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缘能够见到我外公,问他:你知道美国总统竞选吗?你了解科举考试中的“大比”吗?他的回答一准是“不知道”三字。可如果你问他什么是“比”,那他一定知道,且是个中行家。

        须知,中国的老百姓,对处世哲学往往有一种无师自通的天赋。

        惯常看来,“比”是争,是抢之意,非得领先别人大半个身子不可。可我外公会说:“比是将心比心。”

        乍一听,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不知其论从何而出。但时日一久,我便明白:他于日常琐碎中窥得了古往今来的事理,探得了人生真谛。

        外公有每年做米酒的习惯,不多不少,每次做满两大缸。缸是乡下惯用的瓦缸,缸壁粗厚,泛着漆皮质感的棕色光泽。这样的缸才能经得起年岁的磋磨。外公并不嗜酒,一缸已是绰绰有余,何必劳神费力地做两缸?这问题须由我家那一整排小瓦罐回答你------当然是送人啦!小瓦罐就是那种古装剧中经常出现的客栈酒缸,不过体型稍小罢了。当瓦罐上的泥封被一双双不同的手拍开时,我想,那瓦罐和酒一定会欣喜于朋友们的赞赏与感谢。

        原来比不是超过,是并列。同饮一缸酒,共住一片天,人就这样和谐地共生着。

        但仅是和谐共生还不够。老子眼中的和谐共生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可这缺少了一份心灵上的相通。

        外婆年轻时泼利能干,到老来却疾病缠身,目盲耳聋,性子也古怪起来,家中没人能受得了这时而风时而雨的变化,苦不堪言。唯有外公能稳下她来。新春佳节,外公一大早就忙活了起来,做团子包馄饨。以前还有外婆这个助力,而现在只能外公一人亲力亲为了。这边外公忙着揉面团,那边外婆安稳地坐在板凳上,静静的看着。我知道,其实她什么也看不清,至多一个模糊的身影罢了,可她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往日的性子全敛住了,像个乖巧的孩子。有客来访,疑惑团子馅过满是否容易蒸破。他不知道,这馅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什么满的,一个馅饱满而又不易蒸破的团子是经年累月练习下的成果。外公说:“阿凤喜欢吃馅。”阿凤是外婆的小名。外婆听不清,可她还是专注的看着。

        到这里,一切似乎明了了。心灵相通,只不过是将心比心。两颗共通的心灵筑起了鲁迅笔下的百草园,安详、宁和,一切皆如少年时。

        比,不一定要争个高下,不过众生平等罢了。所谓众生平等,则是心灵上的契合,是两颗心的百草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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