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时空|是谁杀死了武大郎

01

三月,虽早已立春,但X市还是冷得很,时不时一场冷飕飕的小雨,把好不容易挣扎出头的暖意给压回去。包拯已经在附近的几条街道上转了三圈了,没发现什么异常,打算找地方休息一会儿,毕竟外面太冷了,穿着皮夹克都挡不住阴恻恻的寒风。

推开“景阳冈书店”的门,店里冷冷清清的,看不到一个人,除了老板武松。有人进门,武松却理都没理,自顾自地低头摆弄着柜台上的一沓信封。

包拯忍不住开了口:“我说有你这么开店的么?客人来了也不招呼一下。”

武松新剪开一个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边看边说:“来花钱的才是客人,不花钱还蹭吃蹭喝的,谁愿意招呼?”

包拯一脸的不愤:“喂喂,说谁蹭吃蹭喝呢?我是来看望老同学的。”

武松嗤了一声,说:“那你倒是给我贡献点营业额啊?每次来我这儿蹭一壶茶就走,我这儿又不是你们刑警队的茶水间,可没人给我补助啊。”

包拯笑嘻嘻的凑到桌前,说:“你的小说赚了那么些钱,怎么着也有我一份功劳,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进现场取材的。”

“那可是上面的意思,别随便就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没错,当初咱们实习的时候你就能力过人,拖了20多年的‘7.21’惨案愣是被你给破了,还拉下了一个涉黑的‘大老虎’。说‘作家武松’未必有多少人知道,但是‘打虎武松’现在可还是有不少人记得的呢。后来你离开警队,领导可是痛惜得很,舍不得你这个人才,才给了你这么一个特权。但是呢,领导日理万机,哪里会时时惦记着你?能不能进现场,还不是我这个刑警队长说了算?”

武松叹了口气,从桌下摸出一个白纸包的茶饼,说:“当年睡上下铺的时候怎么没看出你这么不要脸。自己泡吧,省着点,这个年份的普洱,喝一口少一口。”

泡好了茶,包拯捧着茶杯惬意地抿了两口,然后坐在武松对面,随意翻动了两下桌上的信封,问:“这些都是读者来信?”

“基本上都是吧。”武松把读完的信收好,又拆开一封新的。

包拯看了看信封上的字,感叹道:“啧啧,真不知道看你书的都是些什么人,连个写字好看点的都挑不出来。要我说,如果你写的是诗歌,写那种特文艺特酸的东西,肯定能收到不少小姑娘的信,谁的信不是信,字体清秀点看着也舒服不是?”

武松斜眼瞥着包拯,说:“那我干脆对外放一张美女的照片假装是我好了,说不定还能收到描着花边夹着花瓣儿的信来勾搭我。”

包拯一拍手,说:“这个可以有,反正你上无老,下无小。一个人生活下去总不是办法,找人照顾的话,现在的男人可比女人擅长多啦,哈哈——”

“呵呵。”武松依然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说,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

“唉,别提了。这不市里正开两会么,安保抓得紧,连我们刑警队都被派下来巡逻了。这天气,外面冻得够呛,就来你这儿歇会儿。”

“你来我这算是擅自离岗吧,就不怕出什么事儿?”

“能有啥事啊,这几年都是安安稳稳的,今年也……”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包拯的脸一下就僵住了。

“喂,是我……嗯……哪里?……清河小区是吧,我知道了,看技术那边谁有空,先过去看看,还有老何也一起,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包拯的脸色难看极了,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怎么,出事儿了?”武松搓着信纸挑着眉头问道。

“还真让你说中了,出命案了。”

“需要帮忙么?”

包拯犹豫了一下,说:“那就一起来吧,毕竟现在是敏感时期,有人帮忙能快点结案是最好不过了。”

武松顺手把手上的信纸揣进怀里,披上件外套和包拯走出书店。


02

清河小区很小,就前后两栋楼,紧挨着路边,连个院子都没有。报案的是1单元201室,大概主人不想把事闹大,门基本是关着的,只是微微留了一条缝,也没有邻居围观。进门之后,包拯和武松四处观察了一下,房子很小,也就五十平的样子,装修非常糙,能看出这家人经济并不宽裕。客厅里弥散着一股酒精味,地面上散落着几个二锅头的瓶子。客厅中间的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个头很矮,看上去可能都不到一米五,一看面貌就知道已经死去多时。一个警察在男人身边细致地做着检查,是刑警队的法医何九。还有一个警察拿着相机四处拍照,是做痕检的技术员小杜。客厅一边的凳子上,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安静地坐着,居家打扮,应该是这里的住户。女人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警察在和她交谈,是附近派出所的小张。

看到包拯二人过来,小张打了个招呼,说了一些他之前收集到的信息。

早上9:20,清河派出所接到报警,说家里有人死了。9:45小张最先赶到,确认了确实有人死亡,然后通知了刑警队,并向报案人了解情况。

201室住着夫妻俩,一起做卖馒头的小本生意。丈夫名叫武大郎,34岁,妻子名叫潘金莲,25岁。今天早上潘金莲起床后,发现武大郎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摸了摸鼻子没气了,就报了警。据潘金莲所言,武大郎本身就有一定程度的心脏病,昨晚又不知为何喝了不少酒,可能因此犯了病。

何九对武大郎做了初步的检查,死者体表无明显的外伤,没有暴力致死迹象,口中有较浓的酒气,也印证了潘金莲的说法,但真正死因还要经过尸检才能断定。

交接完之后,让潘金莲签了个字,然后小张帮着何九把武大郎装进尸袋,就离开送往殡仪馆了。虽然有人死亡,但从目前来看,意外的可能性比较大,案件情节并不复杂,可包拯还是觉得这案子可能不简单。

疑点一,报案时间。一般而言,如果打算中午卖馒头,十点多就应该出摊了,一大早就要起来做准备工作,即便是今天不打算做生意,按照生物钟也不应该起太晚,为什么直到9:20才报案?

疑点二,报案对象。按照小杜的描述,接警时听到的是“有人死了”,正常来讲,如果家人没了呼吸,首先应该拨打120送去抢救,为什么潘金莲直接打110报警?

疑点三,报案人状态。潘金莲的表现太镇静了,脸上毫无泪痕,虽然看起来情绪有些低落,但完全看不出伤心的样子。

虽然尸检结果还没出来,武大郎的死亡真相还没定论,至少有一点包拯可以确定,那就是这对夫妻感情并不好。想想也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嫁给一个矮小丑陋的男人,住在又小又破的房子里,这中间没点故事是不可能的。可仅凭这些就恶意揣测潘金莲和她丈夫的死有关,也是不合适的,包拯可不想激起她的情绪引起争吵,倒不如说潘金莲的这种平静更合他的心意。可是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潘女士,请问今天你是睡到9点多才起来发现武大郎出事的么?当你发现武先生身体不正常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拨打120叫救护车,而是直接报警呢?”提问的是武松,一下就提到了两个关键点,看到潘金莲表情有点难看,他又补充了一句,“别误会,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下武先生的出事时间,方便我们进行后续的工作。”

潘金莲脸色稍霁,说:“最近几天我有些头疼,起得比较晚,家里的活儿都是大郎在打理。刚才也和你们说过了,大郎心脏不太好,可又喜欢没事儿喝两口。我一直让他少喝酒,他不听,我就知道他早晚有这么一天。早上叫他叫不起来,推也推不醒。我上过卫校,检查了一下知道他已经不行了,送到医院也够呛。我们家里你也看见了,就这么点儿家底,叫救护车抢救还要费一笔钱,不如省下来去买块墓。”

武松又问:“你说武先生有心脏病,能给我们看一下病历本么?”

潘金莲答:“没有病历本。大郎时不时的会心慌气短、胸口发闷。在网上查了查说应该是心脏有问题,但是去医院检查一次要好几百块,大郎舍不得花钱,就没去过。”

“哦,是这样啊。”武松和包拯交换了一下眼神,明白这心脏病的说法并没有什么依据。武松又问:“那除了心脏病,武先生最近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比如感冒啊、拉肚子什么的。”

“这倒没有,除了心脏有时候不太舒服外,大郎的身子还是挺硬朗的,基本不得什么小病小热的。”

“那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昨晚,武先生是在客厅里睡的吧?看来您和您先生关系不是太好啊……”包拯一听心里感觉要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潘金莲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说:“这是我们的家事,用不着你操心。再说了,哪家两口子没吵过架分过床?也就我们家倒了霉了,昨晚吵了一场,今天就赶上这么档子事。”

“抱歉,潘女士,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包拯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呃……按照规定,我们还需要在您家里做一些调查,都是程序性的,请您理解。”

潘金莲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包拯取出一副手套戴上,却没有第二副,武松对他摊了摊手,包拯摆摆手,让武松注意点就好。两人开始分头在家里调查起来,包拯先去厨房和卫生间,武松进了卧室,小杜在客厅检查武大郎刚才躺着的沙发。

其实包拯也不知道到底想要找什么,对他而言,什么都找不到,最后何九那边能确定武大郎确实心脏出了问题,才是最好的结果。两会期间,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被人夸大。可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真发现了什么疑点,表明武大郎的死另有隐情,他的职业道德也不会让他出于政治考虑而视若无睹。

“咳、咳、咳……”卧室那边传来武松的咳嗽声,略带一点不自然。包拯明白武松是发现了什么,但是又不方便当着潘金莲的面说。到了卧室,武松递过来一张纸条,纸条边角很不规整,像是手撕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男人最大的耻”。

“这是在床底下发现的。刚才潘金莲签字的时候我注意了一下,她的字很秀气的,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武大郎写的。”

包拯拿过纸条,看着上面的字,心里好像闪过了什么,但又抓不住,问:“你觉得这会是什么?”

“日记、遗书……什么都有可能。不过不论是什么,最重要的是有人想销毁它。我猜这句话原本是‘男人最大的耻辱’,不出意外的话,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指那个了。如果这真的是武大郎写的,那么这张纸上的其他内容肯定很有意思。”

卧室东西不多,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柜,一张钢架床。床头柜上放着水杯,还零星散落着感冒胶囊、三黄片等一些便宜的常用药品,甚至还有一瓶早就停产的痢特灵。衣柜里整齐地堆放着几件衣服,翻了翻,并没找到任何类似纸屑的东西。最后就剩下床了,床下是空的,床上除了被褥就是架子了……架子?包拯看了看架子,钢架床的四条腿是方柱型的空心钢管,钢管上方扣着黑色的橡胶头,防止有东西掉进去,再细细地观察,其中一个橡胶头的位置不是很齐整,像是最近被打开过的样子。包拯把橡胶头拔下来,拿出一个小手电向里面照,看到管子底部有些白色的碎片,像是纸。

好在钢管下面并没有封口,武松轻轻抬起床体,包拯趴在地上从下面往外掏,一共找出了差不多三十张纸片。

武松正要动手拼,包拯拦了一下,取出一个小镊子,夹着纸片的边角拼了起来。武松见状,笑道:“想不到你家伙还带的挺全。”

包拯捂着嘴,避免呼气吹飞纸片,一边拼一边说:“好歹我也是干技术出身的,当了官手艺不能落下。”武松看了看,起身去别的房间了。

虽然不规则的形状更方便拼图,但是手撕出来的碎片形状相近的不少,包拯花了差不多十分钟才拼出个大概。

拼出来是张大约32开大小的纸,纸的形状并不标准,像是从大信纸上撕下来的纸条。内容基本能看清:

我一直觉得能娶到金莲是老天给的福分,虽然我长的差,又没钱,但金莲嫁给我,我也想好好对她,让她高兴。我好好卖馒头,以后给她买漂亮衣服,换个大点的房子,生个好娃娃,日子多好啊。但是没想到,金莲她给了我男人最大的耻辱。金莲她偷男人啊,她怎么可以偷男人啊,连卖水果的郓哥都知道了,就我还被瞒着。有天夜里听到她偷着和人打电话,说离婚什么的。她真的是不想和我过了啊,可我舍不得她啊,可我留的住她么,她要非要走我怎么拦啊。

“啧啧,果然有故事啊。”武松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凑在一边看着。

包拯拿出相机,对着拼好的纸片拍了个照,然后取出个塑封袋,把纸片一一放进去,封口收好。然后又问武松:“你那边又有什么新发现么?”

“没有我干嘛来找你?跟我过来。”

两人来到厨房,武松指了指案板一边的擀面杖,包拯靠近了观察,擀面杖上面薄薄地覆盖着一层粉状物,有白色的面粉,也有黄色的玉米面。武松示意道:“注意看黄色的部分。”包拯再看去,黄色的部分有一些颜色和周围的不太一样,颗粒也不如玉米面细密,更像是什么大颗粒研磨成的碎片。

“刚刚我挑了一点尝了一下,有些发苦,像是药。”

武松这么一说,包拯立刻就想到了卧室床头柜上的那些常用药,正回忆那些药的性状和功用时,武松直接说了他的推论:“是痢特灵。”

“痢特灵,我记得是治拉肚子的吧?”

“痢疾、肠炎、胃溃疡这类都治,但关键不在这里。喝酒的时候,有些药是不能吃的,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头孢一类的药,和酒犯冲,一起喝会有那个什么什么反应。”

“双硫仑样反应。服用某些药物期间饮酒,会出现胸闷、气短、心率增快、血压下降、四肢乏力,甚至休克。但并不是只有头孢,还有其他的几种,比如甲硝唑、呋喃唑酮等等,而呋喃唑酮的俗名,就是痢特灵。”武松的眼睛闪着光,“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刚才潘金莲说的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最近头疼,武大郎最近只是胸闷,那么有谁会吃这种药呢。而且碾碎了,是为了不让吃药的人发现吧?刚巧不巧,武大郎昨天喝了不少酒。虽然双硫仑样反应并不一定致死,但是如果药和酒精过量的话还是很危险,假如再凑巧赶上一个体质有问题的人……”

卫校毕业的潘金莲……喜欢喝点小酒的武大郎……昨晚吵了一架……心脏病……碾碎的痢特灵……一连串线索在包拯脑中连接到了一起。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手法还真是隐蔽啊。那么就差动机了……不对,动机已经有了,那封信!”

包拯又取出一个塑封袋,把擀面杖放进去收好,来到客厅,把刚才封的两个袋子交给小杜,然后对潘金莲说:“潘女士,麻烦你把你的手机让我们看一下,我们有些事情需要确认。”

“你们要干什么?”潘金莲一下就紧张了起来,“我的手机和大郎的死有什么关系?”

“潘女士,您和这位叫‘西门’的电话很频繁嘛。”武松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潘金莲身后,趁她和包拯说话的时候拿起了她的手机查看了起来。

潘金莲一把抢回手机,叫道:“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我要去投诉你们!”

“潘女士!”包拯沉下脸,“你不觉得你有些过于紧张了么?如果你真的没有什么亏心的,最好能和我们解释清楚,以免不必要的误会。”

潘金莲像是被包拯的态度吓住了,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说:“那个‘西门’是我的一个朋友,大郎去出摊的时候,有时我会出去转转,我们见过几次面……”

“只是见面么?”武松插嘴问道。

“还吃过饭,可以了吧!”潘金莲突然生气了,把手机扔给了包拯,“你们拿去查啊!看你们还能查出什么来!”

虽然有些尴尬,但包拯还是把手机交给了小杜,吩咐他继续做好现场勘查,然后和武松离开了。

出了门包拯就捶了武松一拳头,说:“今天你怎么这么嘴欠啊?要是那女人真的被你激得发了疯,我可搞不定。”

“这不是没发疯么?而且你也拿到了手机,从结果上来说满意就好咯。下面我们去干啥?”

“看潘金莲的样子,就算她真的和‘西门’有些什么,她的手机里也找不到什么实质的东西。倒是武大郎的遗书里提了一句,卖水果的郓哥都知道他家的丑事,估计能从那里问到些什么。不过,我们并不知道这个郓哥究竟在哪。”

“关于这个,我有些想法。因为这儿离我的书店不远,所以我对这片还算比较熟悉,旁边那条清河街你知道吧,我有时候会在那里买东西,武大郎的馒头店就开在那里,因为他长得比较有特点,所以我有些印象。郓哥估计就是清河街上一个水果贩,我们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03

清河街上一共有四个水果摊,打听到第三家的时候找到了郓哥。郓哥是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看起来鬼精鬼精的,跟着父亲在这里做生意。听说武大郎死了,郓哥很伤心:“武大哥是个好人,说我还在长身体,经常会给我塞几个馒头。按理说大哥他刚去世,我不应该在背后说人家家里的风言风语,但既然是两位警官来问,那我就把我知道的说一说,保证没有假话。”

据郓哥所说,他是大约一个月前发现潘金莲有出轨迹象的。那天下午,他在摊上呆烦了就去附近转悠,路过清河小区门口,看见潘金莲从一辆宝马上走下来,脸色红润,目光迷离。虽然郓哥年纪不大,但早早就碰过女人,一眼就知道了潘金莲刚经历了什么。之后又有几次看见潘金莲坐在那辆宝马车上,而且郓哥还提到了一个人:“有那么一次,在公园里,我看见武嫂子和两个人在一起有说有笑,一个是宝马车的主人,是个帅哥,还有一个,是清河居委会的王大妈。”

于是包拯和武松又去了清河居委会,找到了王大妈。王大妈看上去有五十多岁,长着一副好管闲事的脸。她是居委会的妇联主席,虽然叫主席,但实际上所谓的妇联也就王大妈一个人。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问出些什么,却没想到刚提了潘金莲和‘西门’的名字,王大妈就非常干脆地承认了:“没错!金莲和西门庆就是我撮合的怎么了!”包拯和武松这才知道‘西门’的全名。

王大妈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现在的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狗屁!是独立!是追求幸福的自由!当然,我不是鼓励婚外恋啊,很多家庭的婚姻都是幸福的。可是你看金莲幸福么?”

经王大妈讲述,潘金莲她自幼丧母,父亲又长年患病。潘金莲在卫校毕业之后进了家医院,因为长得漂亮被领导摸了两把,她当场就给了领导一嘴巴子,然后就丢了工作。其他地方的也被打了招呼,没人敢收她。后来她父亲听说清河小区这边要拆迁,想着为闺女谋个富贵,就硬是把金莲嫁给了武大郎。谁想到刚嫁过来没多久,这儿的一把手就被纪委的抓了,拆迁的事儿也没人敢提了,潘父直接气死了,潘金莲也只好和武大郎相依为命。

“所以金莲的今天,都是职场男权害的,都是包办婚姻害的!还好遇到了西门庆,人家家里开着的‘悬壶堂’可是老字号药店,不愁吃穿,还长得帅气,和金莲站在一起那叫一个郎才女貌,最重要的是对金莲一见钟情,不在意她嫁过人。你说说看,金莲这么水灵的一个丫头,性子又好,凭什么不能过更好的生活?凭什么不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呃……”包拯被这一串词儿说的头晕脑胀,直接问了一句,“王大妈啊,其实今天早上,武大郎被发现死在家里了。你觉得,这事儿有没有可能和潘金莲有关系?”

“啊?武大郎死了?!”王大妈的声音突然高了一个八度,然后又捂住了嘴,低声说道,“其实吧,也就是西门庆找到我,问了一下潘金莲的电话,我也没想太多,就给了他,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对了,我一会儿还要去区里开个会,我先走了啊!”

看着王大妈落荒而逃的身影,包拯和武松有些无语,但听到了这么多信息,还是有所收获的。现在看来,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潘金莲和西门庆有染,只是不知道西门庆在这整个事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我想,我们可能漏了一个地方。”武松突然对包拯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痢特灵应该几年前就停产了,市面上根本见不到。而武大郎家里的那瓶,瓶签看上去还很新,不像是在家里放了很久的样子,你说她会是从哪里买到的?”

“……老字号药店?”

两人来到“悬壶堂”药店,门店果然很大,好几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女店员在忙来忙去。看到包拯二人进店,一个女店员过来打招呼问要什么药,武松问有没有痢特灵,女店员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是找痢特灵的。包拯听见,知道来对地方了,直接亮出了警官证,问之前什么人来买过。女店员看到警官证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说是前几天老板交代找几种常用药,因为痢特灵停产很久,在库房找了很久才找到。后来来了个漂亮女人把那一兜子都拿走了。

因为是老板交代的,所以没付钱也没走账,但是有当时的监控。调出监控一看,漂亮女人果然是潘金莲。包拯打了个电话,叫了个手下过来,拷了监控的录像,然后把女店员带回去做笔录,女店员走的时候差点哭了,解释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走。

主要的线索已经查的差不多了,等何九那边尸检有了发现,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工作。包拯在路边买了两个驴肉火烧,递给武松一个,两人边吃边往回走。

“我说阿松啊,今儿要是没你,不可能进展这么快。当初你在警校的时候成绩那么好,为啥又放弃当警察呢,多可惜啊。”

“不是和你说过么?我养父母去世,留下这么个书店,我要继承家业啊。”

“我觉得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大概是觉得……我没有当个好警察的自信吧。”

“你这话说的真欠揍啊。在学校的时候拿了那么多第一,实习的时候还破了大案子,你要是当不了好警察,谁能当好警察?”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包拯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喂,怎么了小杜?”包拯听着听着,脸色僵住了,“你确定?……嗯……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吧。”

“又出案子了?”

“……嗯,对。”包拯使劲揉了揉眉头,“真是一个个的都不给我省心。我头有点晕,你让我先歇会儿。”

包拯蹲坐在马路牙子上,闭着眼不说话。许久,站起身来。看包拯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武松也没有再问,两人一声不吭地回到了“景阳冈书店”。

“阿松,刚才吃的火烧有点咸,又想喝你的普洱了,能帮我泡一壶么?”

武松看着包拯,包拯的眼里竟然有几分哀求,爽快地转身去拿茶具了,包拯又无聊的翻着桌上的信件。

喝了茶,包拯就离开了,离去的背影看上去佝偻了几分。


04

晚上十点,平时“景阳冈书店”早已打烊,可今天还亮着灯。包拯推开门,这是他今天第三次走进这间屋子。

桌子上摆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看到包拯进来,武松给两个杯子斟上茶,说:“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包拯的声音有点颤。

“从我发现桌子上少了一个信封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如果你明天才来,或者根本就不来,我反而会对你失望的,虽然那种结果我更乐意看到。”武松抬起头,带着一脸包拯看不懂的从容,“说说看吧,你都发现了什么。”

“我们吃火烧的时候,我接到小杜的电话,痕迹检测那边出了结果。现场采集到的那些东西,没有暴露出什么新的证据,但是有个疑点。那张被撕碎的信纸,小杜说,上面的指纹没有潘金莲的,除了武大郎的还有另一个人的,而那个人的指纹,在局里的指纹库里还有记录……就是你。我想到当时你没戴手套,也徒手拿起过纸片,但是后来小杜说,你的指纹在上面非常多,就好像,是你撕碎了那张纸一样……”

武松撇了撇嘴,说:“当时我就发现这个问题了,所以想帮你动手去做拼图,却没想到你竟然随身带着工具,我都没机会在你的面前以‘合理的方式’在上面留下我的指纹。不错,还有么?”

包拯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回去以后,让何九加班做尸检,武大郎的心脏确实有问题,局部过于狭窄,确实存在心脏病的迹象。但更重要的是他的肠胃,在武大郎的胃里,还有没化开的痢特灵片,是药片!也就是说潘金莲碾碎药片混在别的东西里给武大郎喝下去的假设是不成立的。”

武松叹了口气:“啧啧,看来我猜对了他喝下的药,却估错了剂量啊,他服用的比我想象的要多,不然早就消化完了。倒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直接语言引导你,可能反而没有这方面的破绽。还有么?”

“最关键的证据,其实是我最早发现的,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我第一次看到那张纸片上的字时,就觉得这个扭曲的字体有点眼熟,直到最后才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包拯从怀里取出一个塑封袋,里面是一个信封,“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字迹,是在你桌上的信封上。然后我把这个信封偷拿了回去,在上面找到了武大郎的指纹。那张纸,根本不是什么遗书或者日记,是他写给你的信!”

“啪、啪、啪……”武松拍着手,赞叹地看着包拯,“我做的手脚你全都发现了,很好,我们警队有个好警察。”

包拯额上青筋暴起,有很多话想问,想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在警校的誓言,记不记得当年一起抓罪犯的约定,想问他就算放弃了警察身份,今天却为何却做出毁人清白的事,但话到嘴边,却只是沉沉地吐出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你都知道那是武大郎写给我的信了,那么想必你也猜到了,我留在现场的那张,也不是完整的。”武松从怀里抽出两张纸条,推到包拯面前,“虽然早早把这个处理了会比较安全,但是我舍不得啊,毕竟这是我能拿到的,他唯一的遗物。”

包拯看着纸条,又拿出在现场拍照洗出的照片,拼出了那张信的全貌。

小松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我现在想起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虽然那会儿吃不饱,穿不暖,但那会儿想的也就是吃和穿,生活多简单啊,现在觉得多幸福啊。

我一直觉得能娶到金莲是老天给的福分,虽然我长的差,又没钱,但金莲嫁给我,我也想好好对她,让她高兴。我好好卖馒头,以后给她买漂亮衣服,换个大点的房子,生个好娃娃,日子多好啊。但是没想到,金莲她给了我男人最大的耻辱。金莲她偷男人啊,她怎么可以偷男人啊,连卖水果的郓哥都知道了,就我还被瞒着。有天夜里听到她偷着和人打电话,说离婚什么的。她真的是不想和我过了啊,可我舍不得她啊,可我留的住她么,她要非要走我怎么拦啊。

我想了很久,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跑出去的女人也回不来啊,我还死撑着干啥。前十几年,我只求你能过的好,好在你遇上好人家,也上了好学校,做哥哥的也就放心啦,也就没啥牵挂了。前一阵金莲买了些药回来,我闲的时候去看说明书,发现有的药不能和酒一起吃,我想着,吃些药,然后就这么喝晕了死过去也挺好。你要好好过日子,找个好女人,生个好娃娃,活的好好的啊。

大郎

关于这个案件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拼上了,包拯却有些难以置信:“之前我一直以为武大郎的死,是一场伪装成意外的谋杀,没想到,他竟然是自杀……还有,你们是兄弟?可你不是孤儿院长大的么?”

武松仰着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知道我是孤儿院长大的,从小没有父母,但是我没告诉你,其实我有一个哥哥。在孤儿院的时候,我身子弱,哥哥处处照顾我,有厚衣服给我穿,有肉给我吃,我长得高高大大,后来被一户好人家收养了。可哥哥却因为长期受冻挨饿,体质脆弱,一次高烧伤了脑子,之后就再也长不高了。哥哥书都没读完就早早出来工作,学了蒸馒头的手艺。他时不时会给我寄一笔钱,说是做哥哥的责任,但他从来不让我去找他,说他长得又丑又矮,和他在一起怕我被人说闲话……”

“哥哥他勤勤恳恳,挣下了一套小房子,娶了一个漂亮媳妇,我以为他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但是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这封信。按说痢特灵喝酒反应不至于那么厉害的,如果能及时抢救的话。我那个傻哥哥啊,最后身边都没有一个为他打打电话的人。”武松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噙满了泪水,“长兄为父啊,没有他,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我哥哥做错了什么么?没有。我不知道潘金莲是真的没发现哥哥发病,还是发现了装作没看见。但哥哥终究是为她而死,所以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听了武松的故事,包拯心里的怨气散了大半。但多年从警经验早已让他明白,一些选择虽然情感上可以理解,但是在法律上就是禁区。“现在,你做的一切都已经被我掌握了,一个诬告陷害罪是跑不了。不过毕竟没有构成严重后果,兄弟一场,我会尽量帮你减少量刑的。”

武松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喝了口茶,说:“我和你说过,我没有当一个好警察的自信。我觉得当一个好警察,要有面对任何阻力都能坚守法律的决心。还记得‘7.21’惨案么?当初我追那件案子,是因为我的亲生父母就是死在那起案件中的,这也是我想当警察的初衷。”

“所以破了案子,你当警察的理由也就没有了,所以你就辞职了是么?”

“……不,是因为我第一次遇到了阻挡我办案的阻力。你知道,那件案子牵扯到了很多人,特别是那位‘大老虎’,所以某位领导就找我谈话,让我收手。”

“难怪有段时间,你没什么进展。不过后来还是破了案……我想起来了,是有媒体挖出了内幕,所以领导压不住你才能继续查案是么?”

武松冷笑了一声,说:“你以为真有记者比专业刑警还厉害,能挖出那么多东西?那是我私下里联系了几个朋友,给他们说了些‘小道消息’。”武松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当然,这次也是。”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手机的铃声在空旷的书店里回响,在夜里甚是吓人。包拯按下通话键,传来了小杜焦急的声音:“包队,我给你发了一个链接,网上都传疯了,讲的就是咱们今天办的那个案子,你快看看!局长现在很生气,让你马上赶到局里来,开个紧急会议,看这事儿怎么解决!”

挂了电话后,包拯赶紧点开链接,是一条名为《因为穷,就活该被杀么?》的长微博。在这条微博里,武某是个勤劳上进的穷汉子,潘某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勾引了富家公子某庆。潘某想离婚,武某不同意,屡次争吵未果后,潘某运用药理知识毒杀武某,某庆利用家里的势力试图掩盖此事,颠倒黑白。下方评论有人爆出了这三个人的真实姓名,还有人爆料潘金莲当年在某医院就有勾引上司的前科,甚至还有人发出了潘金莲和西门庆在一起时的照片。

包拯觉得脊背发凉,问武松:“这是你干的?”

“一些有迹可查的真相,再花点钱雇水军,操纵舆论,绑架民意比你想象的要容易的多。在上次我的小手段奏效后我就明白,能够影响办案的,除了内部的压力,更大的还是外部的压力,是民众的压力。现在有句话,叫‘报警不如发微博’,只要牵扯到那些脆弱的小心思的东西,总是能引起关注的。穷人、美女、富二代、出轨、谋杀、黑幕……多么抓人眼球啊!你知道么,相信谣言的人可是比相信辟谣的人多得多啊,基本没有人关注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只关注自己的情绪是不是能够得到表达。”

武松喝尽了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两会’还没结束,你那边破案压力很大吧?一边是千夫所指的荡妇勾引富二代谋害穷丈夫,一边是‘打虎英雄’恶意陷害无辜百姓,为了平息民怒,你的领导会如何选择?哦,忘了说一句,当年我办‘7.21’惨案被阻拦的时候,顺手留了一点小证据,如果我被抓了,那么一些领导不太喜欢的东西可能会爆出来哦。

“我很期待,以正义之士自居的你,面对这种情况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不过无论你如何选择,那两个人的名声已经毁了,如果不能让他们死,就让他们生不如死。这,才是我真正的复仇!”

说完这些,武松不再言语,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无比的安静,就像一只沉睡的野兽。

包拯感觉有些头晕目眩,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似乎永远等不到黎明到来。

—END—


P.S.:本文人物取自《水浒传》23至26回,另有包拯大人友情领衔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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