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两千年等待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夜在雨声里滑进了深处。整个高档住宅区开始沉静下来。

        朋友以悠悠然的语调说着她的故事,好像是夜风伴着雨声从窗口飘进来一样虚幻而幽远,没有任何的依托,没有任何的温度。

        ——孟婆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奈何桥头一个司职的名称。也可能是男性,也可能是女性——我屏息静气地听着,似乎怕惊散了幽幽天地外的那个痴迷梦想。

        ——孟婆只做她的茶水,自己并不喝,就这样年年月月地做着,她是要等待约定三生的人儿到来。他来到奈何桥头,坚持不喝孟婆汤,陪着孟婆在等待,因为他也遗散了约定三生的人儿。那里没有日日夜夜,也没有永永远远,两人各怀着自己的期待,走过五百年。他失望了,终于喝下了孟婆汤,迈过了奈何桥。而孟婆依然痴痴的等待着。下一个轮回又来了,他再次来到奈何桥头,依旧还是那个孟婆在做着孟婆汤。他依然痴痴地等待了五百年才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当第四个轮回后,他守望了五百年,失望地要喝下孟婆汤的时候,他看到了孟婆拿出来的一只杯子,终于想起,自己等待的人,约定三生的人儿,就是这个在奈何桥头痴痴守望了两千年的她——

        朋友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一直悠悠然地讲述她的故事,眼眸低低地看着脚下的地毯。我抽着烟,看着烟雾一缕一缕慢慢散去,氤氲在只有我们两的这个寂静的空间。

        朋友突然向我发问:“如果我们其中一个是那孟婆,我们又将如何面对自己的眼前和曾经?”

        我没有转眼去看朋友的表情,只是昂着头看着美丽的客厅灯饰,一言不发。

        寂静里,我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夜已经滑到警界线了,我站起身想要告辞。朋友找出一把伞子,递给我。告诉我,她不送我下楼了。我们握了握手,她陪着我在电梯口等待。当电梯打开,我迅速迈进去再回头的那一瞬间,似乎看到朋友的表情依旧沉浸在那个地天以外的等待里没有摆脱。电梯从十四楼滑下来的短暂时刻里,我也似乎把自己今生检阅了一次。好像那个幽冥的等待一直伴随着自己走过所有的岁月。

        生命真的是一道沿缘着无法译破的密码迷惘延伸着的脚印。每一个驿站的相遇或者不经意的擦肩而过,大多是我们的未知。而真正能演绎出一个故事的,只有一次机会。人类透过自己伟大的想象力衍生出来的故事,虽然苍白虚幻,却给了我们更多的空间......

        雨,把繁华都市的喧闹吞没了。一道道霓虹,在雨雾里好像那个幽冥世界里痴痴守望的眼神一样,散射着疲惫与坚忍,失落与空乏。

        这把并不适合我的陌生花伞在我的头顶轻轻的絮语着,似乎在逗引我把朋友的故事延伸下去。

        而此时的我,到底是万千红尘里的一颗浑浊的尘埃,还是幽幽冥界里一个怀着热切守望的等候者呢?

        也许前世,也许今生,把所有的错过在觉醒后累叠起来的高度,便是触及生命谜底临界。而这个高度真的无法逾越,因为逾越过去的空间,一定是一片远比两千年更遥远的荒原。

        雨依旧像冤屈的哭泣一样下着,湿重的视线在花伞下蜷缩着,伴着花伞的絮语消散在不远处的夜色幽暗里。

        朋友的故事只是一个传说,而朋友不是传说。三十多年的生命经历,让她像我一样极力地解读着关于生命的一切痕迹,有答案也好,没有答案也罢,一直渴望不让灵魂留出空白的荒芜。其实,我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明白,最晦涩难解的,不是滚滚红尘里纷至沓来的有关与无关自己的新鲜传说,而是一个真实的自己纠缠着一个虚幻的自己,挣扎在所有的生命岁月难分难解。

        当我迈进宾馆的电梯,回升到朋友述说故事的高度,再次把湿重的眼神寄托在雨雾里的都市夜色时,似乎朋友已经遥远在三生以外的天地里。我是个孤独的灵魂,飘荡在霓虹之上,云雾之下,是散不开的一个雨滴一样,不染一点人间的气息,也不着一丝天阙的轻盈。我似乎看见一颗裸露着的还在搏动着的心,穿梭在雨滴与夜色里,没有一个停息的寄托。

        什么时候我躺倒了床上,梦里我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我醒来,又回归到阳光灿烂,车流如织的世界;今天和明天,我还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工作,有真切答案和没有真切答案的,都是另一个我的经历。

        而真切的和虚幻的两个我,寄托在一个灵魂里,永远地分离着,横亘三生,浮游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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