极目而望，点缀它们的是不是就不是这些动物，而是一片片，一堆堆的垃圾呢？

草原的风透过玻璃窗的缝隙挣扎着冲进车中，我赶快把车窗关好。回忆着狂风的呼啸声，回忆着风刮在脸上的鲁莽感，忽然觉得，这里的风其实也很可爱。生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大自然中，从成千上万的野生动物身旁穿插而过，它当然不可能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柔软感。它若不带着那份凶猛，不带着一份鲁莽和粗糙，那这片远离人烟的大草原岂不少了一丝粗犷，少了一份属于它的来自高原的独有韵味。

草原的风，烈而不僵，如这片草原的保护者一样，勇武的站在大自然中央，做它铁骨铮铮的勇士！

（四）六月的雪

又一日清晨，打开门，漫天飘雪洋洋洒洒。昨夜我是被冻醒的，因为半夜屋里的炉子灭了，而我不会生火，所以就活生生的被冻了半宿。

走出保护站的大门，那场景可能这辈子也只能见那么一次。四面八方全是一片白色，天空是白，大地是白，天空和大地之间没有衔接，全部都是白，除了雪，看不到其他的所有。欣赏过后，我默默的戴上了我的眼镜，否则一定会得雪盲症的吧！

“今天还要巡逻吗？”我问道

“要的”

“那我也去”我特别积极的说到。对于我而言，机会难得啊，人生还不是要多经历几次不一样的机遇，以后才会有吹牛逼的资本。

我麻利的上车，看着前方一片白，我又不淡定了

“看不见路啊，你们知道该怎么走？”河流倒不怕，最担心的是湖泊。

“不要走的太远，我们能记得路”，开出一段后，大家下车，我看了一下，草地上雪的厚度已经没过了膝盖，路上还好一些，没有那么深的积雪，否则车子一定没办法开的。

“应该下的有大半夜了吧！”欧珠说到。

这么大的雪，从小到大，我也只有五岁前在我的故乡见到过，而后二十余年，再也没见到过这么大的雪。

“这样的雪在这里算大雪还是小雪？”

“这算很一般的，如果遇到大雪，我们根本没法出来巡逻，那时候我们就会在站子里面学习。”副站长回答了我的问题。

“这里一年中，只有6月-10月四个季节是基本不下雪的，其他月份都要下雪，所以也增加了巡逻的难度和危险度，但是现在大家都懂法、守法，偷盗捕猎的现象近十年没有一件，而且现在防护措施也都比较完善，所以大家基本都不会有生命危险。”欧珠和我解释道。

我伸出手接下天空中落下的雪花，六月飞雪啊，我第一次见到。6月的雪，再一次洗净着这里的空气，将一切看得见看不见的灰尘洗刷和掩埋。看着雪地中因工作需要慢慢走远的保护员的背影，我想，其实不用了，以后，这雪也就是纯粹的雪，将不再用来掩埋污秽，它们将会成为这里实实在在的风景让人欣赏，让敬畏和信仰的大自然生灵感恩。我若不懂时，我觉得这也就是一份工作，但是知道的多了，我明白，他们看似简单的工作背后承载的是什么？这方圆几十万公里的无人区内，伫立着大自然的旗帜，鲜明独特。是的，犹如我们的决定，即是无人区，那么就让它成为彻彻底底的动物天堂吧，人类所能走到的地方多之又多，何必再来此插上一脚。

（五）后续

大雪封山前，我安全的离开了那里。而后，我所牵挂的别无其他，只有那在雪地中出现的一个个绿色的身影。我曾想过要再去探望他们一次，也终没能去，只能寄过去一些零食，来表达我对他们的尊敬和思念。而那些站在大自然中央的保护区的野生保护人员，也终将带着全人类的使命，一代代的守护在羌塘大草原上，他们这一生没有选择，从自由的牧马人生到成为野保员中的一员，肩上扛着的，是责任！和我们相较之下，他们见的不多，但是他们所做的事情却比我们伟大很多很多！

作者的话：在西藏，很多职业，很多人和事看起来很平凡，当你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和故事的时候，你觉得他们很平凡，但其实，当你真正知道这些人背后的故事的时候，你若不感动，枉为中国人。但是很多东西没法出现在公共视野中，我能做的也就是在其表面诉说和描写一下，也愿这些表面能够让大家触摸一下轮廓，你若有心 ，当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