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识似未识

天庆二十年春。

天渐回暖，燕京的桃花渐满枝头，灼灼其艳。一年一度的“桃华节”将要举行，又适逢“白玉将军”得胜归来，整个燕京城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在王府最偏僻的青芜院屋外的桃花缀满了枝头，可春日的暖阳终照不进屋内，屋内李茹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紧闭的双眼与苍白的脸色，如若没有鼻翼的微动，好似无生息一般。

屋外李嬷嬷喝着热茶叹道：“下了一个月的雨，终于见到太阳了。这老天也是会给面子，今年的桃华宴更加热闹了。”对面坐着的她的侄女王翠娘边吐着瓜子壳边说；“可不就是，姑姑。啧啧，这鬼老天终于露出个热脸来了。这一个月冷的呀，真真让人难受。”说完低低的笑了下，指了指屋内：“还以为她挨不过去呢。”李嬷嬷不在意：“即使挨过去这次又如何， 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翠娘牛饮了茶说：可不就是，听说这次江南贪污案宰相大人也被牵连了进去，看来这次宰相大人可真的是栽了。估计会被革职查办呢。你说我们这位世子妃这次会不会被休妻下堂呀。李嬷嬷摇了摇头说：咱们这位世子爷心肠是出了名的软，以她婚前名声不佳，婚后三年无子且恶病缠身都不曾被休，这次也定然不会。翠娘点了点头：“可怜咱们世子爷了。”这时从院外的一条街市传来一阵阵人声：“白将军进城了！”翠娘听此忍不住起身，想往外走。“坐下！”李嬷嬷喝道。翠娘不满的嘟嘴：“姑姑。”

李嬷嬷无奈说：“真是被我给宠坏了。”说完掏出了对牌。翠娘开心地拉着李嬷嬷的手说：“姑姑，你不知道，大家都说‘白玉将军’简直就是罗成将军再世。刚刚束发之年就能将凶残尤蛮子打败了。”李嬷嬷：“是呀，还未到弱冠之年就有如此成就，看来秦家算是后继有人了。且适逢秦家主持桃华宴，秦家这次可算是风光无限了。”翠娘连连点头：“嗯嗯，姑姑，你说的对，可是你再说我就看不到人了，我要先走了。”说着就急忙的往外走。

丫鬟紫玉端着药与粥进了院子，给李嬷嬷与疾走的翠娘行了礼：“李嬷嬷，王姐姐好。”李嬷嬷点了点头，翠娘不在意的“嗯”了声。紫玉低头走过。她敲了敲门，进了屋内。放下托盘，来到床前正准备叫醒李茹儿，却发现自家小姐早已睁开了双眼，右手紧抠床沿鲜血直流。“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呀。”紫玉哭着将李茹儿的手离开床沿还没来得及查看伤势，反被抓住手问：“紫玉，你实话告诉我，我爹是不是出事了。”李茹儿躺在床上双眼猩红，手上青筋凸显，紧抓的手上鲜血滴在了被子上。

紫玉愣了下：“小姐，小姐，奴婢先将您的手包扎一下好吗？待会奴婢一定告诉小姐整件事情的。”

“不，紫玉，你先告诉我，我爹是不是出事了。”李茹儿焦急拉着紫玉的手说道。

紫玉深吸一口气：“是，小姐，老爷出事了。听说江南贪污案将老爷卷了进去，皇上下令将老爷与二爷打入大牢，生死未卜。宰相府也被抄了。”李茹儿好似用尽了全力，松开了紫玉的手，直愣愣地看着床顶：“你好狠，你好狠······”

紫玉连忙拿起李茹儿的手查看，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五个手指头都破了皮，有的手指还被插进木屑。紫玉连忙将有木屑的用针将其挑出来，不停在问：“小姐，这样会疼吗。”可李茹儿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

夜深了，紫玉准备吹灭烛火，李茹儿阻止道：“留一盏吧。”紫玉犹豫了下：“是，小姐。”便关门离开。本该入睡的李茹儿睁着双眼，靠在床头。她知道他今晚会来，她要等着他，也只能等。

“吱呀”门开了，一股浓烈的酒气飘了进来，赵楠踉踉跄跄走了进来，走到半路好似支撑不了，扶着桌子坐下。他双眼迷离问道：“茹儿，可好？”李茹儿看着他深情不已的模样，回想当初初见时，被他的这张好人皮所惑，一直起伏不定的胸脯，反而平静下来：“好，承蒙你照顾，好得不能再好了！”赵楠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茹儿，我知道对不起你，只是我是不得已的，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李茹儿淡淡道。赵楠像受到了极大的鼓励，起身走向床边，抚摸着她白得惨淡的脸庞：“茹儿，你真好 。”突然李茹儿抽出身下藏着的剪刀向赵楠狠狠的刺去。赵楠却早已看清了她的动作，迅速抓住李茹儿的手，将剪刀夺了过去，点了李茹儿的穴道。她猩红着眼睛看着他，一边笑一边哭，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笑声里充满了绝望。

赵楠看着这样不人不鬼的李茹儿，回想当时见到她，面若桃花，言笑晏晏，天真烂漫如一张白纸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茹儿，你这又是何必呢？”

李茹儿笑了：“何必？哈哈，你害我至此。还说何必？明明内里毒蝎烂肠，却装得谦谦君子。明明不爱任何人，却说你自己情深似海。你恶不恶心，你就是个恶心的戏子。我恨不得杀了你！”

赵楠当听到戏子两字时，手不自觉紧握又松开，踱步走到窗边，望着天上的明月慢悠悠道：“茹儿，这么做于你是没有半点好处的。”

李茹儿怒极反笑：“好处，好处？两年来我独居一隅，困死在床上，苟延残喘度日。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处。

赵楠长叹一声：“对不起。”

李茹儿：我不需要对不起，我只要你放过我的父亲。

“岳父大人的事与我无关，恕我无能为力。且陛下早已下旨为岳父求情的人与之同罪。”赵楠拒绝了。

“赵楠，为何到现在你还要演戏，是不是演戏让你觉的很高尚，与你无关？这些年，你一步步实现了计划，去年三皇子幽禁之事，难道不是你的手笔，而我的父亲也在你的计划里面。”

“茹儿，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赵楠淡淡道。

“你要我信你？赵楠你当真以为我是白痴吗？”李茹儿道。

赵楠这时从窗口走向床边，俯身整理李茹儿额头前的头发：“对于这件事我不想过多解释，只能说是岳父大人的选择，而我尊重他的选择。”李茹儿愤怒得双眼通红，全身紧绷。赵楠掏出一封信放在了李茹儿手边。“无论你信不信，岳父这件事我确实帮不上忙，这是岳父给你的信，你看看吧。”说完解开了李茹儿的穴。

李茹儿看着手里父亲写的“吾儿亲启”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打开信封，读到：从出嫁那年除了回门，为父与吾儿一直未再见过一次面，一直在想是不是儿还在生为父的气，不愿再回来呢？幸而有佳婿告诉儿的境况，令父放心。还记儿幼时体虚多病，为父与你娘亲为此担心不已。转眼你长大成人，嫁为人妇。虽然你娘亲无法亲眼看到，但是为父想她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为你高兴的。你娘亲离开这么多年，为父一直未忘怀，终将相聚，虽仍然放心不下儿一人。但有佳婿护儿周全，为父颇感安心。为父之事，没有人为，只是天意，吾儿不必挂怀于心，不需太过悲伤。愿吾儿照顾好自己，保持真心即好。”

天意？李茹儿不相信，明明父亲是开国功臣，皇上一直信任有加，而且在士子间颇有声望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怎么可能会是天意：“赵楠，你实话告诉我，我父亲是不是有必死的原因。”

赵楠：“茹儿，你真是越来越聪敏了，但是这件事的最终原因我也没有调查清楚，唯一确定的是岳父大人很清楚这件事的起因，而且接受。”

“父亲为什么要接受，他不要茹儿了吗？”当李茹儿沉寂在痛苦中时，赵楠突然冒出了一句：“对了，今天早上来了一个人，”走到了床前，掏出手帕，擦着她的眼泪：“一个你认识的人。”

“滚开，不要靠近我，要不就让我杀了你。”李茹儿拍掉了他的手帕，赵楠拾起在地上的手帕：“你不好奇这个人是谁吗？”李茹儿讽刺说：“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都将离我而去，以我现在这般处境我还如何好奇。”

赵楠：“这样呀，可是她好像也是你的亲人，一直叫你姐姐的呢！”

李茹儿诧异的抬起头，追问道：“李媚儿怎么会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来到这，好像是你家姨娘早早就安排好人将李媚儿从流放的路上送到了王府，你家姨娘真是个能人呢！”赵楠掏出随身携带的玉佩就着烛光擦拭着。

“流放地离这里有几千里，且我父亲案子还没有完，她的到来没有你的推波助澜，我不信，你到底想干什么！”李茹儿突然感到有些愤怒又有些担忧，愤怒的是林姨娘既然有本事将女儿逃离流放，为何把她送入府中，这意味着什么，媚儿不清楚，她不清楚吗？担忧的是，赵楠不知会对媚儿做什么，以她对赵楠的了解，她看到的是赵楠露出玩弄猎物的戏耍。

“茹儿，你放心，我会好好招待我们的妹妹的。”赵楠说。

赵楠越是这么说，李茹儿越是觉得他另有想法，虽然她与李媚儿接触不多，但是同是父亲的孩子，是自己的妹妹，她还是不忍心李媚儿受到什么伤害，至少在眼前。“她只是个孩子，你······”

赵楠听到“孩子”两字的时候笑了，打断了李茹儿的话：“茹儿，你还是这么善良。放心好了，我一定说到做到。夜已深了，你好好休息。”他收起了玉佩，吹灭了烛火，走出了房间，关门之前说了一句：“保重好自己，才有机会杀了我。”离去。

房间里陷入黑暗，李茹儿其实早就发现赵楠一直带着她给的玉佩，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让她感受到甜蜜的是他，让她跌入无底深渊也是他，这种生活她早就不想要了，如此残存在世上，她只能感受到满满的悲愤与痛苦。之前，她很恨，很恨赵楠，恨不得杀了他，可现在的她突然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杀他更没有意义了，从前的日子回不来了，父亲也回不来了。夜深了，入眠了。

一个月后，整个王府都在传李媚儿深受世子爷的宠爱，世子爷还为她向皇上求情，免除她与她娘的罪，皇上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