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江水拍打着江岸,浪花一浪高过一浪。已过初冬,江风凛冽,妮娜穿着单薄的衣裙,伫立在江边,长长的卷发飘拂在风中,时而在脑后飞扬,时而在眼前飘荡,江水一路向东,看着那远去的波涛,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和今天一样,一样的天气,一样的季节,一样的心情,那一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十八岁,多好的年纪,多少人梦寐以求,多少人求而不得。生活才刚刚开始,未来充满了未知,她却在那一天失去了父母,他们不要她了,他们认为她已经长大了,已经尽完了应尽的义务,未来可以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在他们的眼中,她一夜长大,昨天还谈笑风生,今天却形同陌路,虽然早就貌合神离,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昨天他们还喊她宝贝,今天却告诉她以后要学会独自去面对,只因为昨天她还是个孩子,而今天不是。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门的,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父母的喊声,但是那一刻她只想逃离,拦下一辆的士,她把身上仅有的五十元钱交给他,让他能开多远就开多远。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江风袭面而来,她让司机靠边停下,木然地从车上下来,甚至忘了去接司机找回的零钱。
她就那样一路向前,走下江堤,江水没过了她的脚踝,膝盖,腰间,胸口,还有头顶……然后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等她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穿条纹的睡衣,胳膊上打着点滴,病床边除了紧张又兴奋的父母,还有一个有点眼熟的小伙子。
“娜娜,你终于醒了,爸爸妈妈错了,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什么都听你的。爸妈不离婚了了,只要你。”母亲泪流满面,将她没打点滴的那只手紧紧地贴在脸庞。
她表情木然,淡淡地看了父母一眼,他们眼中写满了疲惫,白发又多了不少,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娜娜,你想吃什么,爸爸给你买去。”父亲还是像以前一样和蔼和亲,兴奋地说:“对了,这里有苹果,爸爸削给你吃。”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小伙子。
母亲转过身,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着说:“娜娜,这位是你的救命恩人,那天要不是他,恐怕你早就……”她并没有说下去。
“我认识你,你是那天的士司机。”她轻轻地说。
小伙子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来,他二十多岁岁,皮肤偏黑,身体结实,一脸腼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叔叔阿姨,那……那我先回去了,有空我再来看你。”他一边说一边向门口退去,一不小心,差点被隔壁的床腿绊倒,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她笑出了声。
原来那天,她一上车,他就察觉出了她的异常,后来她忘了去接找回的零钱,他更加觉得事有蹊跷,她向江边走去,他悄悄地跟在身后。那天多亏他发现的及时,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小命。
救命之恩大于天,虽然拒绝了妮娜父母的物质答谢,但是他却腼腆地接受了他们的吃饭邀请。其实妮娜父母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自从那天以后,他们和女儿之间的关系大不如前,只有借着请恩人吃饭的机会,才可以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聊聊天,也可以让他站在陌生人的角度上开导开导她。
后来,她知道他叫罗军,老家在湖南一个少数民族小山村,那里经济落后,民风淳朴,妮娜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城市里稀缺的真诚和朴实,和他在一起,感觉开心又踏实。一来二去,她对他产生了一种依恋,像友情,像爱情,又像是亲情。虽然母亲一再告诫她,救命之恩,不需要以身相许,但是她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纵然父母总觉得他们并不合适,但是他毕竟是个善良的小伙子,妮娜和他在一起后再没有了轻生的念头,人也恢复了先前的活力,而且他们也想找到属于各自的幸福,现在女儿有人照顾,总是一件好事,最后他们也默认这段关系。
罗军人很好,生活上把妮娜照顾的无微不至,妮娜和她在一起又找回了家的感觉。等妮娜一满二十,他们就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他还给她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他们的小日子过得平淡又甜蜜,罗军依旧开着他的的士,妮娜在高考落榜后并没有选择复读,而是在一家百货商场做起了售货员,她年轻而又踏实,工作中也经常得到领导的赞扬,她也变得越来越自信。
如果生活中只有他们俩,他们肯定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就在他们结婚后的第二个年头,他们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孩子,孩子的到来,搅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妮娜辞去了售货员的工作,专心在家养胎,随着网约车的出现,罗军的的士生意举步维艰,但生活负担变得越来越沉重。就在这时,罗军以前的一个同事,据说在南方发了大财,他请罗军去他们公司开车,待遇丰厚,比现在赚得要多很多。本来妮娜怀着孕,他是不应该离开的,可是现在家里缺钱,目前也没有更好的方法,所以他把母亲从老家接过来照顾妮娜,他就独自去了南方。
南方的钱似乎也并不像他想得那么好赚,一连好几个月他一分钱也没有寄回家。后来有一天,他蓬头垢面地跑回来,原来南方的朋友并没有发什么大财,他们实际上做是违法的传销勾当。罗军一到那里,他们就给他上课洗脑,后来有一次他趁出门买药的机会,才逃了出来。可是身上稍微值钱的东西一样也没带出来。经此一劫,使本就一贫如洗的家庭变得更加捉襟见肘,孕期的不良反应让她心烦意乱。那天,她故意找茬和他狠狠地吵了一架,没想到他一气之下,竟然离家出走,经过焦急痛苦的等待,等来的竟然是让她去警察局认尸消息,原来那一天他并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又回去做了他的出租司机,也许因为心烦意乱,也许因为压力太大,开了多年出租车的老司机,那天却连车带人地翻到了江里,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看着被江水泡的发白的尸体,妮娜摸了摸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孩子,她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她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要是那天她不故意找他吵架,也许现在他还好好地守在她的身旁……
办完丈夫的后事,她一个人跑到了江边,呆呆地站了很久。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按下了接听健,可她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她一直向江边走去,话筒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您好,请问是李女士吗?是这样的,您丈夫在我们保险公司买了一份价值一百万意外险,受益人是您,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来我们公司一趟?喂,李女士,您有在听吗?喂,喂……”,此时,江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踝,膝盖,腰间,等江水即将没过她的脖子的时候,她的嘴里默默地念着:“老公,我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要见面了……”。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江水最终没过了她的头顶,江面上白茫茫的一片,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那拍岸的浪花一浪高过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