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与启程

"半马准备得怎么样?"海思突然问起这事。

"应该没问题,剩下的就是,把自己扔到起点,迈开步子,跑完全程就算完事了。"之前尝试跑过几次半马,也能顺利跑下来,体力应该没问题,所以能够说得如此淡定轻松。只是正式比赛和平时训练还是有很大不同,所以我不敢保证能够绝对拿下,但也正因为有不确定性,参加比赛才会有意义。从以往我的经历来看,对于那些毫无悬念的事情,只会让我更快失去占有欲和兴趣,从而放弃努力。

参加半马,不是为了那块奖牌,那纯属扯淡,毕竟那是向别人快速证明自己的最有力的东西了,不过奖牌于自己更多的是一种纪念意义,其背后隐含的是我第一次参加半程马拉松的经历。

一、体验与经验

要问马拉松的起点是在哪里,那绝对不是在起跑的那一刻,而是在比赛前的准备期间。为了保证较好的跑步状态,我在正式比赛前几天,做了一次10km训练,而结果我的左脚内侧面莫名地疼痛起来,这种痛虽然不会影响比赛,但是如果以这种状态继续跑步,可能就会伤到脚,所以在那之后我只能选择静养。

比赛前的一天,坐动车去到南宁,约了一位朋友吃饭,当时因为距离较远,走了不少路,左脚内侧又再次疼痛起来,这让我有些担忧。不过好在吃饭时间不长,坐上公交后,顺利到达另一个朋友的家里,洗了个热水澡,准备好比赛的各种用品后,就去睡觉了。

虽然之前做过半马训练,心里还是有些底,但是那晚我还是兴奋得失眠了。熟睡一段时间,感觉应该快到起床时间了,打开手机一看,才2点钟,这时我就知道,自己处于一种焦虑紧张的状态里。刚才感觉自己睡着了,其实脑子里一直都在想着次日比赛的事情。以前大考前也遇到过这种状态,而我的经验告诉自己,直到明早起床我应该都不会睡着了。

对于长跑来说,较好的睡眠能够保证充足的体力,如果因为睡不着就不睡了,起床去做运动或是玩手机,让自己有睡意才去睡觉的话,那么只会是不断在消耗自己的体力,影响比赛状态,所以我只能躺在床上,保持着睡觉的状态,即使我紧张得睡不着觉。

身体躺着也不老实,心跳莫名地在加快,强烈的心脏跳动感觉快要跳出胸腔了,太阳穴两边的大动脉也跟着跳动,这让我感觉整个大脑都在跳动着。这是处于焦虑紧张的状态,因为紧张身体有些不适,翻身换个位置,可剧烈的心跳还是让身体很难受。换了几个姿势后,还是选择平躺作罢。

越想安静下来,大脑越容易胡思乱想。从担心身体状况到天气情况,所有的细节都不自觉要考虑,而且都往坏处想,这反而使情绪更为焦虑紧张。不过很有意思的是,身体处于"睡眠"状态,而大脑处于极度活跃,这一静一动的状态,让我感觉十分奇妙而熟悉,平时打坐冥想遇到过类似情况。而这种状态让我的听觉十分敏锐,隔壁家小小的动静,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反而让我更加焦虑紧张,我就好像一根被绷紧的弦,稍稍一触动,都会慌乱不止。

还好之前练习过打坐冥想,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只能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专注于呼与吸两个动作。但并不是专注身体自然就会"安静"下来,相反地,脑子里各种胡思乱想会分散打断我的注意力,让我时常"走神",忘记自己要”观察“呼吸。因为失去”观察“,焦虑紧张的状态反而更强烈,此时的身体就像拔河一样:我通过关注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大脑却通过思想让我处于焦虑紧张的状态。这一来一往的状态,持续很久才得到缓解,再次看时间已是凌晨4点,而此时距离起床还有一个小时。

不过最后一个小时,我并没有睡着,心跳虽然已经没有那么剧烈了,但依旧让我难以入睡,只能继续保持“睡觉”状态,以减少精力消耗。好在起床后,我并没有觉得困累,精神反而很好,刷牙洗漱,吃过早点,跟朋友骑车前往比赛起点。

因过度焦虑紧张而影响比赛的发挥,这大概是很多人说的心理素质不过关的表现吧。不过这还是有点区别的。正因为用心准备,心里难免会在意,既然在意就希望自己能够有好的表现,而在意越多,情绪也就会跟着起伏变化,更何况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半马比赛,所以会焦虑紧张自然就是很正常的状态了。只是如果在期待之中掺夹过多的得失心,就会让自己过分追求一个完美的状态,以保证万无一失。而追求完美是一个极度消耗心力的过程,处于这种过程的心态并不会关注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而是去关注自己缺少的,或是没有做好的事情,关注这些东西反而会把自己的缺陷或缺点放大,使得自己陷入极度焦虑紧张状态,反而使自己的心态失衡,进而动作变形,最后不能发挥正常水平。

这就是我第一次参加马拉松的着复杂的情绪体验:既紧张又兴奋,既兴奋又害怕,既害怕又期待,这种感觉带来很大的快感享受,也因此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但是这种体验只在"第一次"尤为明显,随着重复做这件事,经验得不断积累,在感觉上的体验强度反而会减弱甚至消失,即使以后的举办半马更为隆重,举办城市更美丽,我再也不会找到这次的”巅峰“体验。因为不断因积累而丰富的经验,会让我在面对不确定时,更多的是使用理性去解决问题,指导自己怎么处理,不再是用感性去面对未知,而这就是体验转化为经验的过程。

二、跑步与人生

1.比较心理

可以按目的简单划分参加比赛目的人群:

1)冲击奖金的专业队员以及为提高成绩的大神们;

2)不追求成绩,只为完成比赛,我就是属于这种;

3)打酱油的,重在参与,不在于是否完成比赛。

只是在枪声想起的一刹那,很多人因兴奋激动会忘记自己是在跑马拉松,变成了一场追逐游戏。由于起跑不是按照跑步能力安排出发顺序的,因此起跑时队伍参差不齐,大多数人为了不落后,以超于正常的速度快速奔跑。一开始时,我也被第一集团的速度带着跑,感觉像是在跑400米,十分吃力。好在自己平时都是一个人训练,对自己的速度很了解,一旦感觉到呼吸急促,膝盖受力过大,我就知道自己跑快了,于是减慢速度,调节呼吸,用最适合自己的速度来跑。

此时我看到很有意思的现象:许多人不断超越我,也超越了在我前面跑的人,这些人有的是有能力跑快的,有的却是在跟别人较劲,不断被别人超越就会感觉自己跑得很慢,于是就冲向前,超越别人,不敢落后。这些人很可能没有参加过比赛,或是很少训练过,很容易被整个队伍的大环境带着跑,其实当时整个队伍的速度被第一集团的人带着很快,我虽然是用较为舒适的速度奔跑,但当我查看手机记录器时,却发现我的均速要比平时快几十秒,这样的速度我基本没在训练时跑出,相对来说比平时吃力,但当时还能受得了,于是保持这个速度直到比赛结束。

人是很容易产生比较心理的,特别是在没有看到大环境下。这在比赛开始时就体现出来了,而另一个体现这种心理的地方就是上坡的时候。按正常的跑步方法,上坡时不适宜迈大步加速跑,而是放慢速度小步前进。当看到前面的人放慢速度,自己不断接近前面的人时,一些人会不自觉地加快速度,迈大步子前进,超越一个个跑者。这种感觉十分爽,但也因此付出惨痛代价。在上坡时超越我的好几名跑者,当我在再次追上他们时,他们已经大口喘气呼吸了,这时才刚跑过折返点,距离终点还有11km。

2.孤独感

跑马拉松其实就是几千个孤独的灵魂聚集在一条跑道上,看似彼此陪伴,实际却还是自己跟自己的战斗。这是我认为跑步与人生最类似的地方了。与孤独为伴,所有的伤痛和疲累只有自己最清楚,即使有他人的支持和呐喊能够振奋人心,但终究只是暂时的,最后还是得考自己面对并超越最艰难的时期。

长跑最煎熬的是在自己体力达到极限的同时身体还出现异常疼痛的时期,这也是跑半马和全马最大的不同。其实能够征服18km,基本上也就能跑完半马,即使不能一口气跑完,最后的3km走也是能够走完的。而全马真正开始的地方是在35km,马拉松将会进入一个不同的阶段。前面30公里,身体消耗的血糖,只要控制好速度和节奏,基本上每一公里不会有差异,但到了35km,全身的力气几乎被用尽了,体力开始透支,此时身体还会出现一些异常状况,如膝盖疼痛不止,双脚感觉绑了铅球难以抬起,口渴难耐等等,似乎每跑一步,这些状况就会加剧,也正因如此,脑子里此时想的都是关于停下来休息甚至放弃比赛的想法,而负面的情绪也会不断浮起,翻江倒海地冲击着自己的感受和体验。

这时对自我的感受是很弱小,很脆弱的,尤其是还未看到终点的时候,仿佛越跑距离终点越远,不管怎么努力前进,好像都无法抵达目的地。这其实和人生最黑暗的时期---没有希望,没有目标,身边也没有陪伴,没有亲人和朋友是一样。在马拉松比赛中,可以选择弃赛,然后有工作人员搀扶自己,送上收容车,送回终点。而人生却未必能有如此幸运,短暂的放弃或许能够逃避面对现实,但是自我的放弃,可能意味一生的失败,甚至是堕落。

所以,每次跑步遇到瓶颈,难以坚持,需要突破自我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要咬牙忍耐,坚持独自奋战一段距离和时间后,自然会迎来不同的风景---不一定是光明与希望,但一定会是成长。

3.成长

跑步对付出其实很公平,能够突破距离上限,超越身体极限,就说明自己拥有征服这个距离的能力了。跟别人聊过跑步,基本上大家从跑2-3km都会喘气难受的阶段,一直坚持到完成半马。虽然有的人是为了减肥,有的人是为了保持身材,有的人则是为了锻炼身体,但不管怎样大多数跑者就是从0开始做起,从从未想过要完成半马和全马的阶段,到有一天站在马拉松的赛道上,完成人生的一次艰难的挑战,这可以说是对自己生命的洗礼和升华,而且这种感受只有真正去做的人,才能够感受到。

朋友完赛后,跟我说,冲过终点时,他激动地流泪了,哭了一小会才过来找我。我一开始不信,因为眼睛都不红,但后来还是相信了。他说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为何会哭,到底是太激动还是在半马上附加了太多的意义,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有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吧。

马拉松从来都是一项与自己竞争的运动,能跑完下来的人都不简单,那种冲破终点的心情也就只有自己能够明白了。

三、归零与启程

晚上坐着公交车重走赛道时,双脚隐隐的疲累感,让我回想起早上经历的种种。虽然距离比赛结束还不到12小时,但我却感觉那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那种跑完比赛后的喜悦和舒畅感,已然在心中消逝渐渐,一切归于平静。我也将变回那个平凡普通,忙于工作和生活的自己,再度成为最初的自己。我的生命再次 ”归零“。

但不同的是,我的人生因此多了一项“已跑完半程马拉松”的荣耀。这份荣耀与我具备的能力相匹配,而能力意味着更持久的耐力,更多的精力,更坚定的耐心等等。这将为我的身体打下坚实的基础,当我需要挑战更难的目标---也许是全马,也许会是其他---这些将会给予我最大的支持。

归零,并不是再次挑战原有的目标,也不是重复走一次旧的道路,而是站在了比原来更高一点的位置,向新的旅途发出新的挑战。而人生因经历和体验才有积累,有了积累才能形成厚度,有了厚度才能站在更高的高度,有了高度才能看到更远的地方,能看得更远,才有机会找寻自己的出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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