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那个站在男人身后的姑娘

一个站在男人背后的女人,她的出场一定是不露声色的,就像红线姑娘第一次出现在大家视线中的那样。

红线姑娘之所以叫红线,是因为她手中的掌纹泛红,而用这种便捷的方式取名,也是因为红线姑娘的身份并不显赫,她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婢女。

红线自小就跟着薛嵩,薛嵩行军打仗,她就在身旁安静随侍,几乎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她的存在。一直到有一天,军中大摆宴席,鼓乐之声不断,红线悄声和薛嵩说:“这羯鼓的声音听着很悲伤,打鼓的人一定有伤心的事。” 于是薛嵩叫来击鼓人询问,他说:“我的妻子昨天晚上去世了,但我不敢请假。” 薛嵩听完,即刻就让他回去了。

这是红线姑娘在故事中的出场,事情很小,然而透露的信息很多。红线姑娘敏锐的洞察力,适当的处事方式,对薛嵩军营事务的关心,及她与薛嵩间的信任,都在三言两语之间得到显现。在这些信息之上,人们自然好奇,红线姑娘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事,她又是怎么处理的?

事情来得很快。

薛嵩当时受朝廷任命,以邯郸附近的滏阳为驻地,镇守山东一带。当时,除了薛嵩,还有另两股势力,一个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控制的是今河北南部与山东北部地区;另一个是滑州节度使令狐彰。为让三股势力平衡,朝廷命薛嵩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田承嗣的儿子,又让薛嵩的儿子赢取令狐彰的女儿,让三家结下姻亲,互为亲家保平安。

然而人的野心又岂会轻易被收服。魏博的田承嗣借口因为有热毒风症,一到夏天就痛苦不堪,常常和人说:“我得把驻地挪到山东,接受那边的清凉之气,才能多活几年。” 进而,他从军队里招募了三千个有勇忠心的士兵,号称“外宅男”,开高待遇。其中的三百人在他自己的府邸值班守护,其余的人么,田承嗣没说用来做什么,他只是默默地选了迁驻地的良辰吉日。

隔壁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听到这个消息的薛嵩则忧心忡忡,日夜烦闷,不知道该怎么办。红线就问他:“主人无暇顾及吃饭休息,是不是在担心隔壁田亲家公的事?”薛嵩说:“是啊,我继承的是祖先打下来的家业,万一我失守,这几百年的功勋和事业就全完了!” 红线说:“这事不难,不值得主人你这么担忧。请主人让我去隔壁魏郡走一趟,查探下形势,看看他们有没有发兵的准备。现在晚上7点左右,我去一趟,估计半夜1点之前就能回来。”

薛嵩一听,大为吃惊,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薄弱女孩,怎么敢说要一个人去探听军情,连连说:“不行不行,哪怕你真的比别人厉害,但是万一事情没办成,回头你还惹祸上身,那怎么办?” 红线说:“我办事,没有不行的。”然后她向薛嵩拜了拜,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红线走了之后,薛嵩只能在军营等她。心里平静不下来的他拿了一壶酒,自斟自饮。不知不觉,往常也就喝四五杯就醉的他,一气喝了十多杯。他正喝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军队里的晨号响了,一抬眼,刚好看到露水从树叶上掉下来,他转过头,发现是红线回来了。

问:“事情都办妥了么?”

答:“不敢辜负主人给我的使命。”

又问:“没伤人吧?”

她答:“不至于,我就取了他床头的金盒回来。我估摸在11点之前就到了魏郡,穿过了几个 门,到了卧室,看到田亲家公正弯着腿熟睡呢。他枕头底下还压着一把七星剑,剑旁边是一个金盒,我就拿了回来。”

她又答:“出魏城的门那会儿,我看到夜风在吹旷野,天空上还挂着一弯月亮,想到主人的事能解决,心里特别高兴,什么以身犯险,夜奔七百里,我觉得一点都不辛苦。”

于是,薛嵩派人给田承嗣送了一封信过去,信里说:“昨天晚上,有位客人从魏州来,说从元帅的枕头边上得到一个金盒,我不敢留下自己用,特意封起来,完璧归赵。” 信使把东西送到的时候,田府正在鸡飞狗跳地找金盒。听说薛嵩派了一个使臣来,田承嗣心里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亲自去开门,一开门他就看到了使者手里的金盒,吓了一跳。

第二天,他就乖乖地派使者带着丝绸和名马献给薛嵩了,附信:“承你不杀之恩,我招来的那些什么‘外宅男’是我用来防盗的,真的没什么其他的意思,现在已经让他们回去种田了。”

就这样,因为各方没有骚乱,那一带的局势在一两月之内就平稳了下来。而功劳最大的红线,却在那个时候,和薛嵩请辞了。薛嵩不解,“你自小在我府里出生,这会儿你走哪儿去?而且我们刚开始并肩作战,你怎么能说你要走呢?”

红线说,“我前世其实是一个男生,做大夫治病救人。但是我有一次用错了药,把腹中怀有两个小孩的妇女治死了,一人三命,实在罪过。阴间的管事就让我投胎为奴婢,算是赎罪。幸运的是我出生在你的府里,到今年19年了,吃好的穿好的,没有受什么委屈,我去魏都走一趟,也算是报你的恩了。如今两地城池上万名的百姓得以不受战乱之苦,我也赎了我的罪,可以变回本身。所以之后,我准备离开尘世去修行求道了。”

薛嵩懵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反应地开口,“不行,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去住在深山里!”

红线答:“这事关我的来世,怎么说得清楚什么能不能呢?”

薛嵩缓了缓,想到红线一个女人从万人军中取回金盒的事,心里知道她不是普通人,自己是留不住她的。

于是他在家里正堂,大宴宾客为红线送别,在席间,他给红线唱了一首歌,“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别魂消百尺楼。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长流。”唱完,他自己就哭了。其实直到这里,我才看出了薛嵩对红线的情义,只怪古人在表达爱情方面实在太含蓄,都到送别姑娘的时候,才把她比作洛妃来说自己的心意。曾经的曹子建,不就是因为深爱洛妃而不得,才写下了千古名篇《洛神赋》的么?

听到这个歌,红线姑娘也哭了,然而她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于是向薛嵩拜了拜,假装喝醉,离开宴席出门而去。

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了。(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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