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传》书评

我要听到天的痛哭,我要听到神的乞求。
我知道天会愤怒,但你知道天也会颤抖吗?
苍穹动摇时,我放声大笑,
挥开如意金箍棒,打它个地覆天也翻。
从今往后一万年,
你们都会记住我的名字,
齐天大圣孙悟空。
——《悟空传》

在我的印象里,西游记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童话,它所有的命运轨迹都按着神安排的走下去,一路降妖除魔,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达西天见到如来佛祖,最终成佛。在大多数人眼里,这是一个完美的结局。非也。在今何在看来,西游是一个悲壮的故事。在西游的路上,妖怪只分两种,一种都是当年跟着孙悟空一起反抗天庭的兄弟,像牛魔王之类的,孙悟空必须把当年和他一起战天斗地的结拜兄弟都干掉,就为了成佛。世上最残酷的刑罚,就是让一个人失去他最心爱的东西,永远。“天地生我孙悟空”,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好酒,好朋友,现在都没有了。这就是最大的悲剧;另一种则是神仙们的疏忽与监管不力,导致其坐骑或属下下凡危害人间,可最后的结果是它们是神所豢养的,什么处罚都没有,被带上了天庭回归了它原有的生活,而作为他们的主人一点责任都不用承担。反而是孙悟空他们面对这些始作诵者要感恩戴德,就因为他们是神。他们所做的都是对的,是权威,其他生命只有服从。

最后四个人成了佛,成佛以后呢?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以前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梦想的四个人,一成了佛,就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佛是什么,佛就是虚无,四大皆空,没有感情没有欲望没有思想,当你放弃这些,你就不会痛苦了。但问题是,放弃了这些,人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了,直接就死了。所以成佛就是消亡,西天就是寂灭,西游就是一场被精心安排成自杀的谋杀,是一出悲剧,是一场阴谋。

这无疑是颠覆性的想法,于是,便有了《悟空传》,讲述了一群人在路上寻找当年失去的理想的故事。故事开始,唐僧的尸体在地上被火燃烧,猪八戒笑着泪流满面。然后以梦的形式讲述猪八戒的前世——天蓬元帅和阿月的故事,美梦终究会醒,醒来的世界满目疮痍。而后作者交代了孙悟空和紫霞仙子的故事,小白龙和唐僧的故事,将五百年前的故事和五百年后的故事交错又叙述。大结局时,被贬下凡的阿瑶找到废墟中的那块石头,将它埋在了一片焦土的花果山,这恰恰又是取经故事的开始,整个故事像是—个环,没有开始没有结局,开始即使结局,结局又是故事的开始。在写作手法上,让人觉得具有后现代主义西方时空的荒诞感。

五百年前是怎样,五百年后怎样,如果只是轮回,一切都逃不开命运。每个人都走在选择的路上,顺从规则苟活,还是宁愿死也要顺从自己的本性同不公的天地斗争?

那只孤独,桀骜不驯的猴子要让漫天神佛烟消云散,因为他们高高在上不知疾苦而自诩正义,掌握世间万物的命运。而悟空是由石头变的,是神之外的生灵,他认为神和万物都是平等的,而神却认为他们高人一等,要所有的万物都诚服于自己的管理之下。所以他不断的抗争,那个叫嚣着“若天压我,劈开那天,若地拘我,踏碎那地,我等生来自由身,谁敢高高在上?”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何等的不可一世,目空一切?“那一刻被电光照亮的他的身姿,千万年后仍凝固在传说之中。”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连神佛都惧他。神将那些不老不死,无法管束的东西起了个名字——妖。是了,在他们眼里,孙悟空始终是那只胆大包天的妖猴。如来佛祖说,孙悟空这么本领通天的人,如果不是自己杀死自己,谁也拿他没有办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的一个人,诸佛岂能容他?

于是精心设计了一场五百年光阴的骗局。在西游里,悟空的悲哀在于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自己,而战胜自己就等于毁灭自己。在幻境里,他看到了五百年前的自己,那个高声唱着“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的自己。如今的他带着金箍,眼神迷茫惶恐,我是谁?你是谁?最终,在神佛的迷惑下,五百年后的悟空杀死了五百年前的悟空,霎那间,他突然记起了一切。五百年前,五百年后的记忆,突然重合在一起。没有人能打败孙悟空。能打败孙悟空的只有他自己。所以要战胜孙悟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怀疑他自己,否认他自己,把过去的一切当成罪孽,把当年的自己当作敌人,一心只要解脱,一心只要正果。

西天取经之后他成了佛——斗战胜佛,天规佛法的卫道士,自己当初所反抗所藐视的人。却原来,所谓解脱,不过就是死亡。所谓正果,不过就是幻灭。所谓成佛,不过就是放弃所有的爱与理想,变成一座没有灵魂的塑像。紫霞曾对他说:“你要记住你是一个猴子,因此你不用学做神仙,你的本性比所有神明都高贵。”可是紫霞嘴里的那个比神明都高贵的孙悟空,在他对现实妥协,对天宫低头时他就死了,那只骄傲的猴子不见了,失落在西去的路上,成了一具塑像,如诸神所愿!

是那些贪婪的神逼死了孙悟空,神若不贪,为何容不得一点对其不敬,神若不恶,为何要将千万生灵命运握于手中?

“这个世界有你不能到达的地方,有你不应到达的地方,有你一辈子也不会去到达的地方,你的世界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大,界限也许就在你的身边,可你却以为你可以去任何地方。”西行的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不同的方式突破着西行的既定路线,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抗争着,争取着自己的自由。

“天蓬,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知道,因为我扶起了我所爱的人。”于是王母给予天蓬最狠毒的惩罚,便是将他变成最丑陋的猪,让他生生世世都不敢出现在他深爱的人身边。即使如此,八戒从来没有屈服过命运,轮回转世,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所爱的人,在最后的最后那条承载着他和阿月的家的璀璨银河灰飞烟灭,所幸,他和爱人在火海相拥而亡。

大闹天宫之时,精致的琉璃盏被孙悟空摔个粉碎,愤怒的王母却将错误归于沙僧的身上,可怜如沙僧,却也用了五百年来修补自己所犯的“错误”。他虽竭尽全力试图融入制度,想做一个守规矩的卷帘大将,却也不过变成了一个笑话,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唐僧,一直在寻找结界,找到那个所谓的结界便可以质疑佛祖,便可以证明自己的是对的。唐僧的前世金蝉子曾经质疑佛祖的小乘佛法,想自行通悟,结果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之中。唐僧说他是在修大乘佛法,别人在修虚空,自己修圆满。小乘佛法要戒嗔戒痴戒贪,大乘佛法则参透万物,无需戒,自在自然才是真正的参透悟道。

金蝉子当年便是对如来的道理心存疑惑,而被转世为玄奘,玄奘无名无姓,自江上飘来,孤苦一生,奘困惑于生的意义,只问:生者何人?何人生我?生我为何?既带我来,又不指我路?为了参悟,他一路西行。然,他终究悟了: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神佛,都烟消云散!

唐僧终于回归金蝉子,佛祖问,是否准备好法论,金蝉子不想论,面对如来与漫天神佛,他只说:我永远无法用语言来表述一棵树的成长,一朵花的全貌,我只想一个问题,生命的真义是什么,请不要用语言来告诉我。对于这个真义,金蝉子要用千年修行和如来赌一个胜负,赌悟空,八戒,小白龙的命运。

为什么要战斗?为什么要胜利?为什么要成佛?这本书不是答案,而是问题。问题是唯一的,答案则可能有多重性,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根如意金箍棒,在黑暗的夜里坚硬如铁。耳边仿佛响起那熟悉的主题曲,“哪怕是野火焚烧,哪怕是冰霜覆盖,依然是志向不改,依然是信念不衰。”读完这本书,我早已泪流满面,我所看到的,字里行间里的,是对于自由的追逐,是对天地的震撼。

“纷纷落叶飘向大地,白雪下种子沉睡,一朵花开了又迅速枯萎,在流转的光的阴影中,星图不断变幻,海水中矗起高山,草木几百代的荣枯,总有一片片的迎风挺立,酷似它们的祖先。”

怎能忘了西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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