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札记（15）
开放富庶的大唐，是少有的大时代。
酒和酒店是这个时代的标配和另一种精彩。如同酒精的魔力，能吸附无数陶醉的灵魂。
历代唐粉以不同的方式狂粉大唐及关于酒的种种，南宋洪迈也算很专业地粉过。
不信？就问一个问题：唐酒馆除了挂酒旗，还会挂什么？一准没人知道！
《容斋》主人洪迈会一脸坏笑地剧透：高杆之上挂酒瓶！
不过，还挂个更扎心的东西呢！⋯⋯
长安烟云，繁胜于花。如何站在长安一条不起眼的街道上，一眼认出酒肆？
別以为可以循着李白醉熏熏地叫喊：“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 一日须倾三百杯。”就可找到大唐酒店，金碧辉煌那种谁都认识！
酒徒都是酒店的狂粉，大唐一大票诗咖对酒和酒店的钟情不亚于诗，可未见得全是高档奢华。
大唐普通酒家，见都沒见过鹦鹉杯，那东西纯从丝绸之路西来，贵着呢。
李白自己有钱日子不多，动不动就回忆仅有的纸醉金迷，鹦鹉杯岂是他常用？
认为鹦鹉杯代言大唐酒店业的，就歇了吧。
洪迈断言：唐酒肆的标志说别的全都是扯谈，大唐酒店第一标识是酒旗！
凡是酒肆“皆揭大帘于外，以青白布数幅为之，微者随其高卑小大”（《容斋随笔》第十六卷）。
酒旗是以数尺宽的淡青布制成，挑高大帘在肆外，这是从古就传下来的老规矩。
而小一点的馆子“或挂瓶瓢”（同上)。将装酒的瓷瓶、舀酒的瓢挂上去。
瓢这东西现在的孩子基本都没见过。是用葫芦切成两瓣，制成的舀掏液体的工具。
而鸬鹚杓，不过是长抦匙，金属木材的都有，多是宫廷之物。
用这种东西添酒，如同品洋酒，一口口抿，像个娘们，哪有唐人喝酒的样子。
以李白斗酒海量豪饮，若真用鸬鹚杓，一定会活活急死。
真正的酒家，酒以缸容，就像《水浒传》蒋门神的“快活林酒店”，装酒全用大缸，舀酒非得瓢不可。
酒店以瓢为标志，也是告诉酒精发烧友：咱家酒有的是，可劲儿造！
为了能真实复原大唐酒旗之识，洪迈考证：《韩非子》上说：春秋宋国（今河南）酒店“为酒甚美，悬帜甚高。”
悬帜就是挂酒旗，此老祖宗的酒肆的行规，连宋政府榷酒税机构都遵守。
大唐酒家一定先得是酒旗飘扬。
刘禹锡：“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白居易的“红板江桥青酒旗，馆娃宫暖日斜时。”
两位说的虽是苏州，可风流却气概全国（《随笔》第七卷）。
不明白的唐粉，以为青色酒旗上写的是酒店名，实际上写的却是酒名。
诗人皮日休有《酒中十咏·酒旗》曰：“青帜阔数尺，悬于往来道。多为风所扬，时见酒名号。”
那时候，酒旗高矗，杆多为竹杠。陆龟蒙咏酒旗：“摇摇倚青岸，远荡游人思。风欹翠竹杠，雨澹香醪字。”
青旗高扬，上面写的“酒名号”“香醪字”，是酒家买的酒的牌子。
大唐是诗的国度，可大唐之酒并不亚于诗。
当时的酒分醥（清）、醪（浊）、醍（红）、醙（白）；称绿蚁、椒浆。
烧春、桑落、若下、松叶、葡萄、菊花、竹叶春等等，都是低度酒。
本邦之酒分清酒浊酒，清酒纯度要高于浊酒纯度。但唐代清酒并非今天蒸馏酒。
唐俗称烧春也不是蒸馏法，而是冬春加热促酒曲发酵的过程，可制成清酒。
唐·皇甫松《醉乡日月》：“凡酒以色清味重而饴者为圣。”
清酒的价远远高于浊酒。李白诗：“金樽清酒斗十千”，斗酒万钱。
杜甫囊中羞涩，只喝浊酒。其诗：“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
李白也不是顿顿高档酒。“吴姬压酒唤客尝”喝的就是一种浊酒，需要筛压除去酒糟渣滓。
大唐酒肆，好酒无数。唐·李肇《唐国史䃼》中，例了一批品牌酒一一
“酒则有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河东之乾和葡萄，岭南之灵溪博罗，宜城之九酝，浔阳之湓水，京城之西市腔，虾蟆陵郎官清、阿婆清。”
苏东坡吐槽：唐人之骚，尽显于酒：金陵春、竹叶春……石冻春、土窟春、烧春、松醪春。（《唐音癸签》）
嗨！春酒是冬酿春饮之酒。此为应季，可不是壮阳用的！
酒应季，标酒名的旗也一样。大唐酒家，酒旗一定会随酒季而更换。
唐代讲究的酒店，都会按季开垆新酒，
不像现在，喝酒的规矩全搞乱了。
酒分春酒、秋酒两大类。乱喝的，那可不是大唐盛世人干的。
竹叶春是标准春酒，桃花初绽时的酒肆，唐人边喝春酒边吟：“瓮中竹叶今朝熟，鉴里桃花昨日开。”
长安城外灞陵、虾蟆陵、新丰、渭城、扶风等地也有众多酒肆，有酒家之处，便有竹叶春。
当然，松叶酒也是春酒，唐诗“共携松叶酒，俱簪竹皮巾”，“春酿煎松叶，秋杯浸菊花”。
对于乞食天涯的人，春酒与秋酒，滋味都是愁怅。
有一年重阳，流落巴蜀的杜甫，拖病身独坐江边酒馆，伤感地喝着小酒。
重阳独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台。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
浊酒一杯家遥万里，感慨小店今春没有竹叶春，菊花酒更是不可能了⋯⋯
有人想当然地以为菊花酒是酒店常备之酒。其实，此酒是重阳标配。
菊花酒是种高级的清酒，就像是秋季的蓝天，带着天生的清爽。
大唐菊花酒，多出现于高端酒店。而朝廷大臣喝的菊花酒，是天恩御酒。
《全唐诗》中，菊花酒是伴“奉和圣制”而出现的。九九重阳，皇上赐菊花酒，君臣同乐。
宋之问《奉和圣制闰九月九日登庄严总持二寺阁》：“闰月再重阳，仙舆历宝坊。帝歌云稍白，御酒菊犹黄。”
酒馆中还有桂酒及大名鼎鼎的桑落酒。《诗·卫风》：“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桑落酒是指定的宫廷御品。
《旧唐书·职官志》：宫内良醖署，“若应进者，则供春暴、秋清、酴醾、桑落等酒。”
当年玄宗宠安禄山，所赐之物便有桑落酒。酒虽名贵，但因桑落酒法遍晓天下，大唐酒家都能自酿摆于柜台。
大唐酒店若仅有上述美酒是远远不够的。除白酒之外还有大量的果酒。
葡萄酒：竹叶连糟翠，清葡带曲红。
椰子酒：椰子酒倾鹦鹉盏。
石榴酒：石榴酒，葡萄浆。兰桂芳，茱萸香。
这些甜美的果酒，多出现胡人开的酒肆。
酒肆遍及城乡。长安西市酒店常常有胡人老板。
这伙人主要是中亚各国及波斯人。集中在西市和春明门到曲江一带。
胡人酒肆里摆放的酒有高昌“葡萄酒”、大食(波斯)“龙膏酒”，还有来自东南亚的“三勒浆”等。
“龙膏酒”是种“黑如纯漆”的果酒，而“三勒浆”则是种椰子酒。
碧眼卷发“胡姬”，轻歌曼舞，“胡姬春酒店，弦管夜锵锵”，好像喝酒赠歌舞表演的只有胡店。
其实，这是本邦酒文化，唐人“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胡人只是入乡随俗。
长安好玩的酒肆，要数位于翰林院和东市之间“平康坊”（北里）最出名。
“平康坊”的从业倡优都有官府备案，孙棨《北里志》中的记载，“平康坊”勾栏一桌酒席消费是1600文，第一次来的生客还得付双倍价钱。
“玉管清弦声旖旎，翠钗红䄂坐参差。”高级的勾栏艺妓，行酒处皆庭院园林，曲径通幽。花园平层，才是身份，高楼欢歌的是下一等。
官妓、乐坊勾勒出香云扰扰风流薮泽。青楼瓦肆古皆有，不算什么奇观。
一个盛世的繁华，皆现于女人人的衣服，这才是时代的细节。
“秋水莲冠春草裙，依稀风调似文君。”湛蓝莲花发冠，绿色罗裙这是春天的艳影。
“慢束罗裙半露胸”，露胸装艳雅一身，是时代的开放与包容。“罗衫透凝脂”的纱服，今日丅台时髦女郎怕是也要惊叫。
没有那个朝代的女装能这般，这是大夜宴的华服耀眼。
而洪迈看唐酒家，骰子酒令佐酒特色更是趣味无限。
大凡初筵，皆先用骰子，盖欲微酣，然后迤逦入令。（《说郛》卷五八）
唐皇甫松《醉乡日月》写：骰子令是十只骰子一齐掷入骰盘，依彩喝酒。
白居易诗：“鞍马呼教住，骰盘喝遣输。长驱波卷白，连掷彩成卢。”
卷白波、莫走鞍马，成卢皆当时酒令。
骰子令中鞍马令、旗幡令、闪擪令、抛打令。
洪迈遗憾：宋人已不会玩了，只有倡家用手打令玩玩（《容斋续笔》第16卷）。
繁华的大唐，长安、益州、扬州、苏、杭等城市酒肆，是诗人吟咏的天堂，骰子落酒浸柔肠，胡姬胡乐舞破千峰。
霓裳绣带系不住繁华之梦，绿蚁春酿挥发尽薄幸之情。
绮丽传说依旧波诡如梦，筵舞笙歌早已剥蚀成土。此刻的风月，尽化迭荡的风云。
不管后世唐粉弄出多少细节，大唐的“社交平台”，不可复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