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毛衣

我叫叶子,请您燃一根幽香,煮一壶热茶,听我讲一个冬天的故事。

2009年夏,甘肃天水发大水,我的家被泥水吞没。看着满是狼藉的家,我突然想把自己给嫁了,嫁了就不会这么孤独,就不会整天生活在回忆当中。

2002年,我在一家知名的杂志社做编辑。一个春暖花开的早晨,你满脸沧桑地带着一摞稿纸请求我发表。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被你身上的那种颓废所吸引。

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你的作品看完,文风类似东北一个作家,也是属于比较颓的那种。作品不是我们那个杂志理想的类型,我用尽方法说服总编发表了你的作品,不是我伯乐一样慧眼识才人,而是我觉得你急需一笔钱。

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预感有故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尽管在拿走稿费后的两年里,你彻底消失在了人海,

但我的预感向来都会应验的。

2004年,我辞退朝九晚五的杂志社工作,开始了流浪生活。那年深秋,我来到甘肃天水古城,准备在那里写完我的一部作品的结尾,并偎在那里度过那年的冬天。

一个清冷的早晨,我穿着薄薄的毛衣行走在被霜修饰过的大街上,呼吸着淳朴又清新的空气。叶子落满了街道,风吹着它们四处疯跑。听说我出生在秋天,叶落的时候,我出生了。所以,我叫叶子,秋天的叶子。

不经意间,我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打算徜徉回去。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两年前那双颓废的眸子。

没错,就是你,北北。

我一直相信,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世界那么大,你我如此渺小,居然能在这座不太出名的小城邂逅。

看到你,我仿佛收到了一个心爱已久的礼物。使劲压迫着内心那份激动,用最无心的口吻对你说:“嗨,好巧,你也在这里。”

你迟疑几秒后,缓缓一笑。

我想,这就是我们的故事的开头——你,我,霜,落叶,北风。

邂逅过后,你请我喝过一次酒,很烈的那种白酒,你说你是从甘南牧民那里得来的。你说那种酒就像你,看着普普通通,平平凡凡,骨子里却透着硬气。

你说,冬天过去,你就结婚,我醋醋地追问你新娘是谁,你只是低头浅笑,眉宇弯弯。微笑几许,你轻轻地回答——春。

你说我属于秋天,你说你属于春天。我反驳,我说你属于冬天,因为你颓败的不像春天。

你带我吃天水的呱呱、凉皮、面鱼等只适合夏天吃的东西,你说凉到骨子里的记忆会更加深刻。

你说,你想学画画,然后给我画素像,但是来不及了,因为你快要要结婚了。我嘲笑你向往世俗生活,你说能有所向往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你反复要求我给你画素描,多年不操画笔的我赖不住你颓废而又坚定的眼神,决定替你画一副素描。

素描画好的当天,我们出去庆祝,你欢快地跑在前面追着一群叶子跑,天真的像个孩子。你突然回头对我说,有一天你死了,你要拿它做为遗像。

我拒绝了,理由是我想画个更好的做你的遗像。

你问我能不能帮你织一件毛衣,我答应了,可是因为忙于作品收尾,我迟迟没有动手。立冬前一周的一个早晨,你带着一大团绿色的毛线出现在我家门前。你说,你想在立冬当天穿上我给你织的毛衣。我问你为什么是绿色,你说绿色是代表还有希望。

立冬当天,我织好了毛衣。为了整你,在靠心脏的地方用鲜红的毛线织了一个大大的“希望”。你收到后,惊喜地落了眼泪,你说感谢我给你希望。我说我有很多希望所以分你一个,你说缺的就是希望。

一整个冬天你都穿着我织的毛衣,我笑话你不讲卫生,你说这辈子你就任性过这么一回。

冬越深,我们见面的次数越少,每次见你都觉得你比上一次更加颓废 。我开玩笑说等我的作品彻底收了尾,要带你去造个新型,消掉你一身的颓废。你很认真地问我,你看起来是不是很糟糕,我无心而又认真地点了头。你心里的落寞划过我的眼角,而我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最后一次相见,你还穿着我织的毛衣,送了我一枚戒指,是带钻石的白金戒指。你说冬天马上要过去了,你要去结婚了。

我接受了你的戒指,对你说不要做颓废的新郎。

你同意了。

你走的无声无息,你说过不要相送,所以我没去送你。

你走的那天,我的故事正好结尾。

我想我们的故事也结尾了——你,我,雪,北风。

此后,一个多月里,我不想再写,索性躲进小城的冬天里回忆过去。有关你的每一份回忆都是模糊的,就像你说的每一句话,似懂非懂,朦朦胧胧。

得知你葬礼消息是一个春天的早晨,我习惯了早起,也习惯了一个人散步。

那天早晨,我不打算走那条我们相遇过的已经走习惯的路。出了家门,拐过一个街角,没想到再次遇到“结婚了”的你。一群黑压压的人簇拥着我画的你与我擦肩而过。我清楚地记得那天街道旁的柳树吐出了鹅黄的嫩芽。

生命本来就很短暂,每个人本来在这恒久的时间轴上只能算作一个小小的点。长寿的人的点可能大一些,早夭的人的点小一些,但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点。人们眼里只有点的大小,所以对早夭者充满了悲痛。我不会这样,你走了,生命的气息虽然没了,回忆还在。

你说,你要结婚了,我们不会再相见。我现在可以大声地回答你,只要我还活着,我们总会相见,因为每年深秋开始我就徜徉在我们邂逅的街道,而你也始终穿着我织的毛衣,追着一群叶子疯跑。

冬天过去了,你去结婚了,而我会继续等下一个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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