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走遍

万水千山走遍

万水千山走遍,是三毛的小说,亦是我的梦想。

之前漫漫失眠夜,忙着数数,忙着睡去,终究是又焦虑又清醒。辗转反侧,浮想联翩。后来发现,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都是经历过的人和事。

(一)

小升初,我被分在了七班。因此,得意忘形,因为七是喜欢的数字。冷静下来的时候有点失落,好朋友喵喵被分在二班了。

一班实验班,二班加强班,如此排下来令人倒吸一口凉气。我希望这个秘密不被人察觉。但是老爸试探性询问:“要不要转到二班去?”还好被我“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谬论回决了。

七班的第一日,教室的热闹无与伦比,校领导数次光顾,眉头紧锁,忧心忡忡,不发一言,然后消失。我和肖肖乘着教室大乱从后门逃出去,才发现走廊尽头空无一人,其他同级教室书声琅琅,可是,我们甚至没有课程表,强烈的反差令人不爽。

遗憾的是,七班只存在了一天。

之前的嬉闹变成了心照不宣的沉默。我们各自心不在焉的翻着崭新的课本,哗哗作响。然后教室闯进陌生人,下午的夕阳还真刺眼,抬眼压根没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手在半空中比划,所有人服从命令听指挥,集体起立,搬起桌子缓慢移出教室,紧跟第一排的同学走向了不同的班级。是的,七班不存在了。没有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安排做出反应,也没有为什么。我们一组停在了五班的门口,然后在五班莫名的注目礼中闯入再次陌生的境地。放学的铃声震撼人心的响动化解了我们小小尴尬。

喵喵在大厅等我,我从二楼穿越人群飞奔下去。

从小学到现在,我们形影不离,就是那种被作文书里形容为好的穿一条裤子的朋友。胳膊缠着胳膊,但我们的话题不再一致。她抱怨着她的老师们冷若冰霜的严厉,我讲述着七班解体的遗憾。无论如何,我们不在一个频道。

开课第一天,我坐在后排的位置,抬头抄笔记的时候开始质疑老师的粉笔,幽幽举起手来“老师,您的粉笔字有点淡呢,我看不清板书”。老师很客气的用黄色粉笔取代了白色粉笔,我依然睁大眼睛,雾里看花的朦胧。前桌同学递过一副眼镜来,我质疑的放在眼前,前所未有的清晰,但也伴随些许眩晕。不置可否,我成功进入了近视眼行列。暂且不敢告诉家人,只好请求班主任调换座位。班主任同我回到教室,问大家有谁愿意和我调换座位,第一排的小男生杰高高举起手来。心怀感激之情调换了座位。

一节课之后我就后悔啦。我乖乖仰头听课,二十厘米以上的讲台,老师高高在上,黑板更是高高在上,脖子酸痛,一节课下来低头都有点困难了,身处老师的眼皮底下,桌洞里的小说也因此备受冷落。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印证了什么叫“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乘老师转身板书的间隙迅速拿出小说将不再翻页的一面用透明胶贴在讲桌正面,如此,可将双手放在桌面用认真听课的样子来掩饰偷看小说的心虚了。

上课,我不厌其烦的看小说。下课,和喵喵约定在楼梯口会和。日子过的云淡风轻。只是慢慢地,喵喵几乎不再按时出现,我在二班的教室门口张望了许久终于发现喵喵埋头苦学的身影,知趣的走开了。

和往常一样,没有午休。去喵喵家约她一起上学,她焦躁地沉浸在写不完的数学题中。在即将迟到的空落落的街头我们拼命和时间赛跑,在上课铃声打响的那一刻潜入各自的教室。活动课的时候,喵喵递张纸条就转身下楼了。

纸条上满是伤自尊的话,难过的回到座位,周围的人便聚拢过来,凭什么,二班的班主任居然警告他们不许和普通班的玩。

“切,不玩就不玩,谁稀罕。”

“哎呀,你是没瞧见他们班主任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

“我早就听说啦……”

“那个四眼班主任,大家都叫他‘冰山美人’……”

各种不满的声音冲淡了张牙舞爪的失望和无处倾诉的无奈。

我和喵喵不再一同上下学,只是偶尔传传纸条。有天喵喵在纸条中提到英语最让她头疼了。我便在回家之后翻箱倒柜找出所有的英语资料给她,还把老师发的背单词的小本一同附赠。

跳出和喵喵万古长青的友谊以及她那高高在上的二班,我越来越喜欢我的普通班和周围的每一位同学。比如前桌新搬来的石头和饺子,同桌虫子,以及后桌的安子。我们在上课看小说,下课后乐此不疲的追逐打闹,不亦乐乎。

那段时间,我们关系好的一度无法形容,甚至大家拿来小学的同学录互赠留言,仿佛明天就是生离死别一般。

乐极生悲。一节语文课,安子在写同学录的时候被没收。年轻的语文老师冷嘲热讽将事件转述给班主任。班主任因此在课间狠狠批评了安子,妄想取得“杀鸡儆猴”的效果。

因为安子在填写理想一栏的时候天真的写下:流浪。班主任因此疑神疑鬼一一找周边的我们谈了话,妄图了解安子的思想动态。这使我更加力挺安子那匪夷所思的梦想。

也是那段时间,班级凝聚力一度飙升。大家见面称兄道弟,无不亲热。那时,我莫名多了个弟弟,盒子。凭着他那以假乱真、没完没了挂在嘴边的“姐”字,我就真成了他姐。

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表弟,一起同行。盒子不知情,一口一个姐。我弟无语了,反驳道,她是我姐我叫的频率都不及你,你倒是嘴甜。盒子得意到,你不乖,她就是我姐。

那时候,因为盒子没完没了的“姐”字强化,有时候还真觉得自己是有模有样的大姐姐。

我们天南海北的聊,有时也参与到跟实验班的打斗中。某次,安子和饺子把战书藏匿,晚自习之后,只有他俩去迎战,结果寡不敌众,被打成了轻微脑震荡。旷课几日,班级士气一度低落。

再后来,盒子转了班,我们的姐弟情也随之淡薄。那个时候,每日充实,一天恨不得分成两天来过,况且自以为盒子是怕受班级混乱氛围的影响才转的班,略有责备之意。因此,觉得他不义气,不回盒子纸条也不再一起回家,遂不了了之。

如今想来,有些遗憾。

那些我行我素的课堂行为纯粹在自掘坟墓,期末成绩单统统亮起红灯,彼此也是半斤对八两,于是讨得心安。

放学之后,班长神秘的布置给我一个任务,帮大家修改成绩单和评语。看着班长从教研室偷来的一沓空白盖章成绩单时,对班长的神通广大惊叹不已,同时也为校方的管理不慎略感讽刺。于是,我们趴在校门外文具店的柜台上旁若无人、龙飞凤舞的修改这些惨不忍睹的数字,唯独没有修改自己的,反正就是没有,也没有原因。

那个暑假,去了宁夏,整个车程漫长而单调,沿途是若隐若现的沙漠以及孤零零的仙人掌,心情顿时大好。

整个车厢最活跃的姑娘小北,一路上叽叽喳喳,还不时对着窗外发出奇怪的叫声。空气沉闷,很多人睡得东倒西歪,只有司机清醒并且严肃,我独自大口大口的喝水。

到达银川的那个晚上,大家已经消失掉疲惫,晚餐过后便出去闲逛。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一只黏糊糊的小手拉了上来,是小北,她拉着我兴奋的奔跑,离大部队远远的地方停下来。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但是,她突然说,姐姐你居然五班,我听说五班是全校最乱的班级呢。顿时觉得扫兴。无法继续愉快的聊下去,之前的嬉笑玩闹一瞬间被夜色淹没。我强装镇定的说“没有啊,我怎么不知道?”,最可恨的是她依然不解风情,继续不依不饶的追述“就是的,我早就听说了。”

我想起冬天的时候,走在上晚自习的路上,很远就听见了“抗议”的呼声。当我好奇地加快脚步循声来到本班门口时,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脚步。有人迅速塞给我一面小旗,一面写着“抗”字,一面则是“议”字。我愣愣的回到座位,同桌递过来一支粉笔说快去签名。诺大的黑板被“抗议”两字占满,周围的空隙挤满了大家横七竖八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元旦,之前经过的那些教室都被布置的喜气洋洋准备迎接今晚的联欢晚会。唯独我们五班的教室硝烟弥漫,狼藉一片。

“你们疯了吧?”

“咱一起疯吧!哈哈哈……”

这也许就是集体潜意识的杰作。加入抗议的队伍,呼声高涨。

就在大家沉浸在自己的恶作剧里声嘶力竭之时,不速之客降临。我们的班主任一副不忍直视的沧桑面孔,气急败坏出现在门口,在无法控制的局面前使出了杀手锏,拾起堆放在第一排课桌上的书向人群袭来,大家这才下意识的住了口,班主任斜眼瞟了下面目全非威严扫地的黑板同打响的晚自习铃声一同尴尬消失。教室里爆发出一片不约而同的狂笑,而后自觉地归于平静。

不知谁出的馊主意,大家改用默不作声的方式继续战斗:写抗议书。平日里写作文都没这么积极,有劲,有灵感。一份接着一份,很快讲桌上就堆满了大家义愤填膺的作品。但却无人问津。大伙怂恿班长亲自上呈班主任。结果办公室空无一人,从邻班后门的小窗望去,班主任正乐呵呵的沉浸在被邀请的联欢里,大家顿感失落。

最终结果是班主任无力招架我们无厘头的“狂轰滥炸”,答应我们元旦联欢的请求。此时,元旦已过,我们的目的也只是拿班费来“寻欢作乐”一番。

那天回去之后,我就开始讨厌这个没完没了不会聊天的姑娘。我的班再乱我心甘情愿,你没资格指指点点。

人们总是这样,在别人的阴影下愉快的聒噪,潜意识里则掩盖着自己不为人知的阴暗面,甚至连自己也不愿意去探个究竟。如同仓央嘉措所言,一个人究竟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不详的流言还是被印证。新学期历史课,大家兴奋异常,因为年轻的历史老师比上学期更帅了。起立之后,有人高喊老师好,也有人喊着帅哥好,参差不齐。一节课下来也不见异常,但临近末尾,他箭步迈向教室后排,奖励给那个课堂捣乱的男生一通暴力,然后用十分厌恶的眼神扫视大家“这学期,我当班主任,赵老师管不住你们,我来!”尾音铿锵有力,令我们目瞪口呆。无数女生花痴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也就是那天,帅气的老师在给大家埋下心理阴影的同时,狠狠给了不自量力的我们无形的一巴掌。那一刻开始,才恍惚觉得,初一那年,过的该有多糟糕。

某天收到那些游玩的照片,回忆之前置身的美景,曼妙的海水,滚烫的沙湖,温柔的海浪,飘荡的游船,才恍惚开始回忆那个心不在焉的旅程。记得那个城市匪夷所思的干净,踩在沙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刻骨铭心的愉悦。记得坐船经过的没完没了的芦苇荡,为防止蚊子和我亲密接触而过度喷洒的风油精刺鼻而清醒的味道,以及蜡像馆神情举止的逼真和西部影视城那飘扬在风中的“龙门客栈”的蓝底白字招牌旗,还有西夏王陵抖落历史尘埃的苍凉与寂寞,夹杂糟糕成绩的后顾之忧以及流言蜚语的心事重重。

置身其中的时候仿佛从未经历过,回头观望,历历在目。

作文点评课,一向温文尔雅的老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小杰的作文被当做典型,因为他居然在作文中如此写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事实上,大家都觉得他的表述直指人心,他是那个众人私底下聊天时“小混混”的代名词,小学就开始抽烟、酗酒、打架、逃课,再加上一副面无表情疤痕累累的脸,更增添了他的江湖气息。但我觉得他为人还是不错的,比如他曾经和近视眼的我调换了座位,这在那个所有家长说破嘴皮往前排调座位的年代,我必须感谢他的江湖义气。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血气方刚的句子,觉得很美,很逼真。并在心底默默欣赏一番。之前的我一直沉浸在科幻世界不自拔。

我不厌其烦的潜伏在讲桌底下看小说,兴致勃勃,偶尔也会被没收,但从来不会动摇我看书的兴趣。有时候,太精彩会在上学路上边走边看,行动迟缓的进入校门,上课的铃声就打响了,我依然捧着我的小说目不转睛,在楼道拐角处与一团黑影相撞,抬头又撞见班主任困惑的眼神,本能的将书塞到身后,咬咬嘴唇,赶紧朝着教室疾走。

“碰到老班了吧。”静悄悄的教室,同桌虫子将我们的对话本缓慢的移了过来。这是我们的新发明,为了从容应对老班的突然袭击。很多人都开始一言不发的传起了纸条,曾经热闹而危机四伏的教室开始洗心革面,呈献给老班心满意足的鸦雀无声。偶尔纸条飞过,再无其他。

开学没多久老班召集班委会开会,他有点心痛的说,他只是恨铁不成钢,只希望我们班不再是众人口中的乱班,就算不是最优秀的也没关系。

那时候,形影不离的朋友是琳和小仙。琳是个飞扬跋扈的女孩,小仙则截然相反,安静内敛。除了课间聊天玩闹,我们的友谊用无时无刻的纸条为纽带。每次放学,我们会在教室逗留一会,互相交换了纸条再各自回相反方向的家。

我和同桌虫子是一路,我们总是在人潮的末尾回家,有时候会从校门口开始各自踢一颗石子回家,一路欢笑,一路尖叫。老妈曾一度怀疑我是不是每个课外活动都去风风火火的踢足球,为什么那段时间我的鞋子总因鞋头磨到破的诡异痕迹而频繁换新。

初二下学期开始,很多事发生的毫无征兆。

比如小仙转学了,比如琳某天突然用手掌轻轻捂在我的鼻间,一股浓烈的烟草味让我迅速推开她的手,我甚至惊讶到说不出话来。是的,她从那时候开始学着抽烟。她一直是众人口中的坏孩子,望而侧目。但我从来都不会有成见,因为她的真实,以及经历。因为身处整日鸡犬不宁的家庭,经历着无数那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承受的一切。我们在漂亮而精致的大本子上写对话,畅所欲言着刚刚步入叛逆期的新奇想法和对生活的种种观点。

有天晚自习,琳丢下纸条后捧着书和她的同桌出去了。刚出去不久,老班闯了进来,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盯着琳的空位异常愤怒。过了许久,琳才回来,还没等老班发问,她那没出息的同桌颤颤巍巍的说“我们去找物理老师问题啦”。

老班冷笑一下“今晚的教研室压根就没老师在。”

琳理直气壮的说:“头痛,出去散心了。”

老班严厉批评了琳,本该不置一辞聆听教诲的她一反常态,情绪言辞异常激烈。最后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收拾好书包破门而出。那一刻,我想追出去,但还是被察言观色的同桌死死按住,还迅速在本子上大大写下“冲动是魔鬼”。

完了,彻底完了,我是没能冲动啊,可琳怎么办。

煎熬的晚自习终于结束,琳在校门口等着我,地上堆放着凌乱的书本。夜风很冷,她平静不少,递给我纸条,我把它默默装进兜里,一本一本捡起散落的书本,送琳到她家楼下。我跟她说,“明天我陪你去找老班道歉吧。”

她只是轻声叹气,接过我手中的书,跟我道别,然后消失在黑暗的楼宇间。

我在原地看着她消失不见,小心翼翼的捏着纸条,在昏黄的路灯下逐字逐句的寻找答案。是的,她的父母终于还是分开了,那个鸡犬不宁的家终究四分五裂,而她滞留在裂缝中哭不出来也喊不出声,只好就此淹没。

她再也没回学校,只是托人把我们的对话本留给我。琳的离去终结了我一心退学的幼稚想法。因为一个叛逆的想法一旦少了一些难得的支持和陪伴的时候就显得索然无味,况且那在现实里也无法站稳脚跟。

教室的空桌子在搁置几日之后被搬到了最后,我回头寻找的时候满心悲凉。老班微调了座位,我的前桌多了插班生饺子和小卷毛石头。我们因此退居第二排。

我不是很喜欢石头,她算不上合群,我们吐沫横飞侃侃而谈的时候,她总是安静的在那里学习。我们不亦乐乎玩纸牌的时候,她也不为所动。跟饺子混熟了之后,我们就换着法欺负他找乐子。

某天物理课,他终于发飙了,扭头怒目而视警告我们再继续无理取闹就告老师了。我们只当他开玩笑,并加紧攻势。这时,坐在老师眼皮下的他在众人莫名的眼神中迅速举起手来,打断了老师讲课。“有什么问题?思想抛锚了吧!好好听讲。”不容他辩解,老师继续讲课。我们则暗喜。

下午的音乐课,我们趁老师不注意,在饺子的身后做假动作揍他,却被察觉,小小的自尊心受创,他把头埋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下课铃一响,他便冲出了教室。我们顿觉大事不妙,跟了出去,安子跑得飞快,我们被落单。不一会儿,他俩回来了,俩人的眼睛都红红的。我们很认真地给饺子道歉,然后和好如初。

某个百无聊赖的课外活动,教室里人迹稀少,我坐在窗台上拉着窗帘看楼下玩耍的孩子们。我盯着左右摇摆的乒乓球发呆,发现了小学同桌鹰的身影,他在一班实验班,一班的孩子们应该没有课间休息时间才对的嘛,没好气的心想。

这时,石头鬼鬼祟祟的揭开帘子钻了进来。我们开始不算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的说话。我告诉她,以前陪我坐在窗台上打发无聊时光的人是小仙,很遗憾,她转学了。

自习课的时候,石头转身递过一张草稿纸来,上面除了涂鸦还张扬的写着“我可以替代小仙吗?”

我震惊地回复“不可以。”

她誓不罢休“我一定要取代小仙的位置。”转头得意的微笑。

我叫到,你随便。

安静的教室,我们以传纸条为生。某日聊到开心处,我从后边拉扯着石头的衣服不知所云,就在这时,楼道厚重的脚步声让我迅速收手。老班似乎察觉到了一些动静,径直来到我旁边:“你俩闹什么呢?”我大胆的抬头看了眼老班,才发现他指的是我和同桌。这才注意到虫子立着看书正巧脸朝着我。好吧,百口莫辩。

虫子回过神来,还没等辩解,老班已经作出决定:我要把你俩调开,让你们再闹。

我哭笑不得,但又不敢抖出真相,只好将计就计。

老班人性化的帮我把塞满了课本和小说的笨重桌子搬到了第一名小白的旁边,我拎起凳子跟了过去。乖乖坐下的时候倍感压力,不知道老班这是闹哪样。向来对学习好的孩子没好感。

下课铃一响,虫子就跑到我那里狂揍小白,说都怪你俩,否则我们也不会分开的,看着小白无辜的躲闪,我哈哈大笑。

这时,虫子的新同桌故地重游,对着小白大吐苦水,你说她俩还讲不讲道理,害的我俩遭罪,反倒有礼了还。摊上这样的同桌,以后可有苦日子过喽。我们都忍俊不禁。

事实证明,小白不仅学习好,为人也不错。首先,他不自私。他买学习用具的时候总是双份。还会一丝不苟的教我做数学题,甚至会交给我一些学习秘诀,让我受用至今。更重要的是,我抄起数学作业来也是近水楼台,可比以前方便了不少。

况且后桌汶,不仅学习好为人也善良,自从我配了眼镜,总是不厌其烦的帮我擦眼镜。让我觉得此乃风水宝地。

但,如此一来,以后的课堂就再也不会有匪夷所思的答案提升课堂气氛。之前和虫子做同桌的时候,老班刁钻的提问很少有人敢回答,我和虫子经过纸条切磋将统一答案写好,我举左手她举右手,剩下的一只手颇具风险的紧紧握在一起,就算回答错误也还有坚实的后盾。或许是这个原因,连老班都嫉妒,是不是预谋瞅准机会不漏破绽的把我们分开。如今,真是水到渠成。

不过还好,我们没分开太远,至少在一个教室呢。

小仙的学校和我们学校相向而行。我喜欢在放学路上偶遇她。回家之后,宽大的校服兜里便多了张折叠精致的纸条。

距离产生美,但距离就是距离,被时间和空间拖着,渐行渐远。我和小仙的友谊,纸笔成了唯一的纽带。石头为此很得意,她也如当初所说正在渐渐取代小仙曾经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之前,我和小仙在一份周刊的某个栏目中互留赠言,在没有选中刊登之前那些内容都是小秘密。所以自从投稿,我们每周按时买来周刊,那是我们每周最期待的事了。可是,每周都是失望,我们的期望次次落空,最终逐渐淡忘,包括周刊,留言。

我们在某个炎热的中午相约见面,那是分开这么久第一次一起出去,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车站,我们心血来潮攀上高高的楼梯,从摇摇欲坠的护栏往下看,人群聒噪的穿梭在车与车小小的缝隙间慌忙的避让,满载的车子启动了,还有车子风尘仆仆归来,鸣笛声一声比一声刺耳。小仙突然说,我们去流浪吧!

我震惊到回不过神来,“疯了吧你”。但也决定疯一把。

我们心照不宣的跑下楼去,混入汗流浃背的人群,一瞬间失去了方向。那一刻的渺小与渺茫,无懈可击。我们吃力的来到人山人海排队买票的窗口,隔着重重人影远远地观望着那些陌生的地名,口袋里的零花钱或许都不知所措了。但还是随着排队的人群踌躇着地移向声嘶力竭的售票员那里,眼看就要到我们了,小仙却使劲拽住了我,“我害怕……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孩子,如果我走了,他们怎么办。”她几近哽咽。

环顾四周,望见硕大的指针已经指向三点,不知如何是好。她轻轻拉动发怔的我,“我们回去吧,还来得及。”

艰难挤出人群,我们再次回到车来车往的街道。赶得上第二节课呢。各自挥手朝着反方向的学校奔去。那是我第一次逃课,也是第一次投奔那灼灼其华的流浪而未遂。

满头大汗的冲进校门并不遗余力的奔向教学楼,估计传达室的老大爷真打着盹呢,所以身后没有响动。上课的铃声响得很及时,我先老班一步迈进教室。同桌已经很周到的帮我摆好了历史课本。老班用很复杂的眼神望向我,我心虚急了,还好他转身去写板书。教室出奇的安静,我故作镇定,轻微的呼吸,心脏狂跳不止。

安子传过纸条来:我在国道看见你和小仙啦,搞什么鬼,居然逃课。

还没来得及回复,一反常态的老班没有直接上新课而是提问起上节课的内容来。点名的几个同学回答令他大失所望,被罚站。作为历史课代表的我怎能幸免。我给大家的提心吊胆画上了句号。一怒之下,我们几个被老班罚出教室。

楼道空旷,快要落山的太阳依然温热,我竖起衣领来阻挡直射脖颈的阳光。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叹息一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节课前所未有的漫长,我轻轻掏出小仙给的纸条,夹在历史书里迫不及待的读完。她说,昨晚梦见自己死了,惊醒之后哭了很久。我突然难过的不可自拔。想起那些飘雪的冬天,我和小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一遍悠闲的散步一边津津有味的舔雪糕;那些阳光普照的夏天,我们旁若无人的枕着书躺在空旷的看台上晒太阳,眼睛被阳光刺到睁不开,可依旧哈哈大笑。那些落叶飘零的秋天,我们在小树林里挑拣形状美丽的黄叶,然后写上祝福赠予对方当做书签;还有那些冷风刮过的春天,我们肆无忌惮的在日记里写满自以为的小秘密,然后在课间活动时鬼鬼祟祟跑去校园的角落拿出火柴一边撕一边燃烧,那些灰烬在料峭的寒风里不知去向。事实上之后的季节,我再也没有满心温暖的去添一个雪糕。再也没去过看台,因为那里空空荡荡的,我甚至怕被紫外线过强的阳光晒伤。再也没兴致勃勃的捡过落叶,之前那些诗情画意的书签早已干燥到破碎,即使用宽胶带一丝不苟的粘好也已回不到最初的美好。再也没有将坚持着日复一日所写的日记付之一炬。

也不知思想抛锚了多久,等老班讲完课的时候,腿脚都有点麻木了。他跨出教室,面带的微笑让我们微微恐惧。他示意我把身后的窗户关上。

我转身踮起脚尖才勾得到把手,老班居然站在我身后轻轻将我竖起的衣领翻好。我转身,立正站好,等待暴风雨。

“听上课的老师说你上节课没在?”

我吱唔着不知如何回答。

“就当你午休睡过头了吧。”

我差点笑出声来,咬紧嘴唇,把头埋得更低了。因为预想着会被老班甩巴掌。

“你们几个,进去吧,下节课继续提问。”

回归阴凉的教室,坐下去的时候才深切体会到之前每一节坐着听的课是何等的幸福。

下课去办公室抱作业的时候被老班叫住,“听说班上最近纸牌玩得很火,那帮我留意一下都是谁在玩。”我的脸瞬间通红。点点头逃出来。

回到教室,我的座位一如往常被团团围住,以小白和安子为首的牌友们玩意正浓,我只好爬上桌子钻进去。“别玩啦,都有人告密啦,老班已经警告过我啦。”

安子怀疑到,挨批啦?

我说,反正再玩我们都死定啦。

好吧好吧,安子自控力超强的夺过众人手中的纸牌,胡乱的撕扯着走向垃圾桶,人群自讨没趣的散开了。

我跟安子说,差点就离家出走了,却被他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那天,班上转来了新同学,小艺。每次下课,他便在后排空桌子上倚着大声唱歌,吸引来众人眼球,当然,都是欣赏的目光。

周五下午出黑板报的时候,空旷的教室里突然凭空多出来一群人,言辞激烈,等我专心画完板报回头时,他们已经打起来了,那里面就有小艺。我惊恐地从高高的桌子上下来,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他们很快停战。是班里势不两立的两部分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曾经混乱但班级凝聚力超强的状态就不复存在了。我收拾好书包回家。小艺骑了单车在我身边停下来,“带你呗”。

我委婉的摇摇头,若隐若现的陌生感让我拒绝了。他塞着耳机飞快消失在空荡的街角。

上晚自习的路上,再次遇见,他执意载我,我只好同意,无意间看到他手臂上的血痕,莫名担忧。

晚自习,他传纸条给我,说以后出板报不要一个人在教室待,那样不安全。

其实板报一直是和虫子合作完成的,只是下午她家里有事就提前回去了。但还是十分感激。扭过头,穿越无数低着的头颅,回复谢意的微笑给他。

那时的美术老师很器重我,至少我在小学学过四年的国画。几次希望我继续学画都遭到了家人的反对,即使这样,每逢比赛老师还是会通知我去他的画室完成参赛作品。那次参赛的有我和鹰,还有鹰的同班小笛。在校门口遇到小笛,我们提着的纸袋里都装着长卷的宣纸毛笔马利牌24色中国画颜料和一得阁墨汁。去画室的只有我俩,直到结束也没有看到鹰的身影,多少有点郁闷,觉得他是在逃避什么。后来结果公布,我和鹰都得了三等奖,名字并列在那里,只有我觉得耀眼。后来领奖品的时候也没能见到鹰。听说我们的获奖作品在文化馆展出了,我没去看。

学校的新阅览室开放,我和虫子第一时间跑去溜达一圈。发现那些《少年文艺》上刊登的惊悚小说还不错,那段时间我们有空就跑去阅览室,有次撞见了鹰,就那么一次,一味觉得他在逃避。我看《少年文艺》是因为鹰在小学的时候一直订阅,有次还拿着其中一篇跟我炫耀,因为文章名叫《我的同桌小鱼儿》。我看惊悚小说是因为生活太无趣了,只得劳烦自己添油加醋来点味道。还因为每个早自习前我们的小圈子都得讲一个鬼故事给大家听,主要目的是提神。如此两全其美。

从那时起,轻易就放下了对鹰的关注,撕毁了那些不明觉厉的涂鸦。即使鹰很优秀,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过分关注,只会自取其辱。那时起,我和小艺成了很好的朋友。

每当下课小艺经过的时候,总会轻轻弹一下我埋在小说里的脑袋。日子久了,同桌便心存疑虑的发问:我看出来了,小艺喜欢你。我傻乐一番,给他白眼。

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我只告诉石头。

渡过了浑浑噩噩的初二,我们再升一级。中考的压力从没完没了的暑假补课开始便聚拢而来。我开始良心发现,逐渐减少了在课堂上看小说的频率,也降低了与小伙伴们传纸条的频率,准备静下心来亡羊补牢。

课外活动,我不再无所事事的坐在窗台上虚度光阴,也不再风风火火跑去操场上踢足球,而是猫在做值日的尘土飞扬的教室看那些课堂不再有机会看的《散文诗》。这时,CS在隔空的位置坐下来,递过一本厚厚的《复活》给我。这都是小学痴迷的世界名著了,我没兴趣,出于礼貌还是接过。觉得莫名其妙的。

那个时候,我开始恶补那差一点点就不及格的数学。下午放学不回家,待在教室做课本上的数学练习题,艰难而吃力。甚至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我也在背那些纠结的公式,被同桌小白无情嘲笑,还依然我行我素。

晚自习结束,CS的同桌在下课的人流中拉住我,将一张纸条塞在我手里,些许忐忑,一心想着是战书。

一路穿过人潮,疾步行走在路灯下,拐进大院,钻进楼道,声控灯下赶紧展开,整篇内容细致描述了一个观察者眼中的我,那个我从没有细想和发现的另一个自己。

后来又陆续收到一些,漂亮的信纸,还算好看的字迹。

有天晚上停电了,晚自习无法继续,整个教学楼爆发出疯狂而雀跃的尖叫,我们一群狐朋狗友鬼使神差一起出去,爬上了学校附近的高速公路,因为全城停电,只有那里有过往的车辆照明。车子急速飞驰在离我们很近很近的地方,令人胆战心惊。我提议一个一个的走,男生们绝不同意。大家只好并排走在那窄窄的白线以内,危险和勇气同在。那条路很远我们走了很久也聊了很久。CS送我回家。独自上楼,敲开家门已是灯火通明。

某天心血来潮,约了石头一起去男生宿舍找CS。第一次,突然很想见到一个人。后来石头回家了,我们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小山坡,CS 拉着我悠长的袖子自顾自的在前面走,我跟在后边,我们在半山腰停下来,蹲坐在大石头上天南海北的聊天,聊家人聊自己聊朋友聊理想。太阳的余晖变得清冷的时候我们小心翼翼走下山来。

那个时候,CS并不和我一组,但后来回头却发现他已经将座位调换在了我隔空的后边,又惊又喜。然后每次上学走进教室总能撞见那满怀期待的眼神。

毕业班的氛围愈演愈烈,摸底考试前座位按学号排列,正巧和小艺一起,大家都没什么心思考前临时抱佛脚,整个晚自习成了大家聊天的好时机,和小艺侃侃而谈。下课铃响的时候才发现CS在教室角落沉默了一整个晚自习,隐约意识到什么。

临近毕业,各种情绪作祟,班里大乱,甚至集体逃课爬山。在夜色渐浓时下山,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发现CS独自躺在草丛中,我远远的看见有点难过,所有无疾而终的事我总想要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僵持不下,他的朋友拉着我下了山。

我不想去理清那些年少轻狂的错综复杂,但依稀知道是因为朋友义气所以渐行渐远,是因为自以为是才我行我素。

后来觉得,是不是因为鹰的不守信,因为暂时无法摆脱的流言蜚语才决定那浅薄的在一起。无论如何,没有真实的开始才落得这样模棱两可的结尾。

仅仅但愿在整个美好单纯的过程里,我们都是真实的,经得起时光的质疑与记忆的筛选。

CS曾问我,明天的路该如何走?那么多遗憾,那么多诗词画意,唯独记得这句,时至今日。

我讨厌背叛,殊不知,是我在伤害。

好了,回忆至此,念君安。

悬在倒计时牌上的中考近在咫尺,大家的情绪被将近的离别左右,很少有人安静的看书做题。大家忙着填写同学录忙着互赠照片。某天小艺拿着冲洗的照片大摇大摆走进教室就被蜂拥而上的人群一抢而空,有点埋怨,这下没我的了。结果小艺神秘的扔过一信封,里边是他的艺术照还有纸条,“哈哈,想不到吧,我早料到了有这么一出才做了两手准备。”回头,是他得意地笑。

那天被语文老师叫到教研室,让我挑走初中三年被没收的书籍,可是我已经记不清哪几本是我的了,我只拿走了一本《故事大王》,因为那是琳借给我看的书,不料在语文早读课被没收啦,为此觉得歉意,给琳赔偿她却说我要这样做就是不拿她当朋友,只好就此作罢。翻开扉页,是琳洋洋洒洒的名字,也不知道现在的琳过得可好。想起那些在周末空旷的教室里我们踩着凳子趴在黑板上用粉笔写对话的日子,觉得难过。

自以为轰轰烈烈的中考过去的波澜不惊。

曾经铁的不可开交的同学们各自作鸟兽飞散。有的去了遥远的南方打工,有的去了遥远的地方继续学业,我们一大群人被分在了不同的班级。因为同在一所学校的二十多个班级我们能够有幸分在一起的很少。

之前无意间听人说起盒子退学打工去了,觉得怎么可能。但是,有次在饭店吃饭时却撞见了做服务生的盒子。时隔多年的陌生,那一瞬的距离遥远到令人生畏。我看到了他眼中掠过的惊讶和极力掩饰的尴尬,但他却没能看见我心底的遗憾和自我埋怨。

在我们残缺不全的生命里,有幸遇到一些人,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一边疏远一边遗忘一边置身事外的全力奔跑,事实上久久不能够放得下,看似奔跑着的,全都是不自知的负重。放下和放不下是个选择题,我们都只有选择放下的权利,因为理想化的生活在残酷现实的舞台上,其他选择都是徒劳,我们的一生注定舍弃。

隐去这些只会内伤的情绪,我的初中生活草草收场,我甚至都还没能回过神来。曾经以为自己也可以与众不同,三年的课堂,我锲而不舍的看了三年的书,从最初的外国科技探案小说到后来的科幻小说,从小小说到散文诗,从冰心到蔡智恒,除了读书笔记,我收获的是惨不忍睹的除语文之外的其他课程的试卷,还有那些投稿未遂被退回的纸张和卡片,还有我永不言弃的自尊心。

多想对这样奢侈的时光做个总结,但,想要的表达似乎已经索然无味。整理旧日书籍的时候在一个纸盒中发现了曾经热衷的所有《散文诗》以及一本《青春湖畔》。扉页上漂亮的字体:赠一中《百灵报》通讯员。存阅。署名,江涛。

这才想起初中,各种机缘巧合,认识了附近中学的报社社长江涛,才有幸成为通讯员,任务就是约稿以及自己写稿子。在这之前苦于年少自以为是的怀才不遇,在这之后虽每篇稿子都能顺利且优先发表,但却又被自以为是的文思枯竭所困扰。后来又成为本校的发行代理,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推销策略,我们的任务就是每周去报社开会然后拿回一批报纸在各个年级各个班级去卖,一份五角,得来的钱财一分不差的交回报社。刚开始少有人买,虽然没有规定必须全都卖完,剩下的报纸我也会出钱自己留着。不知当时是考虑到荣誉的问题,还是顾及到能力的问题。

那时挺佩服社长江涛,那本《青春湖畔》是他和副社长初中时候合出的集子,散文和诗歌皆有。担任报社社长时他才刚刚高一,即使那本集子当时没有大卖,但在热爱文学创作的同龄人中间也是泛起了不小的涟漪。

初中毕业之后,那样忙碌而充实的生活突然就不了了之。听说江涛在高考前夕打群架被勒令退学,甚为遗憾。后来得知因为文采过人被省城的最高学府破格录取,觉得惊喜,真是传奇人生。

还记得初中时看到一篇关于韩寒的详细报道,退学写作开赛车,批判教育体制这些句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最初的《三重门》成为畅销书,还拍成了电视剧,这也是传奇人生吧。只是,当时过境迁,媒体和信息的过度活跃最终摧毁初衷的美好。无论对人对事,都是言不由衷背叛心灵的狂轰滥炸和流言蜚语的低三下四。现代人,将面对镜子中郁郁不得志的丑恶嘴脸的不满堕落成诋毁和谄媚。

(二)

军训结束,高中生活正式拉开帷幕。我总是跑去另一栋教学楼找石头,有时逃掉半节课跑去等她下课,会碰见看自习的老班,就很愉快的聊一些初中时候的人和事,有时在下课的人群里会遇见小艺,聊几句打闹几下,各自回去。

我在高一九班,依旧普通班。

新同桌是男孩子般的朵朵以及乖巧的糖豆,前桌是好朋友阿娇,后桌是顺子和阿毛。

形容朵朵是男孩子般的,因为她有男孩的坚强性格和作风,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女中豪杰之感。最主要是在那个爱美的年纪她依然留着无与伦比的男孩的寸头,还好她兼有女孩子的细腻,每天放学后她都会陪我在下课的人潮中等石头一起回家,因为她是住校生,但她还是会不厌其烦的陪我等,理由是怕我无聊,为此我一边默许一边感动。石头一度觉得奇怪和不解。

糖豆皮肤黝黑,我就问她怎么这么黑呢,她回答是因为家乡的黑土渗透到皮肤里了,所以这么黑。我将信将疑。

阿娇做我前桌,我们因此有说不完的话和做不完的小动作,传纸条不过瘾,我们于是在每天的自习课各自蹲坐在桌位底下窃窃私语,如果遇到查自习的,就假装在地上捡东西,然后坐起身来。那个时候我喜欢JAY,她喜欢飞儿乐团。阿娇会在上自习前很贴心的买来JAY的海报贴在我座位旁边的围墙上,让我又惊又喜。我也时常在她的歌词本上摘抄一些飞儿乐团的歌词。晚自习的时候,我们偶尔逃到操场上解闷,整个操场人迹罕至,我们在操场边缘荡秋千,夜风划过,神清气爽。九点半第一个晚自习结束,我们依然舍不得回去,恋恋不舍只等响铃前一分钟狂奔回去,不可思议的是第二个晚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起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瞬间一片漆黑,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我和阿娇也兴奋地跟着吼了两声,发现太过空旷的漆黑操场有点恐怖,只好回去,门口有上课的老师在等待,我和阿娇毛手毛脚的爬过黑暗,摸索着回到自己的座位,小心脏狂跳不止。

那时我们每天所写的日记是要上交批阅的。所以大家写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抖出自己的小秘密来。但是糖豆依旧认真完成。偶然的机会读了几篇糖豆的日记,触动颇深。

那个时候大家都壮志雄心,向往着几年后的大学生活,憧憬着未来的多姿多彩,炫耀着自己的博学多识,却毫不吝啬的虚度着眼下的每一日。比如除糖豆之外的周围的每一个人,上课乐此不疲的看小说、传纸条,耳朵里塞着爆裂的音乐,甚至将所有空白的作业本用来画格子下五子棋……我们甚至没心没肺的鄙视糖豆那虚伪的一丝不苟的认真。

糖豆的日记,一字一句都重重给了我响亮的巴掌,让我的脑袋嗡嗡作响。糖豆字迹工整在日记里这样写道:因为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所以不能辜负她们的一切期望,无论如何要珍惜现在的学习机会努力学习,只为将来有一天能够实现这样一个愿望:在家乡修一幢小洋楼,住进爸妈还有弟妹,一家人其乐融融,让爸妈能够安享晚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起早贪黑辛苦劳作。

还有很多如出一辙的朴实句子折射出的那颗淳朴心灵。

最感激的人应该是阿毛,他是高一那年我所读的课外书的主要提供者。因为他有一张学校附近书社的借书卡,每次可借三本书。最初我说书名他帮我借,但我每天都会按时看完三本书,他被我折腾烦了索性把借书卡给了我。

寒假快要开学的时候,和石头、文子一起出去,因为是元宵节,到处张灯结彩无不热闹,我们避开这夸张的热闹,在冷清的国道游荡,愉快的聊天。

道路两边的积雪还没有开始融化,阳光照在上边依旧刺眼。可是,文子突然说“听说小艺出车祸了。”

那一刻,我的耳朵突然听不到声音,只看见偶尔经过是大货车不动声色的的绝尘而去。

“什么时候的事?没什么大问题吧?他还好吗?”

焦急的疑问得不到任何的答复,只有沉默,沉默以及死寂。她们拉着僵在原地的我继续前行。忍住眼泪,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开学之后,终是再也没能见到小艺,那些无心的言论证实了那个我质疑至今的事实。

有些人,活奔乱跳的出现在我们的平淡无奇的生命里却还是早一步退出在殊途同归的生活里。

想起这样一句歌词:不能哭喊已破碎,曾经的最美。

和石头一样,我俩都属于无厘头的神经质,但她比我表现突出。比如我们每天结束晚自习之后都会选择不同的路线回家,关于路线选择从来都是心血来潮随心所欲,有时也会反方向行走,绕很多的弯路回家,这样的结果就是当我们走上正道的时候,放学的人潮已经褪尽,空荡荡的街道我们像游魂在路灯下走走停停,因为她还要走一段没有路灯的漆黑小巷,我能做的就是赶紧冲回家给阿姨打电话去路口接石头。比如在放学路上当我正唾沫横飞激情澎湃手舞足蹈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停下脚步回头时发现石头早在不远处驻足,不仅汗颜。比如某天我在晚自习结束后第一个冲出教学楼在校门口等石头,等到人潮散尽,等到教学楼的灯光瞬间变黑,等到校门缓缓关闭,这才反应过来我是下课铃响后第二个冲出教学楼的人,因为之前有一个黑影在暗淡灯光下已经消失在校门口,好吧那个人肯定是石头,不明白她又在犯什么病,独自一个人回家,气急败坏。最讨厌等人,也怕被别人等,总是准时或提前出现在约定的时间地点。但今天,真让人气愤。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出现在校门口。我开始和同级的邻家女孩虾米一起回家。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周末的时候就跑去小树林喝酒,喝完了顺理成章去河边醒酒,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们坐在路灯下昏昏欲睡,我们选择黑漆漆的小路回家,大声的唱跑掉的歌,旁若无人。依旧不想回家,就蹲坐在大院的台阶上买一包瓜子闲聊,有下晚自习回家的孩子们经过时,我们就大喊大叫,不明就里的孩子会停下自行车观望一下然后踏动单车飞快消失在夜幕里,留下我们放肆的笑声。等磕完瓜子已经太晚了只好转身拐进大院回家。次日听门卫大爷埋怨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台阶上留下两堆瓜子皮,我和虾米碰巧听到故作淡定的笑笑,飞快撤离,庆幸那个时候还没有安装摄像头。

暑假的时候,我们搭便车参加了附近一个景点的旅游节开幕式,没有太多关注开幕式的精彩与否,反正那些四面八方聚拢来的小商贩们真是生意兴隆,我俩带的零花钱所剩无几,等到下午回家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解决方案只有一个:走回去。乘着夕阳的余晖也还温热,我们开始返程。耳朵里各塞一只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美美的往回走,远离了景区的人声鼎沸,这才觉得荒凉,一边是高大的山峰,一边是顺流而下的小河。走累了就跑到河边泡脚,天空毫无征兆雷声阵阵,我们赶紧上岸并加紧了悠闲地步伐。但为时已晚,倾盆大雨紧随其后,我们无力招架,只好躲到路边的小山坳里,找出装过零食的塑料袋狼狈的罩在身上,但也无法抵挡骇人的雨势,不一会儿浑身湿透,为了赶时间我们决定风雨兼程,扔掉了帮不上什么忙的水淋淋的塑料袋继续上路,偶尔的车辆路过,溅起一地水花后消失在雨帘,踩着灌满雨水的鞋子沉重的行走,前所未有的新鲜刺激,我们对着车子消失的地方大吼大叫,无不欢乐。就在这时,一辆车子减速经过后在不远的地方停下,里边走下一女人,手里拿着好大一片塑料,等我们走近就说:“小姑娘,我们车子已经坐满了,这是我们盖车的塑料你俩凑合着用一下。”我们赶紧接过,万分感激。车子走远后我们就披着硕大的塑料在雨里狂奔,终于看到了几间破败的小屋,屋檐下有一群人在躲雨,旁边放置了好几辆摩托车。当我们优哉优哉走近的时候,奇怪的装束引来那群无聊之人的狂笑,觉得尴尬,只好扔掉那片笑点颇多的好心人的施舍,反正已经成了落汤鸡,就只好再继续风雨的历练,我们甚至有些得意。一边发出奇怪的吼叫一边在大雨里酣畅淋漓的赶路,一辆摩托车驶过后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我和虾米赶紧追上去,年轻男子问道:“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坐车,你们去哪?”我们报上地名之后正好顺路,便庆幸的上了车。

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瞬间觉得自己傻得冒泡,在大肆感谢了一番好心人的雪中送炭之后,我们奔跑回家,幸好两家大人都不在家,我们换好干燥的衣服,我给虾米送去热的姜汤,她拿给我温热的牛奶。

同时接到一朋友生日宴的邀请,便又一起慌忙出去。雨已经停了,空气潮湿。吃了些蛋糕之后便开始没完没了的喝酒,我和虾米端着酒杯跑到小阳台上回放一整天的愉悦心情和暴风雨中的垂死挣扎,并庆祝这些不为人知的小小疯狂,觉得回味无穷。

宴会结束,我和虾米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告别之后,俩人一起摇摇晃晃的回家,为了不让老妈看出破绽就让虾米打电话说虾米家没人今晚陪她。老妈自然放心,一门之隔的距离,量我们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虾米家确实没人,一进门我们就倒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第二日醒的很早,脑袋昏昏沉沉,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梦中。前一天的事没再对谁提及过,但始终庆幸,如果没有好心人捡到我们,对路程没有准确概念的我们估计回家也就半夜了。如果没有生日宴酩酊大醉驱除寒意估计第二天我俩都在医院打吊瓶。如果那天虾米老妈在家我们估计无家可归,就算归了也应该是事情败露一顿狠批从此不允许我俩在一起继续没心没肺的干一些逆天之事。如果没有那些暴风雨的洗礼,我们永远是那个撑伞走在雨中的循规蹈矩的温室里的花朵,对阳光微笑,对风雨抱怨。

同往常一样和虾米去上学的中午,路过药店,虾米让我等等她去买药,我胡乱地在药店门口张望。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向前,我匆忙甩开胳膊才发现是石头,她再次缠上我的胳膊试图继续拖我前行。

“快迟到啦,赶紧的走。”

“我等人呢。”

刚说完就看见虾米从药店出来,我向她投去求救的目光。她却看出了端倪,笑着说“你俩先走,我慢慢来。”

我只好点点头跟着石头走。“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上次的事真的怪我,可是我也受到了惩罚呀,我等了你好几天都没等到人,那时才觉得自己真是做错了。其实那次心情实在是太糟了,想一个人静静就提前开溜了。对不起……”

我被石头没完没了的对不起逗乐了,只好不计前嫌喜笑颜开。转身发现虾米正巧碰到同伴就放心的和石头一同前往。

有段时间,和阿娇同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晚自习的时候她那贴心男友会送我们一起回家,他俩先送我回家,然后再送她回家之后他自己回完全反方向的家。

自从阿娇知道我是军迷,每次看到与军事有关的一切总是第一时间呈现给我。在一次上学途中,阿娇突然大叫着指向不远处“你的车!”。人满为患的上学路上,伴随着一些诧异的眼神看向阿娇指着的一排军车,然后狂笑不止,近而觉得尴尬,拉着她迅速撤离。那一刻,充斥内心的,更多地是温暖。这些,刻骨铭心。

仗着自己初中时作文比赛县一等奖的骄傲,我被选去参加了校作文竞赛。成绩公布的那个下午,阳光燥热,我坐在窗边和阳光对峙,只是坐着,一动也不想动,我的骄傲已经体无完肤。收到了很多小纸条,却没有打开看的心情。阿娇转身把她的纸条大大展开:去操场逛逛。我深吸一口气,环顾埋头苦学的人们,站起身走出燥热的教室,阿娇会意的跟了出来。我径直来到光荣榜前,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统统没有我的名字,沮丧到几乎连流泪都是奢侈。

“特等奖还没有颁布唉,肯定是你的。”被阿娇逗笑。漫无目的的走向操场,角落的篮球场开赛了却没有多余的观众,我们淡定的停留观望,才发现投篮的那个人好熟悉,好吧,居然是班主任。我们慌张逃回了教室。快要下自习的时候老班回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我已经心虚到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但分明听到他在叫我的名字,我走上讲台领走了那个莫名其妙纯属安慰但感激不尽的笔记本。

老班什么时候这么有血有肉。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不小心迟到的那个冬天的早晨,楼道里有一排被罚站的同学,我是最后加入其中的,他罚我们在操场跑圈,黑漆漆的操场我们喘着粗气大口大口吞掉迎面扑来的凛冽寒风却不敢有半点牢骚,老班则没心没肺的在操场边缘监督铁面无私令人气结,在我们经过时叫道:“让你们再迟到!让你们再迟到!”。

期中考试的试卷发下来,我的物理成绩简直不忍直视,我领回卷子后不紧不慢的撕扯成碎片塞回桌洞。乘着发卷教室混乱的间隙给小新回纸条。

小新坐在我后边的后边,我们都是那种略有文采心比天高的人,很多的作文点评课我俩的作文会被当做范文念给大家听。更重要的是因为小艺转学前是他最好的哥们。他写纸条告诉我在书画作品展览上见到我的国画了。多少有点得意但没明白我的学校是何等的资源稀缺,因为再次展出的是我初二时的作品。我们的纸条传的太过频繁因此招致了许多风言风语。但因为在纸条中无数次的以小艺为话题,我因此对小艺的离开释然了不少。

后来因为喝酒违纪,小新被处分,好几日都没来能上课。有天晚自习有人在敲窗,是小新。老师要我俩交份稿子,他沉浸在恼人的万字检查没心情也没灵感要我帮他写一份,我以他的名义写了文以自己的名义写了评语。

本是抱着完任务的心态却是被发表的结果。

晚自习的时候,班长说物理老师让我拿了试卷去找他。我忐忑的整理好碎片去了办公室。桌子上已经放好了胶带纸,老师接过我的碎片放在办公桌上仔细拼凑。“我记得好像有一年的新概念作文比赛没有规定题目,监考老师走进考场将一张纸揉碎后扔进了桌上的一个玻璃杯中让大家发挥想象去写。你今天将试卷撕掉有写点什么的灵感吗?”

我默不作声的看着宽宏大量的老师将我的试卷恢复原样,觉得惭愧。总是这样玩世不恭。

“没关系的,来,我们分析一下你错题的原因。”

我装作很认真地听,同时知道我真的不能如愿以偿的去选择理科了,因为我的理科这样惨,就像那张被粘好的试卷,定睛一看,面目全非。

后来又有了一次作文竞赛,我信心满满准备重整旗鼓找回我失落已久的自信。好多人都传纸条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信了。可是,没想到语文老师对我的恩宠变成了势利。她直接没考虑我而推选了别人参加,令人哭笑不得。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节作文点评课,所有人都翻开发放的作文本看评语我却没领到我的本子。老师递过一个本子让第一排的同学读,我听见题目是我写的,但那个男生读完了题目就吞吞吐吐无法继续下去,因为我那龙飞凤舞的草书实在令人费解。老师只好让我自己读,我走上前领回了自己的本子,一张一张的撕扯下来,咬紧牙关回到自己的座位。整个教室一片死寂。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上过语文课,因为从来没对谁失望过。后来明白,让自己不失望的关键是不要寄予任何人事任何希望。

我锲而不舍的逃掉之后的每一节语文课,以及每一节语文晚自习。直到文理分班,我终于远离了那个让我隐隐作痛的语文老师以及作文课。

结束了似是而非的高一生活,为了不再让老爸失望,我从普通班转到了众人既心向往之又嗤之以鼻的加强班。

加强班,既是奢侈品也是抢手货,小小腐败一下就能得逞。

离开普通班的那个下午,全班商量着狂欢,我和阿娇脱离了队伍在刚刚下过雨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行走,满心悲凉。后来在书店无意间发现了几米漫画的书签,惊喜之余阿娇买了全都送给了我。直到晚自习前我们才晃回了校园,分班名单前人群云集。阿娇挤进人群后又退了回来。“你十一班,文科加强班。我依旧九班,文科普通班。”

我陪着阿娇回到那个属于我们曾经的九班,已经涌进来太多的陌生面孔。上课铃声打响前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九班去寻找我的十一班,陌生的十一班。

该怎么告别呢?之前的晚自习,我们跑到透出微弱灯光的校园一角,阿娇抱着歌词本一首一首将飞儿乐团的歌唱给发呆的我听,好像这样就可以让时光驻足。在黑暗里,有种想哭的错觉。

我迷茫的找到我的新班级,更加迷茫的望见一张张自以为是的面孔,从一开始就带着高傲的并不友好的表情,我不能表现出太多的不屑和厌恶,因为我正在同流合污。

从开课第一天起我就洗心革面,看着他们较真的学习劲头我若怠慢无疑就会成为老末。还好我那个性的同桌并没施加太大的压力给我,反是用他的漫不经心让我平稳度过了这自以为艰难的过渡期。虽然他也来自加强班,但没有其他人毫不掩饰的急功近利。他在自习课上天塌不惊的睡大觉,忽略那些奋笔疾书的张狂让我觉得很是轻松。即使有些课他也抗拒不了睡意,那天在老班的课上他居然就睡着了,我捣不醒他却被老班撞个正着,第一次体会了加强班老师不负盛名的毒舌,那些话不带一个脏字却字字切中要害。他清醒到再也抬不起头来。

第二天他就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转去普通班。他潦草的跟班主任打了声招呼,更加潦草地在我的笔记本上留下歌词《让泪化作相思雨》和追梦人的署名,也留下身后众人形形色色的表情和看法,搬着自己笨重的课桌和叛逆的思维走的头也不回。

至今我也没明白他到底是真有这样的想法还是被那些批评伤到了自尊而冲动到不顾一切。至今我也没明白他是怎样向那个在本校当老师的爸爸交差的,究竟中国人的面子问题重要还是儿子的自尊心重要?协调好这些问题到底承受了多少质疑和鄙夷。

我又有了新的同桌,为了不在课堂上看小说,我只往教室搬课本。那天课间我回九班做客,临走时阿娇塞了我的化学试卷给我,我知道考得有多惨,于是灰溜溜的逃回自己的教室,展开时里边还有一封阿娇写的信。我妥妥的撕掉了那份化学试卷,算是终于告别了面对理科时的灰头土脸。专心致志研究阿娇的来信。

做广播操的大课间,朵朵突然在人群里塞给我一封信。她称我爱哭水晶,因为高一那年总是在遇见不顺心的事时埋头大哭,哭爽了就喜笑颜开。她说转班前我们都没好好的聊过天,只是在我哭的时候替我擦眼泪。现在在那个陌生的环境里就要学会坚强。她说她参加了校田径队,每天都会在跑道上训练,很苦很累但还能坚持。

我在窗户前等望了许久终于在一群健壮的狂奔中的男孩子中找到了略显瘦小但齐头并进的朵朵。

后来听阿毛说朵朵要去南方打工了,退学申请都已经递交了。我跑去十班理科班找朵朵,小新说朵朵已经不来上课了。阿毛递来纸条说和顺子商量了一下,在朵朵离开之前应该表示一下。他们同时递来的还有一封写给朵朵的信,下边留出的空白正等待着我的祝福。我在自习课上久久难以落笔,看到信纸的漫画上这样一行字“那些刻下来的幸福时光”,百感交集。

他们都义无返顾的逃掉了课去送朵朵,我在一番思想较量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坐在这空气沉闷的教室里发呆、懊悔。我别无选择,我突然被我的理智搞得有点心慌。曾经年少轻狂的一切作为被现在丝毫不敢懈怠的凝重的现实打得满地找牙。

朵朵走后不久就打来电话,这让我安心。可问题是她总是没完没了的换号码。之后遇到阿毛和顺子,说有秘密对我说,叫我周六的课间去找他们。因为周六我在校外补课,想起这些时已经是周天,我跑去找他俩,他们班的同学说他俩既没请假也没来上课。我只是简单觉得他们逃课了。

再后来,朵朵打来电话,说阿毛在她那里但却不让阿毛讲话。再打电话过去,朵朵已经关机。这让我疑心重重,始终不敢往坏的地方想。真后悔周六没去,否则一切应该云开日出。甚至,再理智一点就会有挽回的余地吧。

后来听说他们班主任上报学校把阿毛和顺子开除了。因为逃课的时间已经超出了极限。我没弄明白他们唱的是哪一出。但是,那个班主任就是帮我校外补课的数学老师,觉得生气,此后就再也没去补课,我和我的数学一起自生自灭。

很久之后的放学路上,遇到了顺子,他看见我就慌慌张张把我拽出了下课的人潮,将手里的一捧碎片给我。“朵朵被他爸爸骗去了传销组织,我们都不知情,朵朵为了发展下线叫阿毛也去,阿毛叫了我。我们徘徊了几天之后一起去了火车站,临走时我退出了,可阿毛执意要去。我刚从阿毛家出来。他的家人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从传销窝弄了出来。现在已经把他关在家里哪也不让去,他只给了我这个。真后悔没拉住他…… ”他絮絮叨叨,我惊慌失措。先前的预感准确无误的从天而降,砸的我头晕眼花,不知所踪。

我奔跑着回家,拿着胶带拼凑好那些令人如坐针毡的纸片。那是一本书的一部分,但已经足够叫人不安。作为一个被中学生守则第一条恰当形容的热爱祖国,热爱人民,拥护中国共产党的共青团员。那些言论分明就是反党反社会,绝对毁三观。我准备即刻毁掉那些纸片,突然反应过来这些应该可以算作是证据吧,微不足道却不可或缺的救出朵朵的救命稻草。我赶紧找一个信封装好。

我在次日放学后直奔法院。却在阴冷的办公大厅里找不到一个人。只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烫金立体字深深触痛了眼。我在大厅正中那面高高的大镜子面前立了许久,看见镜中不知所措的自己,握紧那些所谓的证据退了出来。

因为我突然害怕有人莫名地冲出来抢了我的那些证据后指控我,诬蔑我。因为我没有在那里看到正义二字。

慌乱的退出那里。金色的夕阳铺满了整条大街。淡淡的感伤里是无法释然的痛。无法改变这个世界,我只好改变自己。

暗暗发誓:就算为了朵朵也要好好学习,考南方的大学,然后去寻找解救她的办法。

只是后来,当我已安于北方的现状的时候,真的已经微微地溶于世俗了。我记得那信誓旦旦的承诺,但真的已经耗尽了力气和希望。我突然对所谓的亲情倍感绝望。是什么样的绝境才会使一个堂堂正正的父亲把自己的子女往火坑里推。我不敢去想象朵朵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她是不是已经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朵朵了。阿毛一定恨透了那个曾经纯朴善良如今居心叵测的朵朵,简直无法想象,两个曾经要好的人如今反目成仇,万劫不复。

我再也没能在学校遇到过他们仨。我有点憎恨学校的无情,但在现实里他们只能身不由己的听天由命。

我全力以赴投入学习,只能这样,才觉得好过一点。在这场生活卷起的风浪里,我幸免于难,但也内伤累累。

高二的运动会,朵朵回来了,我跑去九班的宿舍找她,无论怎样气急败坏我也只能表现的云淡风轻,对于那些令我们不甘的事我们绝口不提,说不清她哪里变了,反正所谓男孩子般朵朵的特质凸显的前所未有的突出。或许只有这样才会有抵抗力应对环境的种种变数吧。

她说,你怎么又瘦了?

我说,你头发怎么又短了。

她说,阿毛还好吧?

我说,他很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突然对这样的对话前所未有的迷茫。我借口班里还有事早一步退出了大声呐喊但得不到回响的氛围。我捏着她给的信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趴在窗前看到热闹的操场和聒噪的人群,眼泪哗哗的往心里流。如果我能把她留下,是不是也算一种救赎,我留下她又能怎样,我无法改变我想改变的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随波逐流。我凭什么要留下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坎要过。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话谁说的。

阿毛一点也不好,他已经封闭到杳无音讯。只听顺子说过一次,在外地开车,因为他个头小,所以他开的车直接是无人驾驶。

亲情毁了朵朵的前程,友情毁了阿毛的前程。他们的遭遇毁掉了我心中的一尘不染。

会考结束的那天,我多少有点失落,理科注定不过关。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在阳台上发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龄相仿正在疯狂洗衣服的男孩。我定睛看着他把校服洗好后晾在一边,又开始洗床单被套等一大堆东西,实在太过好奇,没有人帮忙,他沉浸在和待洗衣物的交流中。作为一个女孩,我只洗自己的校服。但作为一个男孩,他好像还洗的津津乐道。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每天都会洗大量的衣服,觉得好玩又有点不可思议,洁癖吗。

我把我的不可思议跟石头分享,最后达成共识,就叫他“洗衣狂”。许多人事,一旦将注意力集中其中,就会有很多凑巧紧随其后,你不得不想起所谓的“吸引力法则”。所以后来会在放学的人流中见到那个校服干净洗到发白的背影,我和石头就大张旗鼓的追到前头假装回头看。他是十四班的,跟朋友昕昕同班,否则看着怎么那么熟悉。

之后的校联欢晚会,他在台上演唱了一首藏歌《卓玛》,歌声和他洗衣服的样子一样动人。听昕昕说他还有一个弟弟,声乐老师要收他为徒,他却把这个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弟弟,善良。

因为昕昕,我们算是正式认识了。聊天的时候跟他讲我在楼上看见他在小院里洗衣服的场景,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就哈哈大笑。但没有告诉他那个“洗衣狂”的绰号。

老班义正言辞调换座位以后,我和小妍成了同桌。我们因此开始了新一轮的翘课生涯。跑去小店拍大头贴跑去网吧跳炫舞写博客。有次下网后准备回家,却在回头时看见了安子,他正沉浸在暗无天日的游戏世界里,没去打扰,赶紧退出。早就听说安子不上学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事实上很多曾经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的人们早就断了联系。毕业让我们的浮华消停了好久。说不上是遗憾还是伤感,之后的每个人都在伤神的告别之后投入到新的生活再各自湮没。之后再无交集,都曾轰轰烈烈的出现在对方的生活中,而大起大落之后回忆正在昏昏欲睡,如果现实吵不醒它,也会就此缄默吧。

我和小妍在课堂上偷看张爱玲的小说,有时也为自己设计签名,其实,小妍帮我设计的那个签名我沿用至今。但,总会有一些不愉快。比如小妍为作弊考取的高分而洋洋自得的时候,我拒绝和她说话。但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想尽办法逗我笑。好吧,算是被小妍的不计较折服了,那我还计较什么,多没风度。我们继续重归于好。继续未被逮到过的逃课生涯。有次上网回来,正巧是课间活动,我和小妍站在楼道缓冲,突然一双手蒙住了我的眼,“今晚平安夜,记得许愿”。听声音是小新,我有些诧异的拽开他的手。自从分班,好像都没怎么交流过。

忘了是什么契机,我开始和前桌的木木传起纸条来,确切点说,那些长篇大论已经超出了纸条的极限。我们如此在纸上滔滔不绝是因为我们热烈的讨论着那个时候名声大噪的军事题材电视连续剧《士兵突击》,两个不折不扣的军迷有幸相逢在同一教室,且相见恨晚。

在一次月考中,因为班主任临时有事没来监考,坐在最后一排的我抬眼望见偷偷作弊的人群有点愤怒,这时木木传纸条过来斥责这些恶行。遗憾的是有眼无珠的监考老师没能看见那些作弊的倒是被我们明目张胆传纸条的行为吸引过来。她收走了我的纸条,还不忘讽刺我们几句。争辩无效的木木一改往日的优雅直接冲出了教室,我也毫不留情的跟了出去,只留下两张空白试卷和一堆虚伪的人群。

我们愉快的跑去附近的山顶上,因为那里可以看见山脚下迷彩绿的人群和振奋人心的操练。这可以让我们和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暂且告一段落。

因为这件事,我更是对木木刮目相看。无论如何,都会感谢那次和木木精诚合作的罢考事件,让我意识到我是少数的异端者但至少还不孤单。同时也认清了那些伪善的面孔下是怎样滥竽充数的透彻。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因为糖豆,我始终相信,一丝不苟的人生必有所获。

高考,该怎么形容它呢。从高中开课的第一天起所有人都是为了这两个字才死心塌地坐在教室里一心一意的循规蹈矩。因着每个人对这个词的理解不同,每个人的目标和压力也是各异的。但总而言之,大家都前仆后继扑汤蹈火,从来不会有谁敢质疑什么。老妹说,没办法,我们的路就是这样窄。是啊,好现实好残酷。

高一高二,我们对高考的概念是布置考场之后的三天假期。那个时候,我们的周末和假期已经被备战高考的补课搜刮的所剩无几,包括我们的睡眠。

举例说明,那时的班上有一个名副其实的睡神,早自习前他跑去抽根烟,美其名曰提神,可刚回来没多久就睡得不省人事。上课的老师无奈之下将其罚站到教室最后,不一会儿,当我们在老师惊讶的目光中回头时,他居然站着睡着了。

事实上他上演的是当时睡眠极度缺乏的我们大多数人的现状,但问题是我们大多数人能做的就是喝大量的咖啡,想打瞌睡的时候把嘴唇几近咬破。

高二和高三的衔接处,是不置可否的补课。校园里公布着升高三的一些学生参加高考后的成绩。鹰的名字位居榜首。很久都没再见过他是因为他在升高中的时候被邻市一所高考上线率全省第一的学校录取。他的高分,让人望洋兴叹。

身处高三,几乎有些慌乱,几乎不再想提起。离开了学校的谈笑丰生,我选择缄默,跟任何人,包括家人。我既然担负不起他们的期望就选择放弃。这是我自由选择的权利,别人无权干涉。我不想让自己负重行走,这样子太累。 因为无论过程多么光鲜亮丽,结果也终究是一败涂地。

因着暑假漫长,去张掖弟弟家玩。我们骑单车,从早上九点出发,下午三点才到达目的的。因为表妹不会单车,默便带她。她长他六岁。他说没事,直到车胎爆了。在荒无人烟的郊外,我们不知所措。把我们带到附近的小河边玩水,然后独自骑了弟弟的变速车,载着自己的单车去寻找补胎的点。

两个小时后默才回来。车子修好了,并且带了矿泉水和方便面给饥饿的我们。懂得照顾别人的男孩。

填饱了肚子再次上路,不久就到达了目的的。黑河山庄。曲曲折折的沙质小径,依然有许多的车辙印,坑坑洼洼。我们的单车失控的左拐右拐,却依然兴致不减。越往里走,停有许多的私家车和军车。他们用物质来满足和享乐,我们不是。

我们只是简单的孩子,单纯的玩耍,单纯的索取理所当然的快乐。吸引着我们的是一片沙滩。我们脱掉了鞋子在细沙上行走。细沙的旁边是一条浅水河。我们用细沙堆砌城堡,使劲的挖,底下却全是水。就像是被隐藏的悲伤,只是埋在内心的沙里,不被粗心的人发现。我们穿了鞋子钻进水里。如同泼水节般的玩闹,很是开心。

回去后,每个人都很累。我们抢着吃西瓜,默却帮我们端来洗脚水。这样特殊的待遇让我们默默的受宠若惊了一番。

自始至终,都是那么懂事的孩子。

迫不得已迈进补习班的大门,人满为患给了我最好的安慰。但校园里风采不减的光荣榜依旧责无旁贷的刺激着每颗失落的灵魂。我又看见了鹰的名字。后边跟着的是很多人心向往之大学。

曾悲观的觉得这迟到的一年会让我失去多少,事实上,失去的始终没有得到的多。

压抑的气氛,还好有阿娇,有木子,有丫头,有阿紫。我和阿娇总是不厌其烦的逃掉所有的早操课间操,满校园的躲避巡查的人们,事实上,那一年,我们几乎没在操场露过面。

阿紫是我的同桌,她忠贞不二的喜欢着紫色。其实之前我们并不是同桌,是因为我们都是每天下午放学不回家待在教室埋头苦学的那一个。在一次摸底考试成绩不理想的愤怒中我们同时把课桌搬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成为了理所当然的同桌。我们这样做不是自暴自弃只是为了能够与教室的混乱不堪隔开距离。

因为是超级大班,每一个上课的老师都会使用扩音器,下课之后,那变成了捣蛋鬼们乐此不疲的喊话工具,让人无法不厌恶。时间过去的越久能真正坚持安心学习的人越少。

每周能真正补回点睡眠的是周末推迟两小时的上课时间。神经太过紧张的我压根就不能够安心多睡一小时,于是我提前一小时去了刚刚开门的教室,空荡荡的教室阿紫已经在学习了。因为她忘记今天是周末一如既往的六点半到校,校门还没开,就只好在路灯下看书等待。脑海中浮现阿紫冻得发抖的身影突然前所未有的难过。除了坚持,我们别无选择。除了成功,我们别无选择。

从那时起,我们晚上十二点睡觉,早上四点起床,喝浓烈的苦咖啡,骗自己坚持。当别人玩性未泯的将空白的测试题叠成纸飞机飞出窗外时,我们拼尽全力挤出时间把它们认真做完。因为玩不起了,也输不起了。

阿紫说我是第一个买水晶之恋给她的朋友,而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总能在桌洞里摸出一块我最爱的巧克力,会收到阿紫送我的小丑鱼尼莫,黑白鱼戒指,水晶之恋的香水,很多很多让我喜欢也令我欢喜的一切。包括在我垂头丧气时塞在我校服兜里的一张满是鼓励的字条。她会说:“Girl!Go!加油!”

那一年的年末,外公离世。仅仅在转身的一瞬,身后的堡垒轰然坍塌,所有的遗憾聚拢而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心情投入学习。我憎恨那些人模狗样的医生。是的,外公走了,我那张鲜红的通知书或许没有更多的观众和意义了吧,无比失意。很多很多全然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意义。

我在课堂上发呆,阿紫将两张学校独家印制的请假条在我面前展开。我们义不容辞的翘课了。写上理由,模拟上班主任签名,借来美术班孩子自己刻的学校印章,我们不慌不忙的逃出校门。翻过了铁路护栏,爬上制高点观望山脚下严肃而认真的校园笑得没心没肺。阿紫说,那是她第一次翘课。

第一次翘课,被老班逮个正着。下午上课的教室人心惶惶。因为早上那节课上课的人寥寥无几。我安慰阿紫,法不责众。

木子神通广大,不知什么渠道也弄来很多的特制请假条。凭我们仨的交情,他会毫不吝啬的给我们。那一次,我一个人翘课,走很远很远的路,爬很高很高的山,然后整个下午,我都在初春冷风依旧的山坡上观望山脚下的部队寻找当初的信誓旦旦的勇气。校服单薄,我瑟瑟发抖,但不舍离去。直到夜幕降临,觉得害怕,速速走下山来。沿着国道,无比迷茫。一面心存希望的前行,一面极度恐慌的驻足。充满矛盾,费尽心机,不知所终。

那时上交作文老师都懒得看,每周有一节作文课是用来让大家批阅旁边补习班作文的。那次,发到我手中的作文本是小笛的,匆匆打开,依旧是漂亮的字眼,只是不再一笔一划的规整,从那里更多地显现出一种被虚掩的迷茫与慌张,焦虑与惆怅。专心致志读完那篇文采飞扬的文章。那些红笔留下再多的称赞又有什么意义。在现实的背景下全都是虚妄。因为后来听说小笛高考失利后从理科班转到了文科班,微微明白他所承受的压力和对命运的悲愤。记忆里,曾经同级,他的名字,优秀的符号。

煎熬到五月,真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发霉,某个自习课,把所有的课本资料练习册统统堆了一书桌,木然等待下课的铃声。木子跑过来问怎么了?我说不想上学了。安静的教室,木子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把自己的课桌使了最大的力气拎到教室最后,课本散落一地。我也莫名的望着他,他特仗义的说,你要不上我也不上了。我被他逗笑了。他一向都这么义气。

终于等到下课铃声,我如释重负,背起书包,怀里抱着大堆试题,书实在是太多了,阿娇和丫头帮我搬着书送我到我家楼下,我独自上楼捧着高高的一摞书,面对老妈疑惑的眼神,或许她已经觉察了我的心力交瘁,所以什么都没问,我们安静的吃饭。安静到最后,我们都无声的哭了。我质疑着剩下的每一天。时间每消失掉一天,我就对自己的不自信增加一倍。而她背负着希望也堆累着无形的压力。

几天之后的生日,丫头带给我阿紫送我的生日礼物液体沙漏和一封信。她说,把所有的眼泪捡回来重新装在心底。时至今日,依旧记得。

直到高考结束,等到通知书后。一家人去了青海。七月的青海,依旧有些寒冷,或者清冷。很久了,第一次那么放松。

车子一路驰骋,小雨淅淅沥沥。好像就是传说中的“懒人不出门,出门天不晴”。换言之,炎热中淋这样一场小雨也是美的。美美的心情,美美的空气。

路过天堂寺,稍作停留。因为记忆里那是整修后美得像小布达拉宫的地方。

在路上发现一座年久失修的吊桥,摇摇欲坠但处之泰然的横陈于湍急的河流之上。吊桥的桥面由数百根粗细相同的树枝组成,直径大约五六厘米,护栏则是由简易的绳索组成,连接两岸的是两根略粗的钢丝绳,然后每隔几米由竖着的细钢丝绳和横于桥面下方的粗壮树干衔接桥面,粗壮的树干应该就是加劲梁,按加劲梁的刚度,吊桥又可分为刚性和柔性,我们面对的想必该是柔性吊桥。我们欢快的轮流上桥感受并拍照留念。一个人小心翼翼的上桥,依旧胆战心惊,河水湍急,令人头晕目眩。这样的桥多用在军事据点上,而这座吊桥的附近就是曾经的军用公路。出于军事机密,公路如今已为民用,却也未曾出现在地图上。离开吊桥时回头望见对岸虚掩在茂盛树丛中的几处旧式民居,倚绿水靠青山,且有雨雾笼罩,恍若人间仙境。

再次启程,在天堂镇和互助县交界附近的山崖之上,有一处盛传的“悬棺”。漆黑的山石完全悬挂于壁崖最高处,模样像极了棺材,因此被称作“悬棺”,甚是形象。

实际意义上的悬棺,则是中国古代南方的少数民族贵族的葬式之一,即在悬崖上凿孔固定木桩,再将棺木置于其上,或者直接将棺木的一端放置在悬崖中,另一端则置于固定的木桩之上。人在悬崖之下仰视即见棺木,故名。真是奇思妙想的工程。

路遇磕着长头前行的虔诚藏民,路遇骑车环行青海湖的年轻人,路遇钻在油菜花海里拍照的人群,路遇山路十八弯的十八盘。然后,在白云的尽头,望见一线湛蓝,随着车速逐渐变宽,那一刻是遥望高原出平湖的欣喜,是初遇青海湖时的激动不已。

在青海湖边拎着鞋子走在浅水中,沙子绵软,那是第一次面对海,中国的西海。可惜沙漠化正在逍遥啃食着美丽的海水。

在塔尔寺别具一格的建筑前拍照,许多藏民一起一伏的磕着长头,头发花白依旧辫着精致小长辫的藏族老人摇着转经筒,虔诚无处不在。低矮但绿意甚浓的山坡上是错落有致的藏式房屋,僧人们住在那里。寺外的小店敞亮生动,年轻男子或坐或蹲安静的画着唐卡。生活在那里别有一番滋味。各地旅行团夸张地举着旗子还有聒噪的扩音器成群结队的批量破坏着凝重氛围而毫不自知。

回程中上错高速,在误入的桃花源湟源县城的明清一条街上漫步,少了游客的喧哗,安静到如同穿越,如梦如幻。那些建筑,那些招牌,那些字画,生动再现明清时期的古风古韵,令人流连忘返。只是突降的暴雨打断了我们的盎然兴致。奔跑着离开在隐蔽处躲雨。无意间望见背后的灰白墙面上涂鸦着“办证”“买枪”等字眼。记起在某公安期刊上曾读到,青海省的化隆县是全国贩卖枪支最严重的地方。

我们住的地方干净整洁,屋子散发陈旧的气息,估计是少有人住的缘故。后来和哥哥下楼找吃的,遇见一批骑行者入住。楼下的拐角是微型小吃街,店铺稀少,空空荡荡,饭菜亦是稀少。我们买到肉夹馍,满意而归。

大学模式刚刚开启就被四面八方的抱怨充斥。我自己选择的专业在另一个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的校区。很多人没来报到,很多人在校门口驻足然后心灰意冷的回去。留下的人选择了坚持。我甚至没有犹豫的资格。那个时候流行这样一句话: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完。

那个时候真正点背,宿舍插孔没有电,在学校服务部掏钱充电,结果手机电池坏掉,与外界失去联系让我很恼火。钱包被盗,还有很多糟糕的事情,我一一写在纸上,有天被人无意间翻到后感叹,谁这么背呐。

我去服务部拨通唯一记得的阿紫的电话后就伤心的哭了。恰逢周末,阿紫来看我,却因不能和我及时联系下错车站走了很久。她陪我买来了手机电池,还送我好看的墙贴,套袖,憨态可掬的狗狗模型,还有精致的碎花本。

终于熬过了这些糟糕时光,我的生活步入正轨。

有那么一天,许多惊恐的声音传播着旁边的大学有人跳楼,而那个人就是小笛。小笛的大学,对于好学生,那里是地狱,对于侥幸得利者,那里是天堂,对于小笛,那里是卑微的人间。

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所有的心知肚明汇成一声叹息消失在可有可无的悲悯里。他当然不甘心,他的朋友们,曾经同他一样优秀的他们,各自奔赴南方最高学府,奔赴如花前程。

次年的四月,我写下《轻舞飞扬》,祭奠年轻的生命和语无伦次的悲伤。阿紫在我发表的第一时间评论,心疼你还是你。

阿紫在我生日的那天打电话,我在同文子一起去石头学校的车上,因为太吵,电话很快挂断,我一点也没听出阿紫的心累。

一个月后的某天,接到包子的电话,他问我最近有没有和阿紫联系。翻看短信,最后一条停留在六月的凌晨,她说,儿童节快乐。我拨通阿紫的电话,没有任何回音。发出去的信息,统统等待中。从找不到阿紫开始,眼泪时时涌出。发出去的信息统统等待中。整夜不敢关机,半睡半醒间等待着屏幕亮起。只待她若开机就会看到信息而我就可以收到信息报告。可是没有,唯我独陷冥想。或许只是想暂且逃开生活的纷扰去呼吸新鲜空气的吧。一个人出去让我该怎么放心?我想我可以放弃几天后的四级以及现在生活的全部去陪她。可是,她终究没有把这个机会留给我。

手机因此忙碌,寻不到找阿紫的一丝线索,心急如焚,如坐针毡。我在考场不顾一切的接听电话,当电话那头的语气不再是焦急而是悲痛的时候,所有人把事实隐藏。我的敏感让我悲痛欲绝。声嘶力竭的绝望在那一刻汹涌。

次日的阳光把悲痛耀的刺眼,我们失神地行走,买所有紫色的礼物给阿紫。这样耀眼的季节,紫丁香已经凋零。小心翼翼抱着那束上天特意留的这个盛夏最后一束紫色花束勿忘我时,我们的眼圈都红了。没有最坏的打算,心存期待。恸哭过后,大脑空白。终究没能唤醒阿紫,甚至没能见阿紫最后的微笑。

那些荒凉的房间里,全都是悲伤的人群,以及专属于阿紫的紫色礼物。为什么?在她走后所有的关怀才备至?为什么?还没有好好疼她就已经绝然离开?

是不是,如同简媜所言: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骄傲的绝版。

两年了,都没有去看过阿紫,我只是一味的承诺,那该死的忙碌让我悔恨。没有忙出任何结果,却让我永远的失去了阿紫。

我命令自己平静些。只要阿紫不痛苦,无论什么选择我都成全。可是丫头说,她胆子那么小,怎么会选择那么痛的方式离开。

那么痛苦,却假装对所有人微笑。多傻啊!傻到令我心疼。我翻开阿紫发给我的信息,没有一句话说自己过得不好,为什么我没有觉察那些丝丝入扣的疼痛,是伪装的太好还是我太过自私?绞尽脑汁让我开心,让我不痛苦。可自己呢?

阿紫说决不允许别人让我委屈,可自己受了委屈却从不对我讲。说担心我乱吃,让我保护好自己的胃,可自己胃痛的时候怎么会不告诉我?不许我哭,要我坚持,可自己连难过了也不对我讲出来。我知道,这不怪她,只怪苛刻善良,太过令人心疼怜惜。

时间一分一秒让悲伤成为记忆。我们尽力将送阿紫走的路铺成紫色。这样的盛夏,阿紫最爱的紫丁香早已不堪重负,除了浓绿的丁香叶,已无法寻到一丝紫色的气息。逐渐厌恶,这个让我失去了阿紫的夏天。读着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华丽诗篇,忍住眼泪不再滑落。怎么忍心责怪?如今,除了记忆,我两手空空。

这个冰冷的世界,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阿紫叫我如此心疼。我尽力拼凑那些最后发出去的讯息,从别人口中,麻木的、嫉妒的、冷漠的、沉默的,一点一滴,那些最后的挣扎和残忍的无助。眼泪已经流到无法再溢出。所有弱不禁风的追悔莫及到达极限,一遍一遍写下那些听得到的句子,看得到的字眼,但触不到的温度。仰天一笑泪光寒。

度过那些六神无主的日子,我逐渐接受这样一个现实。眼前的饭菜已经冰凉,吃一口后想到阿紫连这样冰冷的饭菜也吃不到了吧,眼泪再次失控。

暑假的时候,木子叫我去了酒吧,他说之前的寒假,和阿紫约好我们仨一起出去坐坐,但因为我关机就没再一起出去。是的,我错过了见阿紫最后一面的机会。沉默之后,酩酊大醉。你永远也无法表达出最沉的疼痛,那是内伤,无法与外界沟通。就像阿紫曾经送我的彩色沙漏,红色和蓝色相逢就变成了她最爱的紫色,可经过整个夏日的暴晒之后,红色完全变白,回不了当初。是的,一切都回不了当初。

我在崭新的心理咨询师等级考试的书页上写下:为了阿紫,为了同阿紫一样痛苦着的和病魔和抑郁症做斗争的善良的人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

第一次,第一次那么虔诚的发誓,发誓成为什么样的人。

新学期,宿舍再次不太平。我们和打不死的小强开启了一场旷日持久战。当我们意兴阑珊沉浸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世界里时,一个电话把我们拉回了现实“速速回来,嘉嘉的柜子里发现小强啦!”我们仨只好打道回府,加入战争,即使没胆量直面敌人,但出现在宿舍亦是莫大的安慰。晚上蜷缩在蚊帐里依然缺失安全感,抓狂的喷洒过量的风油精和花露水,准备睡个安稳觉,但半夜被诡异的叫声惊醒,大家陆续亮起一盏小灯唉声叹气睡意全无。上网百度小强的名片更是士气低落。因为这个单细胞繁殖的敌人神出鬼没,百战不殆。

那个时候的《人体解剖学》,某一页居然居心叵测的画着一张小强的放大细节图,上课的时候无意间翻到,吓得我差点没把书扔了,强装镇定把那一页狠狠地折叠,防止二次惊吓。

为了对付小强这个噩梦,所有人绞尽脑汁,后听说小强讨厌洋葱味,大家二话没说直接冲去菜市场买来一堆洋葱投入战斗。把洋葱遍布了宿舍的各个角落,最后大家满意的洗手摘隐形准备睡个安稳觉,谁曾想隐形一摘,大家开始情难自控泪流满面,闭着眼流着泪睡去,一觉醒来那洋葱味前所未有的刺鼻,宿舍门一打开,整个楼道都被这样的味道充溢,于是大家叫我们洋葱妹。和前一晚一样的兴师动众,我们只得一一找回散布在宿舍角角落落的臭洋葱,以挽回残局。

我和阿敏是那种看见小强还没等它做出什么举措我俩先人仰马翻的残兵败将。

为对付顽敌,我们买来艾草遍布床沿,买来类似敌杀死的喷雾将宿舍喷个令人窒息。

我们的319舍歌也因此为鼓舞士气定为流行一时的郭美美《不怕不怕》: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经比较大我不怕不怕不怕啦,胆怯只会让自己更憔悴,麻痹也是勇敢表现……迪很乖的将歌词抄写在猫咪彩页纸上,贴在了宿舍门后。

那些艰辛岁月也铸造了我们不离不弃的友谊。

大一体育被迫主修篮球,考试则是万恶的三步上篮。考试前的周末,我们仨在民航宾馆的篮球场上从天亮练习到天黑,汗流浃背,精疲力尽。因为尽力了,第二日的考试我们仨顺利通过。

大二体育被迫主修排球,没练几次,大家的胳膊统统点缀上大面积的紫红色淤血。但练球的人们热情依旧不减。每逢周末,一大早便会被排球砸在墙面的撞击声无情的吵醒。这样的状态持续到期末体育考试的中午,那个时候下着雨,我和迪依旧夹杂在练球的人群中,阿敏躺在床上坚决不要活受罪。考试是在雨中进行的,考试结果是一向练颠球成绩不错的我颠的一塌糊涂。后来又在排球场上进行了一次比赛,也算作考试成绩。我呢依旧打的一反常态,邻人沮丧。可是阿敏再次超常发挥,几乎没练球的她居然轻松过关,令所有知情者瞠目结舌。

我们仨不厌其烦的去元亨吃炸酱面,去姊妹吃牛肉面,去岐山吃臊子面,去中医学院吃蘑菇肉丝面,还有排洪南路的麻辣烫,王府井的肉夹馍,刘香记的甜玉米,段家滩的炒年糕还有安琪的红豆抹茶面包。因为美食,我们分工明确,一人占座一人打票一人取筷子。

逛屈臣氏,我们总是拿大堆的宣传画册,津津乐道的研究。逛华润万家,因物美价廉囧到跟阿敏两人随身带的钱也不够将一大篮物品买到手,只得拿出手机打开计算机,精打细算后把那些没钱付款的商品恋恋不舍的回归原处,但总之是满意而归。

离开学校很久之后,迪在微信呼叫我,她说,带我走。我说带你去水里吓跑大鲨鱼。她发过来一张截图,用红笔圈出“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看报纸见到这句想起我大四试讲。她说,怀念。我回复,相见不如怀念。她说,我们的毕业好平淡,都没有毕业旅行。只是现在过得……我说,你后知后觉吗?我当时难过的时候你还笑话我。她发过来大哭的表情。我知道,大家都过得七零八落,任何安慰都是徒劳,谁都要经历这些不为人知的黑暗才可抵达现实的彼岸。她说,跟同事讲起我们去天水,去西安的事,很是羡慕呢,说我们很有勇气。我说,好得意。

事实上,写到大学这里,我突然记不起我们仨在一起的好多事,我知道好多好多,从大一到大四,但是记不起,所以一度停滞。我在读完《平生欢》的时候,记忆突然开闸泄洪。

记起敏的极其淡定,迪的极其不淡定,以及我的中立。是不是这样我们仨才配合的天衣无缝,上演了从大一开始到大四结束的和和睦睦,轰轰烈烈,不离不弃,细水长流的友谊。

记起大一我们信心满满的参加心理学社,一丝不苟的完成布置的作业,郑重其事地上交结果被不屑的扔在一边令我们瞠目结舌,甚至错觉自责不该制造这样高水准的垃圾。我们乖巧的任劳任怨,消耗掉周末来参加幼稚的心理小游戏,有时被叫去心理咨询室为下一期的心理学报排版。如梦初醒的时候负隅顽抗,不再接听电话,断掉与堂而皇之名存实亡的社团最后的纠葛。

我们在周末夜晚的宿舍把自己锁在里面,放肆的喝从王府井超市鬼鬼祟祟买来的黄河易拉罐。被敲门声惊吓到,打翻的啤酒在桌子上肆意流窜,扑克牌统统落汤鸡。第一次知道迪喝一点就会醉。我们在夜深人静的楼道相互搀扶着去水房。迪,你醉成了一滩泥,连床也爬不上去了就索性睡在了下铺,还哭个没完没了。

记起我们在黑夜里跑去王府井楼顶等着看双子座的流星雨,但被雾霾包裹的夜空中看不到任何光亮。我们依然满怀希望的耐心等待,终究等不到就只好回去了,但依然兴奋地睡不着觉。

记起我们在省图办借书卡,没课的时候就去蹭网或者上自习,回去的时候十有八九都会堵车,我们就饿着肚子耐心的等,那个时候,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肆意挥霍。等到我们跑烦了,而且些许贫困潦倒的时候就把卡退掉,退到最初的卡费,跑去西关逛,回来时再遇堵车,眼看不远了,就下车去吃排洪南路的麻辣烫,等我们酒足饭饱出来,车子依旧堵在路上纹丝未动。得意着走回不远处的学校。

我吃饭总是最慢的,你俩吃完了在餐桌上发现一张德克士的优惠券,二话不说拽着我出了餐厅要去德克士,我大叫我的饭,你们说吃肉去。但已经出了校门了,可是你们再次端详的时候出问题了,那张券的地址远在十万八千里。此时已华灯初上,而夏风微凉,我们失望的乖乖回去,可我还饿着肚子。

我们去学校附近的欢乐星宫KTV,唱到口渴难耐,就潜伏在摄像头底下从包里取出水大口的喝,我们依次喝水,然后心安理得回到监控底下若无其事的继续吼歌。我大口喝完水,然后发现对面是一面大镜子,顿时尴尬,以为天衣无缝,实则暴露无遗。如今想来,甚是可笑,小心翼翼的离开,庆幸水没被没收。

记得考试前夕我们在宿舍楼的楼顶背书,夏风绵绵,夕阳西下,拿着相机手机狂拍,华灯初上的时候,俯身从另一个角度望见校园从未察觉的魅力。

那个校区,校园局促,人口稀少,我们仨不厌其烦的无数次经过空荡荡的校园,走向外面喧嚣繁华的世界,错觉这个校园除了我们仨再没有别人。

大二结束,我们不远万里搬回本部,远离了心头大患小强也远离了曾经熟悉并习惯了的一切。

刚开始被餐厅五花八门的餐单吸引着,同时也被不计其数的抢饭同胞们困扰着。日子久了,合口味的饭菜越来越少。每天讨论最多的是吃什么。为了扩展吃饭的领域,我们吃够学校周围大大小小的餐厅后不远万里转战附近学校的餐厅。

回归本部,日子不再波澜不惊,上课的教室离宿舍十万八千里,我们再也不能懒散的去上课,我们需要提前起床,再空余大把时间给来那个两点一线的的路程。去图书馆自习室上自习,有人跟你抢座。我们只好起个大早混入占座的人群中哈欠连天。去餐厅吃饭,有人跟你抢饭,我们只好合理利用没课时间,机智避开抢饭高峰期。还有,出行不便,方圆百里,一辆公交车,没坐算什么,脚有地方踮着就已经是万幸。所以我们几乎不再外出。

图书馆自习室的清书防不胜防。某天在占座的位子上多了张纸条“同学最近清书频繁,自习结束请把书拿回去。”我们研究再三,从笔迹看,字体娟秀应该是女生写的,那么既然是女生写的那是不是恶作剧,肯定是想我们把占座的书拿回去好给她占座的机会。环顾四周,貌似也没什么可疑的人。其实,男生也可以写出那么匪夷所思的字体来不是吗?因为占座是狼多肉少的战争,尽管觉得可疑但还是心存感激。随便回复一句,扔在了桌子上,等待下文。下文就是再次去自习室的时候我们的座位被占了。座位上是一对狗男女,我们的书被无情地扔在地上,那张纸条已经被踩得体无完肤,怒火攻心,捡起书扔回桌子上,在空位上坐下开始放肆的怒视,到底是做贼心虚,狗男女灰溜溜的逃走了。我们大获全胜。但对面桌子上的那个男生似乎永远都心不在焉的将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这里。突然反应过来,那个纸条是他写的,可他那瘦小的女朋友就坐在他的对面,这么做是几个意思。晚自习末尾快要熄灯了我们准备打道回府,那个男孩没头没脑的跑过来,说看到我们心理咨询师的书觉得挺佩服学心理的人。我们仨既惊又喜。

因为还没有找到清书规律,我们的座位在某个早晨被占,我们的书也不知去向,倍觉难过,准备永别灯火通明的六楼自习室,刚走出门口,那个男孩追出来,问我们是不是在找书,说他已经将我们的书用来帮我们占座位了。顿时眉开眼笑,感谢连连。重新回到自习室,回到新占的座位,抬头就发现了那个男孩把自己的座位占在了我们的旁边,虽然隔了一米的走道,也足够尴尬。他那弱不禁风的女朋友若无其事的埋头看书。但我们依旧美滋滋的开始自习,毕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后来知道,那个男孩是学长,应该是化环院的吧。偶尔遇见,就打声招呼。错过之后,我们仨便笑得没心没肺。

大三结束,大四来临。再次占座的时候才觉得泄气,再也没有人无缘无故的帮我们占座了,因为学长毕业了。于是,晚自习结束也不敢早早回宿舍休息,我们在自习室外久久徘徊,看看到底清书了没,直到所有的灯瞬间熄灭我们才摸黑安心回去。后来听说是体育学院的同学在帮忙清书,于是宿舍有了内线,睡前接到清书的消息通知,第二日便起个大早,没有人懒床,大家都不顾一切的冲向图书馆。占座的队伍极其壮观,自习室的门一开大家都是争分夺秒争先恐后。我们哈欠连天,但是心满意足。

还记得,那时候的《变态心理学》作业多的吓人,我们在周末的夜晚趴在自习室奋笔疾书,抬头发现人满为患的自习室早已空空荡荡。因为不知名的乐队在楼下疯狂的演奏,好奇心强的人被吸引去做了观众,一些人在喧嚣中无法静心学习回去约会周公,我们,居然就在噪音中静心并坚持了那么久。那一刻,被自己感动。

唯一欢喜的是可以日日看落日拍晚霞的小阳台和公共大阳台。还有网速时好时坏的各种无线网。周内有课挤不上网的学妹们若无其事的捧着电脑倚在楼道的路由器下妄想网速快一些。

每一次在网上遇见小新,都是在凌晨我失眠他喝醉了酒的状态。合理的客套几句,漫无目的的聊上几句,各自晚安。因为他的生日是与我同年同月早我一天。我记得我们许诺下次的生日凌晨一起过。我记得我们都有去西藏的心愿,但他说一定会是我先去的。嗯,他说的没错,只能是我先去了。竟是如此的残忍的方式兑现了承诺。

因为妹妹告诉我,小新喝醉了酒睡着后就再也没有醒来。再也没有。我翻出最后一次的聊天记录,那些话语还带着昨日剩余的温度。我进入小新的空间,最后一条说说感叹着生活的精彩。留言板上全是惋惜的,遗憾的,沉痛的,震撼的,绝望的,哀悼的,撕心裂肺的,追悔莫及的,五味陈杂的话语。

他真的就那么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

我记得每一次死亡,因为从来都放不下。

因为外公的辞世,因为小艺的离开,因为小笛的离开,因为阿紫的离开,因为小新的离开,我突然对死亡深深的恐惧。同时,对于生的意义极度质疑。我不知道所谓的天堂,到底有着怎样的吸引力,让他们如此前仆后继。

每天把这样的疑问写进日记,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仓央嘉措说: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我开始痴迷佛教,痴迷仓央嘉措,似乎在那里,我才能邂逅久违的平静。才能不沉浸在死亡的阴影里。

读完图书馆佛教有关的书籍,网上买来《西藏生死书》,失眠的夜晚,已经不再焦虑,兀自开了小灯独享难得的修心时光。

每个人,这一生,无论漫长亦或短暂,注定要体验生命的精彩,美好,希望,也必然得体验不可避免的幻灭、绝望、死亡。如同叔本华所言:在我们的好日子里,我们根本就无法意识到命运可能为我们储藏的不幸——疾病、贫穷、损毁、失去远见或者理性。

否认死亡,将是对生命的质疑。

拥有时并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明白珍贵的含义。

心平气和的与失眠并肩,打起精神来过好每一天。

2012的玛雅预言为平淡生活投入巨石一块,信息时代的谣言遍布令人心惶惶。我泡在图书馆揭开谜底,玛雅文明一书中很严肃的写道,2020年12月31日将迎来宇宙末日。所以很淡定的等待所谓世界末日的谬论成为无稽之谈。

但是,所谓世界末日的前一夜,整个校园突然停电,宿舍楼内应急灯亮的微弱惨白。给大家都蒙上了不小的阴影。停电了才发现手机也快没电了,小台灯的电也所剩无几。大家都没来由的惶恐。忐忑不安的将就一整夜,次日天空灰暗,没有电,没有水。中午的餐厅人满为患,窗口停止供餐。只有一家牛肉面窗口发出刺耳的发电机的声音。人们疯狂的挤在那里抢饭吃。我们仨有幸抢到,狼吞虎咽吃完就很有先见之明的继续狂购面包和方便面。否则,下一顿该是饿肚子了。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整个宿舍楼恢复了灯火通明。所有人重获新生般激动不已。

世界末日的预言不知不觉在我们对电的渴望,对水的渴望,对光明的渴望中消失掉音信。

四月清明放假,和迪去了天水。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计划赶不上变化。六点起床,车票晚点,火车晚点。仅仅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从早上折腾到晚上。

终于在夜幕里在新奇和欣喜中面对了这个城市的灯火通明,以及雨后空气的清新。有可爱的女孩引路,不至于那么迷茫。坐很久的三元6路公交车去市中心。

事实上,下火车前和迪才从谈笑风生中回过神来。下车了我们怎么走?我说我代表向左走,你向右走,我俩石头剪刀布,谁赢了就朝着谁的方向走。对面的女孩被逗乐了,决定带着我们。

这个城市送的见面礼就两字:客满。

天色已晚,行人很少,冷风四起,没有晚餐,甚至不知道住哪,茫然摸索,忘记了害怕。

有幸遇见同样境遇的一家三口,随同寻找,住在楼上楼下。

迪说:金窝银窝比不上咱家的狗窝。

没有晚餐,仅仅一杯顶着狂风买回来的热牛奶。

那些卷缩在陌生被窝里的眩晕我一点也不喜欢,但是,我置身其中。没关系,能够强撑起的坚强。甚至没舍得倒掉那些冰冷的菊花茶。强迫症导致我无法触碰那些别人用过的东西。那杯水,唯一的自己用过的。

在陌生里没有一丝安全感。藏在自己带来的被套里,想念那些不言而喻的归属感。现在的远离,就算是考验。

远离自己熟悉并且已经习惯了的一切原来并不是想象中那般天花乱坠。我尽量说服自己,不至于表现得那么落魄,只能祝自己旅途愉快。

顶着一身的疲惫,却无法安然入睡。一整夜亮着灯,任何的响动都会惊醒。煎熬到天亮,洗漱完毕,退房离开。

买了地图,一路询问。到达目的地。这才找到感觉,喜笑颜开,还有淡淡的成就感。南宅子、玉泉观、伏羲庙。

中午吃当地特色的臊子面。走回市中心,坐车去火车站。然后在火车站坐34路公交车去麦积山。

因为计划不够周祥,导致去的时候麦积山石窟已经停止售票,只买到景区门票。坐观光车,在石窟下面仰望,人山人海,寸步难移。于是沾沾自喜。

肚子饿,但所有的小吃统统售光光。一张鸡蛋饼,看不见一丝鸡蛋,皲裂的麦色面饼在没有一滴油的平底锅里躺着,三分熟,咬一口,终身难忘的味道,发酸的饼就着酸奶还是难吃的一览无余,是谁说的,肚子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完全是谬论。只好抹满满的辣椒油,不顾一切的吃下去,仅仅是充饥之举。

然后排队坐车,挤爆满的末班公交车回火车站。

一路颠簸,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晚,于是顺着下车的方向一路寻找住的地方,看见诱人的衣裳铺子便会进去,买一两件心仪的衣服算作纪念,即使时间走的义无反顾。看见卖肉夹馍的便凑上去一人一份。不知不觉走上步行街,看见宾馆就测查一下安全与否,如果位置隐蔽便疑神疑鬼退出来,然后另寻他处。

最终找到一家,站窗前一看,对面的火车站灯火通明,原来绕一圈我们又回到了起点。洗漱完毕,检查好门窗,给房卡拍照,钻进被套,进入梦乡。

第二日,天蒙蒙亮便被吵醒,某某车晚点,某某车晚点,某某车晚点……几乎所有经过的火车都晚点了,于是窃喜,原来排队没买到火车票是天助我也。

站在床上,可以看到交警迎着晨曦在指挥交通,各种的车辆,各种的人群,各种的混乱,我的旅行,接近尾声。不舍以及急切回去的纠结。

坐在回去的车上,莫名的眩晕,吃柚子。

记得有一个隧道好长好长,错觉已经到晚上了。

记得在那个隧道行驶时,突然记起那片可怕的文字,冷冷的恐惧。车子在漫长的隧道行驶着,应该有一生那么长吧,车上的小子们睡着了,司机睡着了……

当汽车进站,眼前的城市让人觉得格外亲切。我只有一个愿望,美美的吃一顿,不再饿肚子。后来想起,觉得可笑。被描述的天花乱坠的旅行,我没有遇见另一个自己,也没有丢掉曾经的自己。只是深切体会到饥饿的滋味。

旅途结束,生活继续。什么都没有变。

即使我的心依然在路上,又能怎样。

面对那些曾经觉得煎熬的饭菜,如今只觉得是幸福。从天水回来,我决心响应号召:做光盘一族!那是此行最大的收获。

八月,和石头抵达阳光之城——上海,以及周边的一些城市,神游。

有天,朵朵发信息说,准备结婚了。

我拿着手机很久都回不过神。很多人,确切的说是女人,他们的命运在婚姻那里拐了弯。但或许我想多了。这么久没音信,很多时候都是提心吊胆。如今结婚,必定可以安稳度日。如果是从流离失所心机算尽的路途中颠簸出来,也亦是命运的垂青。第一次,把电话拨过去,有了细微的了解才算真的安心。

如今,常在空间看到她和小孩的照片。恍惚觉得,很久以前我们一起拍了场为期一年的电影,电影散场了,而我念念不忘。如果电影结局完美而生活结局截然相反,是该没来由得感叹一番才符合感性之人的作为。而如今,时过境迁,一切回归面目全非后的水波寂静。只愿一切安好。

文子毕业前,我们醉了一场。在图书馆的安全通道内,我们喝易拉罐,聊天的主题是鹰。因为没天理的梦见了他。记忆重新天翻地覆了一回。

每个人都身不由己的走上了殊途同归的路途,殊途也罢,同归也好,总之是两条绕地球几圈也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十二月又去了西安,冬天的西安和一场正真说走就走的旅行。我和迪,心血来潮,李宇春煞有介事的传唱着: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

华灯初上,搭很久的公交。火车站,人潮并未被寒冷的裹挟而退却。排队买票,两小时后的火车有座。

欣喜。候车,进站。因为全程是乌鲁木齐开往郑州,我因此在排队上车前温馨提示同行的迪做好心理准备,车上应该有不少新疆人呢。

但是,挤上车的那一瞬间我就彻底傻眼了,还没进入车厢,一些诺大的堆积的行李和面目模糊躺在过道里的衣衫褴褛的人群闯入眼帘。小心翼翼进入,整个车厢黑压压一片,乌烟瘴气,人声嘈杂,一片混乱。我瞟了一眼车票座位号,再次看向车厢座位号时很无语,所有的号码牌被横七竖八的行李和杂乱的衣物遮盖的严严实实。所有人面目狰狞的盯着闯入车厢的每一个位旅客。还有人或横陈于走道,或冷冷的站在座位上,或慷慨的躺着,占据整个座位,发出厌恶气味的脚随心所欲地耷拉在过道上,我缓慢的移动,终于撞见一张比较和善的脸,赶忙上前搭话,“麻烦你把衣服挪开下,我看下座位号”。“没座位了,一个座位也没有!”他趾高气昂的吼到,让我错觉进入了某个原始部落。迫于人群的压力,只好继续盲目地继续挪移,恰巧看到一处幸存的座位号,很幸运,那是我的座位号。我停在那个坐着人的座位前,试探性的告诉他“麻烦让一下,这是我的座位”,同时证据确凿的亮出我的真火车票。我就一座位,但两人同时如梦初醒的让开,有点受宠若惊。但是迪和我隔了过道,她的座位被一个臃肿的老奶奶躺占了,在众人的极力劝说下她才不情愿的起身。

这是迄今为止坐过最烂的火车,并且选了一个最烂的时间上车,车外夜色茫茫,没有风景可言,车内有低声下气的列车员和蛮横无理的乘客。但也是至今为止最受益匪浅的一次旅程。

我隔着堆站在过道的重重人影,投向迪一个抓狂的笑。

完全出乎意料,你看,那行李架上的行李,拥挤到有随时砸下来的可能,脚不能乱动,因为四周统统是诺大的行李。粘满了污垢的座单让人坐立不安。火车不情愿的启动,将近十小时的车程,我还没有完全投入。

胡乱的张望,没有我意料中的民族特征显著的脸庞,所有映入眼帘的人们统统疲倦以及狼狈,煎熬以及不安。那么,对于大半乘客来说这该是一趟回家的旅程吧,寒冬到来,许多打工生涯就此截止。

一整夜,整个车厢都热闹非凡。那些熟视无睹的夸张表情,那些四面八方汹涌着的聒噪嗓音,还原一个原生态丑陋中国人剪影。我瞪着两只大眼睛左顾右盼,透过模糊的面目揣测此时的心理。但是,即使这么吵依旧有人渐入梦境。

凌晨四点,我抱着鼓鼓的背包被前所未有的睡意侵袭,但燥热和喧嚣让我根本无法睡去。我开始无比怀念宿舍那张床以及那些失眠的日日夜夜。煎熬至天蒙蒙亮,车窗外的风景让我清醒,突然意识到要去的城市已经近在眼前了。惊喜的从座位上小心翼翼站起来,一身的疲惫肆意作祟。

走出车厢,呼吸到这个城市的新鲜空气时顿觉神清气爽。冬日早晨的烟灰色天空下更加凸显出这个城市特有的低沉古韵。

我们先钻进诺大的公共卫生间,照照镜子,整理好行装,在干燥的皮肤上涂上保湿霜。才灰溜溜的钻出来与这个城市面对面。因为不够清醒,昏昏沉沉就近去了一家小店吃早餐,高昂的价格换来令人作呕的早餐,无语地离开。吸取教训就好。

第一站历史博物馆。馆外的风景远比馆内的吸引眼球。

第二站曲江海洋世界。各种鱼类令人大开眼界。但更喜欢的是彩绘的墙壁和逼真的外星人和飞碟。

等待观赏准时开始的音乐喷泉,此前它是亚洲最大的音乐喷泉,随着壮观的水柱和浩瀚的音乐,人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高处的空地上,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旁若无人的打着拍子,我静观一小会后觉得,只是场合和平台错了,其它一切都很美。

第三站秦岭。站在十二月的天空下必然瑟瑟发抖。阳光,流水,巨石,还有夸张的字体,干枯的树枝上却是生动的小鸟小木屋。我们仨一路欢乐。

第四站钟鼓楼。最终还是在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迷失,看见盲文的钟楼简介,觉得好奇,仔细的摸索,迎来诧异的眼神。

第五站回民坊。走街串巷,各种商品摆放,各种小吃诱人。

几米说,天使在地下铁口跟我说再见的那一年,我渐渐的看不清了。十五岁秋天的早晨,我喂好我的猫,六点零五分,我走进地下铁。因为这句,我们去坐了地铁。看着窗外无尽的水泥封闭式的幽暗没来由的恐惧和兴奋。

我们还沿着城墙从终点走回了起点,觉得神奇和美好。

回去的列车,依然在午夜,依然遇见了聒噪的人群,导致睡意全无。到站的时候早晨六点半。整个城市被寒冷侵袭,我们可怜兮兮的窝在回去的公交车上瑟瑟发抖。

一个小时之后回到校园回到宿舍回到温暖的被窝就再也不愿意醒来。但现实是速速准备答辩文稿,开始院长的模拟答辩课堂。翘课太久,坐在教室,日光刺眼,突然十分不适应。一心想着,要么就昏昏沉沉的睡去,要么就轰轰烈烈的继续行走。

但在现实至上的那一刻,什么都不成立。我在美好的想象中睁大双眼,却一片迷茫。

坚持上完最后一节《伦理学》,考完最后一门《伦理学》,我们十几年的学校生涯就此告一段落。

大学的最后一学期,进入实习期,有人被分配在劳教所,有人被分配在附近的小学,包括敏和迪,有人被分配在医院心理科,包括我。我们仨在一起的时间突然被压缩到所剩无几。

宿舍的散伙饭被提上日程开始,就已经徒增了几分悲伤。

某次回校的公交车上发现一处黄河边的浅水滩在夕阳下很是引人。决定毕业前一定要我们仨一起去一次。

当时信誓旦旦,之后不了了之。

毕业前夕,我们都换上了漂亮的裙子,再套上硕大的学士服,在时刻追随的镜头前龇牙咧嘴,费尽心思,肆意造作。无论表情多么夸张,内心早已经千疮百孔,日日夜夜赶着的毕业论文和论文答辩依旧是折磨,疲惫至极。

燥热的六月,我们毕业了。无数张毕业照里雷同的疲惫笑脸让我清醒意识到,飞扬跋扈的青春已然告一段落。

没能挣脱现实的束缚,终究缴械投降,汇入循规蹈矩的路途。

因糟糕的情绪而失控于忘我的境地。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窗外的列车由一排排车窗幻化为一列列刺眼的白光划过夜色,连同铁轨的摩擦声消失于光明。

打开日记本,提笔写上日期后还是住了手,不要把此时的狼狈记录于记忆长河之中。

夏雨一场接着一场,酣畅淋漓地洗刷着过往。楼下的马路瞬间变成水路,人们各自撑了伞孤独行走于自己的那一场大雨里。

雨过天晴,天空湛蓝堪比西藏天空的高远纯净。白云舒缓而有质感的变幻,逆着阳光拍照,刹那亦永恒。

一道道做题,或者沉浸在做对题的欣喜中,或者陷入做错题的自责中,日复一日,至到第九日。

从醒悟到平静到狂热到执着到失望到反悔到自责。

迪打来电话。我们沦落在天涯的两端。各自迷茫,彼此张望。

黑夜比白昼漫长,白昼比余生漫长。明天的路该如何走。

别人的毕业旅行肆无忌惮的刷着屏,肆无忌惮。

怎么说呢,之前信心满满,埋头苦干,义无反顾。那个时候,别人忙着毕业论文,忙着散伙饭,忙着招聘考试,而我,忙着按时上下班。比任何人都幸运,比任何人都幸福。单位领导信誓旦旦地说,三年后,你们将是同级毕业生中最优秀的。

四个月后,自以为是,全身而退。

四个月里,遭遇同科室忽视的白眼和挤兑,以及对专业的质疑,以及耐心而自不量力的优越感幻化出的不屑与卑微,各成一派,相互鄙视,彼此拆台,在例会上对骂,暗地里勾心斗角以及那些显而易见的谎言和花言巧语的承诺。

所有书里提到的团队精神概不存在,成天忙着给病人做治疗,事实上谁更需要治疗不言而喻。

前一日火急火燎的任务我兢兢业业至凌晨第二日却无人问津。开始拖着抱怨和疲惫下班,拖着沉重而暗无天日的脚步上班。

周末回校,跟迪说后悔现在的选择了,要当老师,因为面对的人群单纯,因为有两个假期足够旅行,这个想法被大家肯定并且支持。我买了考试资料白天上班晚上复习。考试公告下来后我执意不去上班而专心复习。

先前冲动选择的酣畅淋漓已被现实刮到九霄云外。

人山人海的队伍水蛇般婉转,是万人挤独木的悲壮。疲惫的随着见尾不见首的队伍缓缓移动,从早晨到下午,那一刻想逃离。内心挣扎,表面平静。只因看到那么多疲倦但依旧等望的眼神。

人的自以为是有时比自讨苦吃更令人忍俊不禁。

我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静静等候。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翻看碎花本上凌乱的字迹,一头雾水,那些用字母代替的名词,是人是事还是幻觉?那些自言自语的句子,将被埋藏记忆。

石头兴高采烈约我出去。依然年轻的心。天南海北的聊着身边的人和事。某一刻,像是置身事外的人,在华灯初上的夜幕里滔滔不绝分析综合着别人未卜的前途和扑朔迷离的命运。

夏风吹过来,暖暖的。自嘲到,自己都看不到明天,居然还理直气壮地。石头郑重地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总那样觉得。

恍然想起,你工作半年,抱怨糟糕的环境和氛围,于是背了大包满大街奔走搜索考研书籍。工作一年之后,你厌恶人情世故,谈论你在办公室不愿同流合污的独来独往。在茶吧,你义愤填膺执意辞职,想要闯出自已的一片天。我只能将计就计,帮你联想之后的痛快淋漓和狼狈不堪。

几日之后,你在西藏。独自一人,冬天的西藏和你的信仰。

回来之后,再次投入世俗生活和工作,一言不发,一丝不苟。

你瞧,我和别人不一样,你们厌恶了,逃开一晌回来后心安理得,而我,直接逃走,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我的离开让我有深重的背叛感,时至今日,后悔时依旧有绝不回去的执拗。人总得为自己的冲动选择付代价。

明天的路该如何走。

垂死挣扎之后依然是雷同的奄奄一息。

一个人,在微信上吼几句语音,听几句回复,然后各自沉寂。我们不在同一时间上线,一个话题因此扯上好几天。刷微博,窥看别人生活的缩影与自言自语。空间加密,不再发表任何说说。在深夜的豆瓣上看几帖穷游的消息,触电般迅速关机睡觉。

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你没有了学生身份,沦落为名存实亡的待业青年。以前在学校常听心理FM,始终记得一句话:别让这个城市留下了你的青春却留不下你。

毕业前夕,宿舍楼下各个物流公司业务点齐聚一堂,谈不上热闹,是凝重。四年的时间,过往统统以物呈现,收集进偌大的编织袋里,包裹、称重、标记、运走。各自背了小包乘车回家。

之前,去过几次招聘会,参加过一些面试。工作机会很多,挑肥拣瘦的心也很多,心比天高不安于现状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很多人,心甘情愿的回家,去准备那些贴着正式工作标签的考试。梦想在人云亦云的现实面前变成了一株含羞草,只在夜深人静的寂寥中独自开过。

这是第几个第九日呢。没有规律的日子不再以周计算。

考试结束,以差两分的成绩退居第五,前三进面试,我甚至失望到哭不出来。总是这样,想象美好,现实残酷。而我已经能够平心静气的接受。

购物清单里统统是各类考试书籍,没得选,所有的考试你统统都得参加,如此才不辜负他人期望,亦讨来自己心安和理得。曾经辛苦考取的那些如同救命稻草般的资格证书在这样的困境里不值一文。那是曾经自以为是的辉煌如今可能已经羞于启齿。现在所有被迫努力着的一切都已经和从前不自量力的梦想背道而驰了。觉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狂购一大批考研书籍不想给自己留遗憾亦想在自己喜欢的专业上走得远一些,如此,生活又焕发了新的生机。

几日之后,新的考试通知下来,只能被迫去复习不相关的书籍。每日只能看看考研倒计时的数字望洋兴叹。可望而不可及。

面前的考试书籍统统是财务会计金融。我能做的就是把所有题目背下来。一个半小时十六页考卷,我看过的题一道也没有,苦笑一下看着答案写下选项,奋笔疾书忘掉填写作文题目,但也了无遗憾。因为压根没懂那作文什么意思。那是至今为止做过最烂的试题,烂到什么程度我已无法形容。

所有现在的遭遇都更加加深了当初不考虑后果的决定的悔恨。但百炼成钢之后已经心若止水。只在无数第九日里量力而行,尽力而为。

那些第九日,那些摇摇欲坠的日子,存在过,黯淡过,反思过,不显得悲观才是对这脚踏实地走过的四年最好的解释吧。

好几万字我却吝啬到没有提及你们:柠檬、芹菜、小冰、小圣,还有很多直接不愿提及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一点也不想追根究底,只是一味追随内心的声音。

柠檬,字迹漂亮到让我羡慕,可当靠近我的时候却令我极度厌恶,在晚自习的楼道里被我毫不留情语言的狂轰滥炸。很久之后才觉得后悔,但已经失去了挽回的余地。你依旧不温不火。

芹菜,那个善良到令我心痛的女孩,那个跟别人吵架时之后满脸通红却不会还击的女孩,在困境中遇见便同是天涯沦落人,但我还是在众人挤独木的时候自私了一回,没把那些我们都需要提高的资料借给你看,所以你不能继续上学了,所以你开始了打工生涯,所以后来我们失去了联系,所以我们默认了命运的主宰。我一度自责。但在命运的高墙之下,我们都得俯首称臣。

小冰,我还记得在英语课上你打报告说我把你的英语试卷扔楼下了要去捡回来,我赶紧起立把藏在窗户边的试卷还给没趣的你,开个玩笑还能当真的人那。我还记得你写给我和小仙的信我统统给了小仙让她回复。我还记得高三补习时你居然跑来我的教室找我,我们在楼道第一次说那么久的话。我还记得你喝醉了坚持送我回家然后在半夜发信息。我还记得你喝醉了给我打电话那是第一次打给我也是最后一次,我在公交车上听你唠叨错过了站又从终点站坐回来。很多时候,我们都局限在自己思维的狭小空间内,找不到出口也消失掉入口。事实上以前的我自信过度,后来的我自负过度,慢慢恢复的自信一大半是你给的,反正我这样觉得。

还有小圣,你的字也很好看。你是那个在风起云涌鸡飞狗跳的补习班教室里最淡定且心无旁贷学习的唯一一个人。我请教过你的问题你没有不知道答案的。因此感谢那一年的帮助。

所有这些所剩无几历历在目的记忆,似是而非七零八落的情绪,甚至被无意遗忘和刻意回避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今生今世,曲意逢迎俗世悲欢,终究会消失掉最后一丝线索。

万水千山走遍,只为换你浅浅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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