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暗恋,一条命

大明山上出现了邪祟之事,从月初到现在,山脚下已经有数名妙龄女子离奇窒息而死了。

要说这世道,邪祟横行,那些个刚成精的小妖小怪惹出些个没轻没重的事情来,倒也不奇怪,可是这件事情,怪就怪在是发生在大明山上的了。

大明山是什么地方,灵力充沛,仙根无数,而以除妖卫道闻名于世的清崖派总部就建立在这山上,这样一个天下间不能更仙气缭绕的地方,却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这不,事情一出,清崖派掌门人宋鹤峰就高度重视,接连叫了好几个弟子出去除妖。

可是无一例外,这些弟子出去晃了一圈,连妖孽的影子都没看到,只能败兴而归,而女子窒息而死的消息,一直都没有断过。

宋鹤峰坐不住了,不能再让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了,这不是等于告诉天下人,自己没能耐,连个邪祟都除不了么?

这么想着,宋鹤峰把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同时也是自己刚刚成亲的女儿,召了回来。

宋掌门的女儿叫宋成妙。月初成的亲,嫁给了无垢山的大公子。

要说这宋成妙,可不单单是掌门的心头肉,还是清崖派这三百年来出现的天资最高的年轻人,还未及笄,就一个人杀了一只五百年的精怪,大明山上下无一不敬佩。

收到了父亲的召唤,宋成妙不敢耽搁,连夜赶回了大明山,清崖派。

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宋成妙也很气愤,第二天一大早,宋成妙就一个人进山了。倒不是因为宋成妙有多孤高,不带着自己的师兄弟们,而是,从小时候开始,宋成妙就是一个人。

宋成妙是整个清崖派天分最高的孩子,可也正因如此,宋成妙成了清崖派最孤独的孩子。

大明山,是宋成妙最好的玩伴,这里有她最好的朋友。

一进到山中,宋成妙就觉得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大明山,是她生长的地方,是她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地方,更是她引以为傲的地方。

“临川!”宋成妙冲着林子里面大喊了一声,想要找自己昔日的伙伴,打探打探情况。

可是,奇怪的是,“临川们”一个都没有出来。

没错,临川们。临川不是一个生物的名字,而是很多个生物的名字。

宋成妙曾经遇到过一只受伤的小兔子,那小兔子已经通灵,宋成妙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临川。”兔子的声音响起。

后来宋成妙又遇到了一直百灵鸟,宋成妙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那鸟儿答:“临川。”连声音和语调都和那兔子说的一模一样。

后来,这样的事情多了,宋成妙再遇到一个小动物的时候,就会先开口,道:“我知道,你叫临川对不对?”

“对对。”这就是回答了。

可是今天,一个临川都没有来,只有一阵狂风吹过,风里的声音好像在呼啸着:“她来了,她来了……”

宋成妙确实是感受到了,今天,这林子中的气息,好像不太一样了。

宋成妙走到了一株百年古树面前,树爷爷是这大明山中,宋成妙唯一认识的不叫临川的精怪。

“树爷爷,树爷爷,快醒醒,我来看你了!”宋成妙拍着那古树斑驳纵横的枝干。

一阵“飒飒”的声响过后,那古树才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宋成妙。

然后惊喜的说道:“阿妙小姐啊,你来了……”

“我来了,树爷爷。”宋成妙长身玉立,手执长剑,说话的时候音调沉稳,当年咋咋呼呼的小丫头长大了。

那古树上下打量了宋成妙一番,才笑眯眯的道:“阿妙长大了。”

“阿妙长多大,在树爷爷的面前,都是个小孩子啊!”宋成妙笑眯眯的说道,宋成妙笑起来的时候,还和小时候一样,眯缝着眼睛,可爱极了。

“阿妙为何而来?”树爷爷看着树下的那小丫头,直截了当的问道。

“大明山下发生了少女接连窒息而死的事情,树爷爷可知道?”阿妙扬着头,问道。

树爷爷似乎是被吓到了,半晌才道:“窒息……而死么?”

“树爷爷知道?”宋成妙眼睛一亮,然后问道。

“不知道,阿妙,你知道的,树爷爷从来不过问林外事。”古树又闭上了眼睛,轻微的叹了口气,然后答道。

“那好吧。”宋成妙也没有刨根问底,树爷爷的脾气,她还是清楚的。

“那?树爷爷可知道临川们都去哪儿了?怎么一个也没见着?”宋成妙换了一个问题。

却没想到,听到这话,那百年老树反倒颤抖的更厉害了,随着风声,一大片的树叶都飒飒的落了下来。

“树爷爷,你知道什么,对不对?”宋成妙试探着问道。

可是古树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然后道:“阿妙,你走吧,你不该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宋成妙不解,发出了一连串的问话。

可是树爷爷不再说话了,空中寂静了起来,连树叶,都没有掉下来一片。

宋成妙隐隐觉得不对劲,“腾”的转过身去,就看到了一个白衣少年,静静地站在树下,正含情脉脉的盯着宋成妙。

这少年,怎么说呢?如瀑布一般的银发倾泻而下,一双像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黑的发亮,再加上周身的气质天成,这绝对不会是人类可以长成的样子!美貌异常,近乎于妖。

宋成妙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举起了自己的长剑,做出了防卫的姿势,然后问道:“你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宋成妙在那少年的脸上感受到了深深地忧伤,仿佛有心碎的声音在宋成妙的耳边响起。

“阿妙,我是临川啊。”清澈动人的嗓音响起,这是宋成妙绝对没有想到的回答。

宋成妙吃了一惊,收起了长剑,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试着对号入座:“你是小兔子?”

“我不是,我是临川。”那少年认真地 回答道。

“那你的原身呢?是百灵鸟?”宋成妙以为对方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就换了一种问法。

“不、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误会了,那些都不是临川,我才是真正的临川,那些,不过都是受我控制的意念罢了。”那少年接着道。

看见宋成妙满脸疑惑的样子,那少年走近了几步,然后笑了笑,接着解释道:“我这个月刚修成人形,之前只能以意念行事,而你遇见的那些动物,其实都是我用意念控制的。我,才是真正的,唯一的临川。”

宋成妙这才反应过来,来不及回忆自己曾经对着临川们做过什么蠢事,就先运功,开了自己第三只眼,想要看看眼前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是,宋成妙竟然什么也没看出来,对,什么也没看出开,活到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

那名叫临川的少年周身都围绕着一股子仙气,仙气中又隐隐含着一股子黑气,是什么,却又分辨不出。

宋成妙果断放弃了,然后看着那少年的眼睛,又问道:“那临川,又是谁?”

少年笑了,这一笑,世间铅华都尽于此。

“临川,大明山之主。”短短的几个字,却道尽了少年身份的尊贵与特殊,千百年来,只听说大明山孕育了无数的生灵,却不成想,大明山自己,竟然也是一个生灵。

宋成妙楞在当场,不知道要说什么。

可不知道何时,那少年已经走到了宋成妙的身边,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道:“怎么,傻了?”

对上少年眸子的那一瞬间,宋成妙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忘了自己是个有夫之妇。

“确实没想到,那些个被我欺负了那么久的小家伙,那些陪着我笑陪着我哭的小家伙,竟然都是你。”宋成妙笑的灿烂,想着自己曾经的样子,就觉得羞恼。

那少年看见宋成妙笑,也跟着笑了,道:“还好有你,你不知道,没遇见你之前,我过的有多么的寂寞。”

宋成妙抬头,看见了少年眼中隐隐的情谊,不禁莞尔一笑,道:“临川,你不会是喜欢我吧,我可已经嫁人了!”

那少年的眼中立刻盛满了风暴,然后,又很快的归于平静,道:“我知道,那天,你跟他在林中亲吻,我,看到了。”

然后就是久久的沉默。

“临川,你是仙灵,我是凡人,你明白吗?”宋成妙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开了口。

“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因为这一切,都不是我选的啊。”那少年的语气充满了怨念。

“你不该这么说,大明山之主,这样的殊荣不知道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宋成妙淡淡的说道。

“那若是换给阿妙,阿妙可愿意?”那少年突然道。

“我当然愿意了,这样的好事,干嘛不愿意?”宋成妙笑的心不在焉。

“不,你不愿意,一个青崖掌门之女的身份就已经让你疲惫不堪了啊,你曾说过,宁愿做一个普通人,过平淡幸福的生活。阿妙,我们是一样的。”临川盯着宋成妙,认真的说道。

“临川,别说这个了,我们说点别的吧。”宋成妙笑着转移话题。

“那,说什么,说你第一次哭鼻子?”临川笑眯眯的打趣道。

“也不要说这个……”宋成妙追着临川打闹了起来,就像曾经那样。

两个人就这样说笑玩闹,一下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夕阳西下,宋成妙站起身,跟临川告别:“天色晚了,我得走了。”

临川很是依依不舍:“啊,能不能别走了,带你去我的树洞看一看?”

宋成妙笑着摆摆手:“下次吧,再不回去,他要着急了。”

听到宋成妙这样说,临川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

“我走了。”宋成妙站起身,也不等临川告别,就转身大踏步的往前走,脸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的凝固了起来。

“阿妙!”临川在身后大声的吼了起来:“你没什么话要问我吗?”

宋成妙僵硬的站住,转过身,挤出了一个笑容,然后道:“你是指什么事?”

临川看着宋成妙,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忧伤:“你知道的。”

宋成妙摇摇头:“不,我知道,不会是你。”

长久的沉默之后,一阵轻微的声响响起:“是我。”

“不,不是,不可能……”宋成妙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临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轻轻地走到了宋成妙的跟前,然后道:“别哭了,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迎接他的却是宋成妙的长剑,宋成妙的诛邪剑紧紧地抵在临川的脖子上,满面泪痕,然后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杀了那些少女!”

临川有些不知所措,然后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们,她们就死了……”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宋成妙痛心疾首的说道。

“我……”临川看着宋成妙亮晶晶的眸子,半晌说不出话。

“说啊,你到底,对她们做了什么?”宋成妙不依不饶的问道。

“我……”临川看着眼前的人,知道躲不过了,闭上了眼睛,然后道:“我,亲吻了她们,她们,她们承受不住明山之吻,皆,窒息而死。”

临川说完,心中也松了口气,这折磨了他这么多天的内疚,终于,终于可以停止了。

今天看到宋成妙的那一刻,临川就知道,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无论是折磨了自己好一阵子的罪恶感,还是,这十几年来的爱恋。

“为什么?”宋成妙拿着长剑的手都在颤抖。

临川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自己爱她?因为看到了她和另外一个凡人男子亲吻,自己嫉妒了?还是说,自己把每一个亲吻的对象,都想象成了她?

“杀了我吧。”最终,临川只说了这么一句。

“临川,你别逼我……”宋成妙的手还在颤抖个不停,却迟迟,下不了手。

“阿妙,这是你的职责所在,你曾说过的,除魔卫道,是你的梦想。”临川的声音很平静,很平静,他又道:“再说,死在你的剑下,我知足了。”

“临川,你混蛋!”宋成妙怒吼着。

“阿妙,别这样,你这样我会觉得,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这样,我会舍不得离开的!”临川笑着说,眼中是无尽的苦楚。

宋成妙看着那眼神,心,没来由的疼了起来。

“其实,你也吻过我的,你记得吗?你十四岁那年,那只小兔子。”临川突然说起了这件事,满脸的幸福。

宋成妙还是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肩膀抖动的厉害。

临川却不管不顾的,接着说道:“其实本来,我是想,今天见了你,一定要亲你一下才行,可是,见到了你,我又想,还是算了吧,你终究也是凡人,万一,你承受不住呢?”临川说到这里,抬起了头,自嘲的笑了笑,道:“你看,这就是仙灵的悲哀吧。”

宋成妙却忍不住了,一把扔了长剑,然后扑到了临川的怀里,搂着临川的脖子,吻了起来……

一吻结束,宋成妙的脸上满是泪花。

临川却笑的开怀,像是一个得到了糖吃的小孩子,临川捡起了地上的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阿妙,我,心满意足了,你一定要好好地,顺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要是有来生,你也不要做清崖派的大小姐,我也不要做什么大明山之主了好不好?我们就做一对普通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好不好?”临川还是笑盈盈的样子。

“不,不要!”宋成妙惊恐的看着临川,想要阻止他。

可是,却来不及了,临川微笑着看着宋成妙,动了手,鲜血,顺着临川的脖子流了下来,临川慢悠悠的倒了下去。

一时之间,风起云动,漫天的树叶飘落而下。

宋成妙看着地上的仙体慢慢的消失,终于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子那样。

宋成妙还记得,当年,与临川的初见,就是这样子,自己坐在树下哭的委屈,一只小兔子就蹦了过来,道:“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打他!”

可是现在,纵使自己哭的天昏地暗,也再不会有人,来安慰自己了。

一场大雨瓢泼而下,不知道是谁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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