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袋公主

​它讲什么?

伊丽莎白公主和阿诺王子本住在华贵城堡里,公主爱恋着王子,马上就要出嫁。而不知为何(作者并不交代缘由)火龙入侵,掳走了王子,甚至将公主的城堡乃至衣裳,悉数烧毁。公主四处寻找、终于找到纸袋来替代衣服,紧追直上,并用巧妙计谋、打败恶龙!最后,你猜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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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与「英雄救美」的传统原型大有迥异的故事。在读者经验中,营救者通常是男性,他通常胸口刻一个「勇」字,多半半路上还会获得一份「法宝」助力,最后经由武力与龙搏斗组,取得胜利。最后的结局是,英雄抱美人,返回到城堡,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至少,他们的幸福会延伸到最后一页,回想在读者的遐想中。有大量的故事,塑造并加强着我们的神经回路,从《小红帽》《睡美人》《灰姑娘》,甚至《傲慢与偏见》,营救者始终是男性。
从故事叙事来看,我们最容易抓住的是「不同」。允许我一人分饰两角,分别站在「以往经验 」和「立足文本」的两边,先来玩一个「找不同」的游戏:大致以按感知颗粒度来排序。

  • 营救者(以下称为「公主」)和被营救者(以下称为「王子」)的性别,男女不同。
  • 公主/勇士的装备……太寒酸了!在以往的英雄之旅,勇士可是要有威风凛凛的盔甲、宝剑甚至宝物,这个公主居然是穿着纸袋,脸上还带着焦灰,皇冠也蔫了~
  • 公主打败龙,靠的不是角力对抗,而是巧妙计谋——是所谓「正向」的考验、步步深入的试探、诱导,基本没动一根手指头,就让一头喷火巨龙趴下了。看出来了:人家靠的是脑子!
  • 这只搞破坏的龙,居然还有点蠢萌(它是坏人还是神助攻?);传统的搅局者可是坏坏坏,绝对的、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坏呢!
  • 结局不同。他们没有在一起。

而且,这一定也不让人伤感遗憾。看到公主最后欢脱的姿势和光明的前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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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纸袋公主》对我们最大的认知冲突,是性别的对调。作为一本儿童绘本,我们当然可以归结为「公主也可以救王子」,并传达「打破性别的刻板印象」的教育主旨。但正如佩里 · 诺德曼(Perry Nodelman)所言:

大多数关于童书(图画书)的讨论,都注重于教育功能,而我的研究则将焦点放在图文特质,而非教育议题上。

如果将儿童文学放在「正统文学的合法序列」之中来考量,就需要「专业读者」来将它当做一件文学作品来看待;一本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值得严肃的文学阐释、鉴赏和批评。换言之,不光光看「它讲了什么」,更需纵深入里、爬梳细读,去端详「它是如何讲的」。

它如何讲?

(一)色彩与氛围

图画采用的是钢笔画+水彩渲染的媒材,线条简单明快、画面清透饱和。如果迷上眼、快速翻页,你会发现整本书的主导颜色是:橙红色。它是火龙口中喷出来的火、火龙穴居的背景,更是公主奔向的远大前程。公主最狼藉——赤身裸体的一幕,画面依然是水彩渲染的淡橙色打底;鲜绿、鲜红、发色的小麦黄,都是高饱和度、明亮饱满的颜色,营造出温暖的氛围,叫小读者即使只身前往龙穴叫板,也不曾感到阴森可怖,反而蕴藏着一种活力。西方文化里出现的龙的场面,我们可以简单对比一下《冰与火之歌》的音画——暗色调的棕绿、褐色、血红,无不尽渲染恐怖之能事。而出现在图画书里的龙,可不是这样子。书中凡是有龙出现的地方,就能看到白棉花一般的云团:这种圆润的图形模式,连同火龙圆滚滚的肚腩,制造了柔和的感觉,进一步缓和了小读者们(特别是西方读者)对「恶龙」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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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色彩」上仔细比对,就在王子出场的第一页,还会发现一个有趣的映照——王子的鲜绿裤子、鲜红靴子(红配绿这品味也是没 sei 了),火龙的绿皮肤、红鳞甲;进一步对比两幅图的构图,王子和火龙的身体姿势——背对公主——也是相似的。有理由认为:画家通过同构的手法,让王子和龙通过形象的局部象征而重合,从而喻示:王子=龙。它自大而不自知,看重的是外在的肤浅。

(二)人物与形象

让我们将所有有「王子」的画面排列在一起看。从王子出场的形象开始说起——这是一个没有肌肉的弱鸡男,好笑的是,他脖颈上从始至终都佩戴着运动奖牌,网球拍子未曾离手。比起公主的狼藉形象,王子可是确实始终整整洁洁的,真可谓是:头可断、发型不可乱、皇冠也没歪。这不禁让我想问:为什么同时遭受火龙攻击 ,公主连皇冠都被烧熔了,王子却得以全身而退呢?正如伊丽莎白公主所说的:你「看起来真像个王子」,但你却是个没用的家伙!火龙来的那一天,城堡里的斗争场面究竟是怎么样的?不难想象。你发现了吗?公主始终没没哭,甚至没恐惧过。我是从人物的面部表情来推断她的情绪的。面对城堡的灰烬,公主咬牙切齿踏上追踪路;面对火龙,始终笑容可掬;当然,最开心的,是甩开了没用王子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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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子和公主共处一「画」的时候呢?虽然少得可怜,只有两帧,但我们非常清楚地知道:王子心里没有公主。至少,是骄傲得看不到公主。但即便如此,公主还是踏上这段征途——因为如果不是这一段征程,她可能永远无法获得领悟和解放。

它为何讲?

分析到这里,我多少也领悟到,为什么《纸袋公主》的封面要选择这一帧:封面里可见两个明显的框架。第一个由萦绕在龙周围的云朵形成,它容纳了书名、也预示了「龙」的现身。那龙又充当了什么角色、或者说「隐喻」呢?要知道,它可是盘踞了画面的2/3,如此大的比重,仅仅是因为其身形庞大吗?第二个框架、也是最重要的边框,是由火龙的门。在这个王子和公主的故事里,没有王子——这是一场属于公主的、由她独力征战的旅途。当公主叩开火龙的门,她要解决的不仅仅是如何智斗火龙,更开启了对自己婚姻乃至未来人生的追问:

  • 当华贵的外衣褪去,是不是更能显示出什么东西更为重要?尽管失去了城堡和华服,但公主勇气、智慧的宝贵品质,是劫难和羞辱无法夺走,甚至让那些品质愈加夺目;

  • 当我失去全部、赤身裸体,是否仍然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智慧?

  • 当我能够毫不迟疑地奋战的时候,对方是否值得我付出这一份「爱」?

  • 一份值得的、真正的爱,是怎么样的?是共同去迎接挑战,还是由某一方独力承担、另一方泰然享用甚至可以横加指摘?

这样的诘问,不光光存在于「亲密关系」之中,它也可以推及更大的群体——社会共同体,但一部分人愿意于灰烬中重建未来,另一部分的人是何看法、做法?他们有可能如何协同,还是最终分道扬镳、各奔前程?由此产生的过程冲突、后果,有可能会是什么样?……当公主叩开火龙的门,她的英雄之旅,真正开始了。

未讲的故事

  • 火龙来的那一天,城堡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龙要逮住王子而不是抓走公主?
  • 最后一页(之前没有留意到,伊丽莎白已经脱掉皇冠了)公主接下来要去哪里?决定不跟王子结婚后,她即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 为什么公主采取这样的策略来驯服火龙、达到目标?如果是你,你会想到这些办法吗?是在出发之前就计划好了、还是急中生智?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能更好地发挥你个人特长优势的办法?
  • 玩一个游戏。如果这个故事由王子来讲述,会是什么样儿呢?羸弱的妈宝、英勇上阵的女性(通常是母亲 )

小彩蛋《纸袋公主》的作者是蒙施爷爷,在北美是与苏斯博士并称高产且驰名的绘本作者了。在《老友记》里,Joey 给 Rachel 女儿一岁生日的 party 上,捧着绘本为小寿星读一个故事,作为生日礼物。这本书的作者正是罗伯特 · 蒙施(Robert Muns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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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过往读图功课 | 第一次上街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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