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第三声铃声还没来的及响，电话那头宏厚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喂，娃儿，娃儿是你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拖得老高老长，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喂，爸，是我，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
“妈呢？”
“你妈也挺好的，家里都挺好的。”
“嗯，那就好，照顾好自己。”
“娃儿啊，吃饭了没？”
“还没，待会儿去吃。”
“好好吃饭。”
“好。”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半晌无语。
“爸，那我就先挂了，改天再打给你们。”
“好，去弄点吃的，好好吃饭。”
“嗯。”
挂了电话她一下坐倒在水泥地板上，没什么人，也用不着顾什么形象，一时间鼻涕眼泪都决堤般涌了出来，脸上、衣服上、头发上一时间都变得湿漉漉的，拧一拧兴许还能出水。鼻涕流过嘴唇、嘴角，滑到下巴，再滴到前襟，头发黏在脸上、脖子上，她抽搐着，把脸深深地埋到膝盖，紧紧的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却始终没有哭出声。
几分钟后她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坐到床边，顺手摸过放在床头的一面镜子，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一样，呆呆的望着镜子里的人。
17岁那年，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放学后她兴冲冲的跑回家，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家人这次考试她又进了年级前十。虽然也想安慰安慰发挥失常的同桌，可欣喜难耐，下课铃刚响她便冲出了教室。那天，太阳很大，风不多，她热出了汗，唯独嘴角弧度上扬的姿态保持了一路。
她爸是镇子里少有的几个文化人之一，字写的漂亮，长得也高高大大，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准来找请他写字。
她自小便是个教人省心的孩子，尤其是考试成绩，从来没叫人失望过。镇里的人见着她便夸“不愧是文化人家的孩子，准是一个考大学的好苗子。”她嘴上推脱着“哪有哪有”，脸上表情却诚实的紧，咧开的嘴巴不得挂到耳朵根。
“妈，我回来了，今天吃什么？”刚走到大门口她便扯着嗓子道，一边灵活飞快的闪进了院子，那一刹那，她镇住了。
院子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地上到处扔着摔碎的家具，碎玻璃瓷片满地都是，一个不留神保不准会割破脚，椅子柜子东倒西歪……这个家，像遭了土匪——他爸疯了。
她亲眼看到她爸拿着根粗棍子，着魔般的奔走、打人、砸家具，穿衣镜的残渣反射出一张狰狞的面孔，那个男人衣衫不整，眼睛发红。她呆呆的杵在哪里，她不相信眼前的人是她爸，更不敢想她爸——疯了。
周围的人都围在院子里，却没有人敢上前制止，爸爸的咆哮声，妈妈的哭喊声，院子里的人声混成一片。警察来了，他们制服了她爸，用手铐锁了起来，牛一般拖上了警车，看热闹的人拥簇着跟了出去，她依旧杵在那里。妈妈瞥到了她，立马跑过来叮嘱到:“娃儿，妈要出去几天，床头柜的盒子里有钱，自己买点吃的，照顾好自己”，还不等她反应也一头扎上警车。
一星期，两星期，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除了妈妈隔三差五打来的电话，她始终没见到他们。
妈妈说爸爸病了，好在不严重，治好了就回来。
妈妈说好好上学，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妈妈说别担心他们，先去外婆家凑合几天。
妈妈说爸爸的病好的差不多了，他们快回来了。
妈妈说已经办了出院手续，下周就到。
妈妈说她们坐上火车了，明天晚上到家。
妈妈不知道，他们离开了多久，她就有多久没去上学。
妈妈不知道，这些日子她一天都没有离开过家。
妈妈不知道，她一个人面对满目狼藉，默默的收拾了几天。
妈妈不知道，她这些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流干了泪。
妈妈不知道，她知道了父亲的病难以根治，也了解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的家庭未来的生活将会有多拮据。
妈妈不知道，她……打算辍学了。
再次见到爸妈，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除了爸深陷的眼窝和苍白的嘴唇，妈憔悴的面容和头顶上零星的几根白发。一时无言，大家好像都想说什么，却又都不知道说什么，便扶爸坐下，各自收拾起了东西。
“妈”她低低的唤了一声。
“娃儿啊，苦了你了，没好好吃饭吧，咋瘦了这么多啊”妈嘴里咕噜着。
“妈，我……”
“咋了啊，别担心，娃儿，没事的，还有妈呢。”
她想说的是，她不读书了，她准备去挣钱，和一个大几岁的学姐一起，以及，她拿床头柜里的钱买好了车票，但是她开不了口。
“妈，放心吧，我已经大了，我会照顾你们的。”
妈妈的眼框湿润了，轻轻的说“傻娃儿，你好好学习，爸妈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强憋住眼圈儿打转的泪珠，沉重却又温柔的应了一声“好。”
离开的那天早上，她和往常上学时一样起床，洗漱，还给爸妈煲了早餐粥，她走到床边柔声说到:“爸，早饭好了，你起来了让妈妈盛给你。”
爸爸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很是欣慰，坐起来说“早点去上学吧，爸这就起来吃，别迟到了。”
她背过身偷偷的揉了揉眼角，走到院子里对早起忙碌的妈妈说:“妈，你好好照顾爸，也注意自己的身体。”
“快去上学吧，不早了”妈妈催促到。
“好，爸，妈，好好吃饭，我走了。”
“乖娃子，快去吧。”
她背起早就装在背包里的几套衣服和几个馒头，兜里揣着120几块钱，走了出去。
“我走了。”
“好，去吧。”她又看了看爸妈，转身迈出院门，顿时涕泗横流。
“娃，等等，拿几块钱买点吃的”妈追出院门喊到。
“不拿了，妈，要迟到了。”她没有回头，逃也似的远离了母亲的视线。她担心下一秒自己便会失去勇气……
看着镜子里削瘦的脸，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刚想起身去洗脸，手机响了。
“嘟……嘟……”她拿过电话，是家里打来的。
“喂，妈。”
“娃儿啊，你爸说你还没吃饭，身体耽搁不得，按时好好吃饭。”
“嗯，放心吧，妈，我正在吃呢。”
“那就好，娃儿……爸妈……爸妈对不起你。”
“妈，我真的挺好的，你别担心，照顾好爸，照顾好自己。”
“娃儿……这几年苦了你了。”
刚自然风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尽力压抑着，电话的那一头也传来小心翼翼的抽泣声，又是半晌无语。
“妈，我挺好的，我现在有钱，养得起你们，你们有需要就跟我说，好好吃饭，别担心我。”
“娃儿”电话里又变成了爸的声音，“爸对不起你……”
“爸，我挺好的，你照顾好自己。”
“娃儿，好好吃饭。”
“嗯，你们也好好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