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的晚上，上完课回到家里已经八点多钟了，顾不上吃饭，急急忙忙去十字路口给父母送纸钱，回来后，父母的音容笑貌就时时在眼前浮现，当晚我也梦到了父母，我知道这是二老回来看我来了。
我的父母离开我们都已经十几年了。
这些年来，我曾写过几篇纪念父亲的文章，却没有一个字写过我的母亲。不是因为母亲对我不够好，也不是母亲给我留下的记忆不够深刻，而是我不知道能够用什么样的文字，才能把母亲的平凡和伟大写出来。
说起母亲来，我内心一直怀着深深地愧疚和自责。母亲去世时，并没有死在医院里，而是在她住了大半辈子的土屋里，在我的眼前离开了这个对她并不眷顾的世界。
母亲一天学都没上过，一个字也不认识，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连钱上的字也不认识。所以花钱买东西都是父亲去做，妈妈只管干活的事儿。
我少不更事的时候，特别崇拜父亲，却错误地认为母亲有点笨。当父母发生争吵的时候，我一直都是站在父亲的一边。所以母亲生气的时候就会说，生了你们这帮狼崽子有什么用！
但是，我那时不知道，我和哥哥姐姐弟弟们穿得棉衣单衣，还有鞋子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那精致的做工，细细密密的针角，常常受到邻居阿姨婶婶们的羡慕和夸奖。
在我小时候，母亲总是到生产队里去劳动，下了工顾不上歇息，还得张罗一大家人的饭菜。此外还喂养了两头猪，两只鹅，十多只鸡鸭。在我的印象里，除了为我们做衣做鞋的时候，妈妈很少在炕上闲坐过。即便到了冬天，母亲每天打麻绳，纳鞋底，做棉鞋，办置一大家人的吃，每天都忙忙碌碌的。
父亲是生产队的保管员，每天都长在生产队里，回到家里就是吃饭睡觉，再就是把生产队里补麻袋修簸箕的活带回家里做。而家里的家务全是妈妈操持。每年上冬了，还天天带着哥哥上山割柴往回扛，硬是扛起一大垛柴，保证一年的烧火做饭用柴。而父亲砍柴的次数可以数过来。
我从小体质就弱，所以在我姐弟五个当中，母亲总是要偏爱我多一点。出生时，我并不知道如果没有妈妈，我可能就没有后来了。听妈妈讲，母亲生我时，由于接生婆的疏忽，没有扎紧我的脐带，血水流出了不少。多亏妈妈发现，强忍着虚弱的身子，把我的脐带重新扎好，才保住了我的小命。但是由此我的身体特别虚弱，发育也比正常的孩子缓慢。一周岁了，别人的孩子会下地走路了，我才学会坐，而且脖筋都抬不起来，我总是经常闹病。有次我发烧不省人事，正赶上父亲外出不在家，是母亲深一脚浅一脚，摸着黑背着我去外村找大夫。
所以母亲不仅给了我生命，还救了我的命。而且不止一次。在我六岁那年，又一次把我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那是上秋时节，母亲在家里渍酸菜，屋里屋外地忙碌着。我和弟弟在一边玩耍。我爬上装了大半下子水的缸沿儿上，趴在上边用棍子搅水玩，结果一下子栽到缸里去了。多亏弟弟喊来妈妈，把我从缸里捞了上来，控出肚子的水，又是捶胸又是捶背又是掐人中，好算把我救了过来。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的生活状况可想而知。粮食不够吃是常态，每到夏天七八月份，很多家就会出现粮荒。返销粮的数量是有限的，为了解决一家人的肚子问题，母亲总是绞尽了脑汁。粗粮细作、粮菜混做，把我们兄弟几个喂养得一样茁壮。那年头在农村，平时难得见到荤腥，只有到了三大节，也就是春节，端午节、中秋节，生产队才能分几斤白面，杀几头猪，每人分上斤八两猪肉，大家才能解解馋。菜里难得一回见到肉了，我们几个小家伙一个个眼睛瞪得像电灯泡，死死地盯着菜碗，生怕自己少吃一块。妈妈总是给我们分匀，不因为吃饭掐架。只有姐姐会惦记妈妈，把肉夹给妈妈，而妈妈又夹回给姐姐说，你们正长身体呢！你们吃比妈妈吃有用，再说我也不爱吃肉。而妈妈碗里那块肉一直等吃完饭，又夹给了父亲。日子久了，我们就真的以为妈妈不爱吃肉了。
我们渐渐都长大了，我上了中学后，开始住校，每星期六回家一次，妈妈总是怕我在外边吃不饱，返校前给我做油茶面，炒咸菜，都装在罐头瓶里，让我带回学校。
结婚后我们都分家出来，并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都有了孩子后，妈妈就成了我们孩子的保育员，哄大了这个又哄那个，多年也没得闲。我们的孩子大了，母亲也老了，满头白发，皱纹爬满了脸。时间久了回家一次，见了妈妈。心中不免有些酸楚：这还是当年那个带我们爬山采菜割柴，快走如飞的妈妈了吗？
我们都生活在农村，农忙土里刨食，农闲外出打工，加上供孩子上大学，日子过得也不算宽裕。母亲总是惦记这个惦记那个，哪个也放不下。有时过年过节，父母生日，我们给二老买点东西，母亲也总是要训斥我们几句，不让我们为她们花钱。
母亲七十三岁那年病了，一病就病得不轻，是我们太粗心了，其实母亲早就出了毛病，只是母亲太过刚强，隐瞒着没让我们看出来。我带着母亲去县城看病，当我背着母亲上下楼时，母亲的胳膊搂在我的肩膀上竟是有些硌人，我才觉得母亲的身体竟是那样轻。检查结果出来了，大夫背后告诉我，母亲治好的可能性不大了。那一刻我才觉得岁月竟是那样无情！
母亲好像也知道自己的病情了，说什么也要出院回家，拒绝吃药打针，闹得护士没法下手。大夫悄悄地跟我说：要么就遂了老人的愿吧！
这样，我们就把母亲带回了家里。那天晚上，母亲出奇的精神，吃了不少饭，看着我们和她的几个孙子，说了不少话。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我坐在母亲的旁边和姐姐说着话，我突然发现母亲的嘴角淌下一缕涎水，我去擦拭时，感觉母亲的身体已经冷了。
就这样，母亲的生命最后定格在七十三岁！
如今，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几年了，依然会常常走进我的梦里，她那瘦小的身影，慈祥的面容，时时让我心动。
母亲一生没有享过福，都在苦难中度过，母亲的一生是清苦的，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至死我都不知道母亲到底是不爱吃肉，还是不舍得吃肉；母亲没穿过像样的衣服，那年我给母亲买了一双鞋，母亲一直都没舍得穿上一回；母亲没去过大城市，算上看病那次，县城也只去过三次；母亲没做过火车，没到电影院看过电影，没去大一点的饭店吃过饭……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很平常的事母亲都没有体验过。我们作为她的儿女，究竟给了她什么回报？即便我们长大后没有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为此作为儿女，心中充满无限的愧疚。但一切已无法弥补，只能在心中默默地跟母亲说，下辈子您还做我们的母亲吧，让我们再报答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