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

血海棠

文|凉羹

平日里热闹的茶馆如今冷冷清清,只有两个伙计在收拾桌子,一个掌柜在柜台前打算盘。

“铿铿铿……”

街边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掌柜和伙计都抬头向外看,是一队穿着铠甲的禁卫军跑步经过。

“可是……昨晚的后续……”擦桌子的伙计看着远去的队伍,低声和旁边扫地的伙计说话。

“嘘!”扫地伙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看了眼空荡的街口,听着那铠甲摩擦的声音渐远,捂着嘴说道,“那棵海棠怕是要倒霉了……”

“咳咳……”掌柜瞪了伙计一眼,两个伙计立马噤声,转身各自去干活。

掌柜望着街道,几片海棠花被风吹起,和着细雨,在空中飞舞。

那海棠花瓣,鲜艳如血。

掌柜喃喃自语,“也红的够久了……”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1〗

屋外下着细雨,屋内没点灯,就显得有些阴暗了。但依然可见一个红衣男子,敞怀倚在塌上,一只手撑头,一只手挠着一只花狸猫的下巴。那只狸猫闭着眼,窝在男子身旁,安静地接受着抚摸。男子用手背擦了擦花狸猫的胖脸,又抬手摸了摸猫头,最后把脸都伸了过去,在猫的脸上蹭了几下,花狸猫呜噜了两声,显然很是享受。

男子抬起头,望向窗外,细雨如丝却连绵不绝,庭院里的海棠树依旧,只有红色的海棠花在风雨中飘摇。

他突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也是这么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他的娘亲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眼神已经迷离,却还是不住地念叨他和妹妹。

“那年我怀着身孕,做了一场梦,梦见满树的白色海棠花,我就站在树下,花落在我的身上……第二天,我就生了你们……然后你们爹说,你们就叫海棠吧,唐大海,唐小棠……”

唐海沉浸在娘亲描述的场景中,妹妹的哭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娘……娘……”

唐海看着娘亲,她闭着眼躺在那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

唐海穿着孝服跪在灵前,看着旁边睡着了的妹妹,脸上挂着泪痕,依然时不时地抽泣。他用手背擦了擦妹妹脸上的泪,又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顶,唐小棠睡得不是很安稳,嗯哼了一声,唐海凑过去用脸蹭了蹭唐小棠的脸。他在心中想,他和妹妹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他要让平民和贵族一样,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唐海的父亲死于贵族圈地,争执中被打死。唐海的娘操持完丈夫的葬礼,终于一病不起。

……

唐海收回目光,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将花狸猫轻轻抱起,往塌里面挪了一下。摸了摸猫的背,安抚了一下被惊醒的猫。唐海脱去那件红袍,径直朝里屋走去。

〖2〗

三日前。

唐海穿着一身大红,坐在椅子上,他的身前,一个男子穿着囚服被绑在架子上,身上有多处伤痕。

“想好了吗?”唐海看着男子,脸上却没有表情。

“我呸!宁王的走狗!我死都不会屈服!”

“嗤……”唐海笑了一声,“拉下去,让他开口。”唐海起身,用帕子使劲地擦了擦手。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今科状元!是九公主……啊!唐海,你不得好死!”

唐海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往外面走去,突然的阳光让唐海眯了下眼,然后他整了整衣服,朝某个方向而去。

后山,唐海一身大红,手里拿着一只白海棠,他将海棠花轻轻放在一座墓碑前,沉默地站了良久,然后转身离去。

风吹过那株白海棠,卷起几片花瓣,飘到了墓碑上,光洁的碑面没有一个字。

唐海在街上遇到了来汇报的贴身侍卫,“他招了。”

“嗯……”唐海点头,一晃神,一个吃着糖葫芦的女孩子映入他的眼中。他看着女孩子的那双眼睛,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少女的样子,眨着大眼,“哥哥……”

唐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变得更加冰冷,他掏出手帕,使劲擦着自己的手,“挖掉她的眼睛……”阴森的语气让身后的侍卫身子一颤,“是。”

“她不配……”唐海的最后一句话侍卫没有听到,飘散在风里。

〖3〗

军队迅速将唐府包围了起来,一个穿着金鱼服,戴着绣春刀的男子撇了撇嘴,推开了唐府的大门。

男子看到了唐海,穿着一身白衣站在海棠树下,白衣少年,红色海棠,景色十分养眼。

“原来是徐总旗。”唐海抬起头,望向对方。

“哎呦,血海棠今天怎么没穿红衣,倒是穿了一身白,难不成是为自己戴孝,”徐英嗤笑了一声,“也对,唐大人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唐海看着徐英,目露凶光。

徐英却好似没有看到似的,自顾地说话,“昨夜宁王叛乱,已经伏诛!”徐英一脸微笑地看着唐海,可唐海并没有因为徐英的话有丝毫动容,只是捏着一张帕子低头慢慢地擦着手。徐英的脸拉了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动手。”

禁卫军持着兵器上前,唐海嘴角勾了个嘲讽的弧度,将手帕收起来,从腰间抽出来一柄剑。

明亮的剑光一闪,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剑吟随后而至,众人的脑海中似是掀起了巨浪。

徐英眯了眯眼,拔出绣春刀,飞身过来。那边唐海剑光不断,剑影难寻,竟是没有让众人丝毫近身。

唐海看了眼持刀加入战局的徐英,挑了挑眉,脚尖轻点,踩在一个禁卫军的刀上,反身举剑对着徐英刺去。

徐英横刀格挡,后退数步。

那边禁卫军的刀也赶了过来,唐海皱了皱眉,点地飞身后退,一身白衣逐渐洇出红色,在白衣上蜿蜒,竟是一朵朵海棠花的样子。

唐海剑尖划过,似是有空气凝结。一瓣海棠花坠落,染上了一层霜。

“血棠功……竟然是……”徐英脸色严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上勾,提刀上前。

众人与唐海缠斗,思路也仿佛被凝滞,反应慢半拍,总是施展不开。徐英上前,不再硬接,而是游走缠斗。

唐海与众人缠旋,不落下风,却还是让徐英找到了空门。徐英引刀上前,直刺唐海左腰侧,唐海闷哼一声,剑法变乱。

“果然是这里……”徐英大喜,众禁卫军皆训练有素,抓住时机,唐海逐渐不敌,被多次刺中。徐英举刀而来,直指唐海心口,唐海无力回天,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海棠花簌簌地落下,盖在唐海的身上。红色的海棠花和沾满血的袍子在一处,说不清是唐海的血更红,还是海棠花更红。

唐海的视线最后停留在落在水坑里的白手帕上,手帕上沾了他的血,红的白的,像极了那年那天他的手。

……

〖4〗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唐海看着唐小棠,眉头紧锁。

“没,没有什么……哥哥……”唐小棠手放在背后,一直往后退。

“拿来!”唐海声音有些急躁。

“哥哥!哥哥为什么……为什么要投靠宁王?宁王阴冷凶残,绝不会是明主,他迟早要被太子杀掉……”

“那又怎么样?只有宁王才是我们的机会!太子高傲,只结交权贵。我们出身贫贱,哪里会让太子看一眼,只有宁王,只有宁王能实现我们的理想,能给我们好的生活。小棠,我们再也不用被别人欺凌了。”唐海的脸有些扭曲。

“哥哥……”唐小棠的表情有些委屈,又有些慌张。

唐海顺手抱住唐小棠,“小棠,相信我,我们的好日子……啊……小棠……”

唐海看着自己左腰侧的匕首,满脸的不可置信,“小棠……”

“哥哥,是你逼我的……宁王连你的名字都改了,分明只把你当成奴才……我们不能死……爹和娘死了,我们要好好活着……”唐小棠拉着唐海的胳膊,视线却没有焦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要我把我手上的信件给太子,就可以受太子庇佑,我们就能平安活下去……”

“你个叛徒……你怎么可以背叛我……”唐海红了眼,拽过唐小棠,用手掐着她的脖子。

“啊……唔……”唐小棠用力地争扎,却逃不过唐海的钳制。

唐海死命地掐着唐小棠的脖子,嘴里碎碎念着“叛徒……”。直到身下的人没有反应了依然死死地掐着。

过了很久,唐海突然醒悟一般缩回手,他看着脸色发紫的妹妹有一丝恐惧。他又看了看自己红白相间的手,红色的是刚刚流的他的血,白色的是用力过猛的他的手指。

唐海把手往自己衣服上使劲地擦,然后颤巍巍抚过唐小棠的脸。他用手背擦了擦唐小棠发紫的脸颊,又抬手摸了摸唐小棠的头,最后拉过唐小棠的身子,两个人脸靠在一起,唐海用自己的脸使劲地蹭了蹭唐小棠的脸。

“乖,听话……”他喃喃自语。

……

〖5〗

徐英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唐海,嗤笑了两声。看着缓缓落下的海棠花,冲身后人说到,“把这两棵海棠挖出去,这可是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血海棠啊……”

徐英刚要收回目光,却发现一只胖狸猫跑了过来。身边的锦衣卫意图赶走,徐英满不在意挥了挥手,蹲下身,指着猫冲身后的人说着,“这就是那只叫海棠的猫……啊……畜生!”徐英甩掉花狸猫,捂着手,使劲踹了两下。

众侍卫立马上前,花狸猫瞬间变成了一堆肉团。

徐英摸着被花狸猫挠破了的手背,恨恨的骂着,“畜生东西!”

有侍卫走到徐英身后,低声报告,“大人,没找到驸马爷,可能……凶多吉少。”侍卫看着徐英快要发怒的脸,立马递上一张纸,“我们找到了这个。”

徐英看着上面罗列的罪状和署名画押,怒从心中起。一脚踹走那个侍卫,两只手将那纸撕的粉碎,扔到地上。却还是不解气,朝后面吼了一声,“给我烧了这个肮脏的地方!”

……

街边的茶馆依旧冷清,几朵海棠花被吹进了茶杯,那花瓣纯白如雪。掌柜的叹了口气,没再喝,将茶杯放到了一旁。

雨突然停了,阳光洒下来,照在路边沾着露水珠的草叶上,甚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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