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凤仪宫。
他站在宫墙之上,手里拿着一束栀子花,目光冷冽的注视着下面满是喜气的大殿。
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今天过后,她将成为整座天下最尊崇的女人。而他,则是为了承诺而来,他要带她离开,离开这个让她疲于勾心斗角的地方。
手指张开,手中的栀子花骤然掉落,一股似有似无的气息旋绕其上,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她的手中。
在花朵入手的那一刹那,红盖头下的她嘴角微微上扬。
她是丞相的幺女,姓苏,单名一个荷字。
他们的相遇是在一次刺杀当中。
有人花重金,买丞相一命。那时的他声名鹊起,自信的接了这单,即便目标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也毫无畏惧。
人人都惜命,而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是如此。
那一夜,他连宰相的手都没碰到,就被府中守卫打成重伤。远远的,他只见到白玉楼中一道黑影矗立,看着他狼狈的在这座府邸逃窜。
宰相府中守卫尽出,明里暗里布了四重守卫。尽管他是历经百战的金牌杀手,却也差点折在了那朱门之内。
一把血色珍珠撒在地上,串成跌跌撞撞弯弯曲曲的一条线,迸裂开来。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前行着,身后步步紧跟着府中训练有素的侍卫,侍卫和他,都像是来自地狱的幽魂,了然无声。
“咣当~”
一阵花香传来,伴随着一股子血腥味,他闯进了她的阁中。
“别动!多说一个字就死!”
她一脸淡然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见她如此镇定,他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这样正好,也省了他诸多口舌。
目光扫视了一遭,这里并没有可以治疗他伤势的东西。背上一阵火辣传来,他感到自己伤势变得越发严重了。
目光平视前方,她依旧无半点慌张,嘴唇轻启,她开口道:“他们快来了。若窗台上的血迹再不处理,你就彻底走不出宰相府了。”
回答她的是一道逼近的剑光,他手中的长剑直抵她咽喉,刺出了一朵淡红的荷花。
她脸上露出一丝讽刺:“你觉得一个庶出幺女能比得上当朝宰相的安危吗?”
注视着眼前这个让他频感意外的女子,他终于败下阵来。收回手中的长剑,他坐在椅子上,开始处理起自己的伤势。
推开窗,她端起一盆清水,用手帕小心翼翼的将窗口的血迹擦去,再将水从上往下将窗口淋了个通透。拉过探到窗口的栀子花,她轻轻一摇,花雨纷飞,一时间屋里屋外香气四溢。
躲在门后,他看着一远去的宰相府守卫。脸上变幻数次,终究还是没有下手。
“我欠你一个人情。”他面上冷冷的,很是平静的看着她。
垂下眼帘,她点了点头,随即关上门,从床底下的暗格里拿出一个药箱,里面竟有各种伤药。
涂完金疮药之后,他已经好多了。她将他换下的血衣小心翼翼的叠了起来,揉成很小一个团,放进了一个满是香料的布袋。
休养了一段时日,他的伤势基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发现,她很爱栀子花,这个院子里种了很多栀子花,就连她的身上的香料也是栀子花的味道。
“我要走了。”他站起身,将配剑拿在手中,语气有些不舍。似乎这段时间以来被她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让他那颗冷冽的心吹进了几缕暖风。
她点了点头,举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有些空洞。
见没被挽留,他有些小小的失落,随即自嘲一笑。
走到窗口,推拉了半天却没把窗户打开,脸上满是窘迫。为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折下插在窗台上的栀子花,放到桌上。
“以后若有事,可将这朵花送到京都百花楼,不出三日我必会出现。”
见他欲盖弥彰的样子,她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笑容,浅浅的,却是这么久来他第一次看见。
手放在门上,他轻轻拉了一下,方才开口道:“苏小姐,其实,你笑起来应该是很美的。”
语毕,他掩上门迅速消失在黑夜里,也不知是怕她生气还是怎么。
她站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凝望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她清冷着脸,没有任何的表情,接着嘴角微微翘起,镜中充满仙气的姣好面孔忽的满是生气。
一年后,一个婢子从苏府出来,直入了京都百花楼。她什么都没有带,只拿了一支栀子花。
京都城外,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手中拿着一支栀子花。花已经谢了,只剩下一节枯枝。
离开这一年,他的技艺变得越发醇熟,若再入宰相府,按一年前的模样,他觉着定能一击必杀。
现在的京都,充满了喜庆。当朝宰相幺女被圣上宠幸,于本月十五将入主凤仪宫。
天空挂上一轮圆月,不知是夜黑风高,还是花好月圆。他静静的守在大殿的横梁上,这是她今晚拜堂的地方。
不多时,众人站毕,当今天子携着她缓缓步入殿中。
按理来说身为顶尖杀手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但见到此幕,他的心绪还是不由自主剧烈的波动了一下。而在下方,一众侍卫似有所感,抬头望向了他的藏身处。
好在他的心绪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迅速转移到另一个死角才免过暴露的危机。
终于,皇帝与她都来到了他的正下方,眼睛看了一眼四周,将整个宫殿从上到下好好的看了一眼,他叹了一口气,想下定什么决心似的。
捻住栀子花的手松开,花朵从空中飘落,一股劲气将它准确无误的送入了她的手中。
与此同时,他也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一把明晃晃的剑架在了当今天下最具权势的人的脖子上,一时间,人声鼎沸,无数大内高手侍卫瞬间涌出,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叫他们退下。”看着不断逼近的高手侍卫,他把剑轻轻一压,在皇帝的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
皇上挥了挥手,道:“退下!”
接着这个别挟持的至尊举起双手,镇定自若的说道:“少侠好功夫,竟能绕过朕这八百大内侍卫及众多宫廷高手。”
他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已经被保护起来了的苏荷。
在她面前,正是一年前他要刺杀的目标,当朝宰相,苏忠城。
只见他抚掌大笑,看了一眼苏荷,又将目光转向皇帝这边,道:“大胆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伤了圣上一根毫毛老夫定叫你满门抄斩!”
说罢,他一挥手,无数弓箭手上前瞄准,直到此时皇帝才发现,殿内众人竟全是听这个当朝宰相的指挥!
“好个苏忠城!哈哈哈!”这个天下至尊怒极而笑。
“放箭!”
伴随着苏忠城一声大喊,无数箭夭袭来。挟持着皇帝的他目光一转,见到她做了一个隐晦的杀头动作,随后又指了指她自己。
轻轻点头,他将手上的男子往前一推,手中长剑将飞来的箭夭拨开,整个人向着宰相所在飞去。
只见苏荷猛地掏出一把匕首,上面闪着翠绿的光芒,在一片吵杂声中刺入了苏忠城的腰部。
“你!”苏忠城不敢置信的看着苏荷,带着满脸的不甘缓缓倒下。
一时间,整个大殿陷入了空前的寂静,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悄无声息的来到苏荷身边,默然站定。
“杀!为丞相报仇!”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呐喊,那些都是苏忠城府邸的死侍。
一时间,人群仿佛再次找回了主心骨,大殿所有人向他涌来。她将脸靠在他的背上,轻轻说道:“护我出去。”
“好。”
一时间,凤仪宫血流成河。
走出凤仪宫,他浑身浴血。
他护着她走出来了。
殿内诸人,除了跑掉的几十个,再也没有除了他俩之外的活人。而他,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凤仪宫前的台阶上鲜血在缓缓流淌,她走到台阶前,注视这下面。
台阶下,是本该在琼花宫等待的满朝文武,伴随他们来的还有一万宫廷禁军。
“逆贼已诛!”苏荷单手高举,那手上正是苏忠城的头颅。
次年,本该入主凤仪宫的皇后娘娘暂代朝政。
再一年,国号改楚,皇后荣登帝位。
外面下着沥沥小雨,御书房内,苏荷揉了揉有些微痛的额头,提笔正准备批阅下一份奏折。忽的猛一抬头,桌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束栀子花。
她怔怔的看着花朵,拿起栀子花连夜出京。
城郊,苏荷看着眼前这一方矮矮的孤坟,默然无语。
【我以为我想要的是天下,可是最后才发现,我想要的其实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