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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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阴影的时候,我大概十岁左右。
那一年,我的外公、我母亲的父亲,因为癌症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们。在他生命最后的时间里,我看着原本干精火旺的老头子日渐消瘦,骨架在松弛的皮肤下清晰可见,面色灰败如土,躺在那张不过三尺来宽的病床上不时地呻吟、喘息,直到那黑色的影子将他最终湮没。
那时的我对“死亡”是没有太多感觉的,只是在母亲她们的哭泣中明白,这个平日里倔强得可爱的瘦老头不会再从那张床上起来,不会再躲在阳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叶子烟,也不会再在春节的时候和我们放着火炮,等等等等。那个时候,我才感觉到了伤心,也有了对“人生百年如过眼云烟”的一丝感悟。
但那个时候,我还是不害怕“死亡”的。

初次见到死亡的狰狞,也好像是在那十一、二岁的年纪。
只记得是江水还很冷的季节,我和表弟在老舅家玩。老舅家是厂区的分房,距离他和舅妈上班的车间不远,依江的一排平房住着的都是他们车间的工友,沿着小路就可以下到长江边上,所以,我们一群淘气的男孩子把那遍布鹅卵石的沙滩当作了“冲杀撕斗”的理想场所。
那一天,作为“地头蛇”的男孩小甲神秘的告诉我可以带我们去看死人,不知从哪里漂来被江水冲上了岸,“警察都来过哦!”
“死人”、“警察”这些词语无疑放大了事情的神秘性,勾起了那个年纪的孩子无限的好奇心。我们来到了现场,远远的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谁也不敢靠近,只有我硬着头皮走过去打量,却被某个孩子突然的大叫“快跑”吓得转身和他们蜂拥而逃,然后又一起壮着胆子回去,捡起石头丢掷在那个身体上,听“他”发出奇怪的硬硬的“梆梆”声(请原谅年幼无知的亵渎)而自诩英豪。时到今日,我对那份狰狞还记忆犹新,不是令人作呕的体貌和气味,而是“他”被铁丝反捆的双手和小腹上插进的一支竹筷。
那个时候,我看到了“死亡”的另一个侧面,心生恐惧。

也是在那个年纪,不久后的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触碰。
江边长大的孩子,很少有不会水的,比起我的大多同学,我算学得晚的。很小的时候,父亲带我去游泳池,总是把我抛进浅水区,然后我又哭喊着爬上岸,绕着水池飞跑,身高体壮的父亲没法子抓住在人群中穿梭的小小的我,于是“幼年游泳培训大计”就此告终。
可十来岁的时候,我却在身边一帮子会水的同学撺掇下迷上了游泳。离学校不远有条小河,十来米的宽度,水最深处约摸两到三米,那年夏天雨后,河水上涨,刚学游泳的我望着比平日宽了一倍不止的浑浊河水心生怯意,只有看着其他人在两岸之间游鱼一般的穿梭来去。少年人总是胆大而热情的,对于我的困境,大家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帮助我,而我也接受了这个至今在我看来都愚蠢得要命的主意。
四个水性好的同学带着我过河,他们分别拉着我的一只手和一只脚带着我过河。在我反应过来这会“要命”的时候,我却张不开了口。
从一开始,我的头就因为身体没有自主的协调而埋在了水里,不管怎样的挣扎上仰,口鼻都无法透出水面,我的挣扎摆动,在他们理解来是我想游泳的冲动,本着对我生命的负责,他们抓着我四肢的手愈发的紧,还有人警告着我:“别动!”没有人想到,水面下的我,胸膛里的心脏疯狂跳动得快要炸裂,耳朵因为缺氧而“嗡嗡”作响,大脑渐渐一片空白,我不能也不敢呼吸。
我快死了。
这是我当时想到的第一个念头,来不及害怕,我只有更猛烈的挣扎,不知道有多久,我终于感觉手脚一松,没时间体会身体重获自由的轻快,只知道扭动着身子把头露出水面,在第一口空气吸进胸腔的同时,我的脚也踩稳了水下的河床,原来,已经到了对岸。
“我他妈的差点死了!”在同学奇怪我为何脸色青白、嘴唇乌紫的时候,我这样吼叫了出来。
那一刻,我清晰感觉到了自己对死亡的恐惧与害怕,和险死还生的一丝庆幸。

这是我人生至此,对死亡印象最早、也是最为深刻的三次经历,它们变成了某种符号,在我的记忆深处,宣示着死亡的存在和它巨大黑色羽翼笼罩的阴影。


昨天从医生口中得知二姨的病情,站在暴雨后的街道,烈日灼烤下地面上涌起阵阵热浪,我眼眶发热,嘴角却挂着没心没肺的微笑,转身和她开着玩笑:“医生都是说得很严重,最多也就是个手术,你看”,我扯起裤脚,“估计还没我这开刀的地方大。”我别过头,闭了闭眼,努力笑着对她说,“你说了的哈,有空就来帮我收拾屋的哟。”

她笑着应了,我却从心底升起一种无力的挫败感。我明白,在以后的岁月中,身边总有人离开人世,也有新生命的到来,免不了的是伤心和激动,却也习惯了任由时间冲淡那些感情色彩,直到定格成回忆里那一张张的黑白图片。每个人对于活着都有自己的定义,却没有人能告诉我死亡之后的情形。我惧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它带来的痛苦和别离,当有一天它的阴影笼罩着我,我想我会害怕,害怕爱我的人泪水长流不息,害怕我爱的人与事物永诀生前,然而我最害怕的是,我没有微笑面对它的尊严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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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希望,那一刻我仍然面带微笑,作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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