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早上七点，我还在睡梦中，惺忪的睡眼睁都睁不开。
猝不及防地，就这样被手机里传来的“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铃声吵醒，一秒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肖然打来了电话。
我一个激灵坐起身，努力掩饰刚醒的事实，然后强装淡定地按下了接听键。
直到听见电话那端传来的“江璃，快起床！”，我才又一次意识到在肖然面前，一切的伪装都是徒劳。
是啊，他见过我所有狼狈的样子，甚至还表现过嫌弃。
但却始终没有放弃我。
1.
2003年的一天，我和肖然第一次见面，在那个非典盛行的时期。
那一年，肖然的父母出于担心的缘故，将他送到这偏僻的小镇中学暂读。
那一年，我13岁，肖然14岁。我们念初中二年级。
因为我是班长，老师就理所当然地将照顾新同学的任务交给了我。
就这样，我和肖然成为了同桌。
刚来的那一天，肖然站在讲台上大大方方地做自我介绍，没有一点羞涩。
我心里不住地嘀咕着，这城里来的孩子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肖然性格很好，喜欢乐于助人，很快就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了一片。
所以即使老师让我照顾他，我也不用做什么。
长相也是端正的少年模样，喜欢穿白衬衫，在那个审美还未成熟的年纪里格外显眼。
理所当然的，带着转校生和白衣少年的双重标签，他在女生私底下的话题里频繁出现了。
但是在肖然和班上同学日渐熟悉起来之后，在女生当中却流传出来这样一个奇怪的说法：肖然从来不和女生一起玩，就连话也很少说。
包括我。
因为即便我是他的同桌，但我们其实很少交谈过。
就像中间隔了一条无形的三八线一样。
只是偶尔在我背过头去和后桌请教数学问题的时候，会突然感觉他停下了手中的笔，若有所思。
只是偶尔一抽桌肚，就会发现一些从未见过的零食。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正和别人打闹。
只是偶尔值日的时候，去倒个垃圾回来，就会发现教室已经打扫干净。
这些或大或小的事情，年少时候的我大多不记得了，都是后来的肖然讲给我听的。
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随着女生之间对于肖然的猜测越来越多，我也开始注意起他来。
不喜欢上课，但成绩却极好，尤其是数学。这门让我觉得头疼的学科。
午休的时候常常不在教室里，一到上课却又准时出现在座位上。
书包里永远都能拿出我从来没见过的玩意，惹得同学们惊喜连连。
就这样，长达一年的同桌生涯里，我对他的好奇心越来越强，可是却始终不敢开口问他。
他也默契地除了班长事务之外，再没有和我有过其他交谈。
一年之后，他转学了。回到了他原来的学校，原来的世界。
他走了之后，我像是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后怅然若失地，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迹。
再也没有那个茶余饭后让我充满好奇的少年坐在右手边的位子上。
2.
2006年，我念到了高中二年级。在初升高时候努力考上的县城一中。
开学那天，我看见了坐在我旁边位子上的，久违的他。
不同于初中时候的棱角未开，彼时的他已经长成了清俊分明的少年模样，个头也高了很多。
我在心里默念了很多遍的“好久不见”，最后还是没勇气说出口。
强装淡定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还没来得及问旁边的同学“这是怎么回事”，就被他大方的问候，打断了思绪。
他向我伸出手，一脸认真地说：“你好，我是肖然，从今天起是你的同桌，请多多指教。”
沉溺在他认真表情里的我，完全忘记了初中时候从未交谈过的尴尬，还有之前心里种种的疑虑。
鬼使神差地，我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几乎是猝不及防地，肖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感受到了来自他掌心的温暖，那股温度传到了我的手上，顺着手臂向上，一直到我的脖颈，然后是我的脸。
接着脸像是发烧一般的，滚烫起来，我才意识到，该松手了。
忙不迭地，我将手抽出来，极度慌张地反应过来，“多……多多指教……”
言语里是止不住的羞赧和紧张，还结巴了。
就这样，在我不知道的这些年里，肖然经历了怎么的变故，长成了今天坐在我面前这个亲近的少年模样。
我有些欣喜，有些茫然。
无从得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是唯一确定的是，再次见到他，我心里是高兴的。
在第二次成为同桌之后，我们终于过上了正常的同桌生活。
每天早上，他会给我带一份怎么看卖相也不像是在外面买的早餐。
中午，我会在他偷偷溜出去玩的时候帮他在老师面前打掩护。
晚自习的时候，他会教我写数学题和物理题，用稀奇古怪的方法。
而我在每一次写英语作业的时候都会帮他多写一份，用左手写。
我们之间那条无形的三八线好像就这样消失在无形当中。
后来的我开玩笑一般地问道肖然：“高二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来做我同桌啊？”
当时的他一脸坏笑，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说：“这个嘛，我发现每天中午看你睡觉流口水的样子，还蛮好玩的，哈哈哈~”
我气得要跳起来打他，心里却不住地嘀咕：完了完了，这么丢脸的时候都让他看到了，我还怎么活啊……
高中生活就这样在我和肖然的打打闹闹中度过了大半。
3.
2007年春天，高三临近尾声的时候，肖然变得安静了很多，当然仅限于和其他同学的相处上。
在我面前，他还是一如往常地爱笑爱闹。
偶尔碰到一道物理难题，认真演算的样子，特别迷人。
我总是看着这样的他，不知不觉就看出了神。
在他面前，我常常自称“学渣”。因为他的成绩实在太好，所有科目都是数一数二的，无可挑剔。老师们都把他当成“种子选手”来看待。
偶尔看着全校排名榜上，我们遥遥相隔的名次，我的心里都会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
每次肖然站在一旁，看见我的样子，就会摸摸我的头，说一句：“好啦，没事的。”
明明他都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就那样自然的一个举动，真的让我的心里好受了很多。
那时候我的头发还很短，是那种很标准的学生头。偶尔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打理，就这样顶着一头蓬松的短发来到了学校，都要被肖然嘲笑一番。
也是这时候，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摸摸我的蓬松短发，一边说道：“你是猪吗？怎么天天睡过头了啊……”
一边还附带着，就像在摸着自家宠物一样的表情。
甚至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失声说出口这番内心的吐槽。
他听了之后，竟然还嗯嗯哦哦地算是默认了。
惹得我哭笑不得。
就这样，高三也在喜忧参半当中结束了。
有了肖然的安慰，那些看见惨淡成绩躲在被窝痛哭的夜晚，也总算没有那么难过到无法承受。
终于，抱着赶赴刑场的决心，我们完成了高考这一场必经的洗礼。
4.
2007年暑假，我们一起去了肖然的外婆家。
高考之后，成绩出来之前，肖然把我约了出来。
然后在没有告诉我目的地是哪的情况下，带我坐上了开往乡村的大巴车。
公路虽然平坦，路途弯弯绕绕的，但是一旁的风景却很迷人。
有很多的树，很多的花草，很多的小溪，还有很多绿油油黄澄澄的田地。
然后我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地，看见了一只小羊，惊叫着正要探出头去窗子外看的时候，肖然猝不及防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扯了回来。
整个人坐在位子上瞬间僵住了……
他什么也没说。
我也没问。
就这样，他一直握着我的手。一路上，我的心都很忐忑，再不敢乱动。
直到终点站，我们下车。他才松开了我的手。
我们开始走上了一条泥泞的山路。
坑坑洼洼地，有暴雨过后的痕迹。遇到实在走不过去的路时，肖然很贴心地蹲下来背起我。
同桌那么久，一直以来都是对视着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偷偷躲在他后面，却可以光明正大盯着他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人很是安心。
突然，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了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插上耳机，很自然地分给他一个。
耳边旋律缓缓流淌着：
“河边的风 在吹着头发 飘动
牵着你的手 一阵莫名感动
我想带你 回我的外婆家
一起看着日落 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那天的夕阳很美，外婆做的饭菜很好吃。
吃过晚饭以后，我和肖然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聊着天。外婆坐在一旁整理从山上摘下来的草药，偶尔看着我们笑一笑，笑得很慈祥。
那个画面很美，像一幅画。
在回去的路上，坐在大巴车上再听起这首《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肖然侧过身将一只耳机很细心地塞给我，温柔地牵住了我的手。
我听着歌儿，一边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眼里带着偷偷的笑意。
因为身后是和肖然紧握着的双手。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踩着分数线的尾巴和肖然上了同一所大学。却被分配去了不同的专业。
但是没关系啊，只要还在同一所大学，还能天天见到肖然，我就开心。
5.
2008年，是天灾人祸频繁发生的一年。
先是年初的大雪，我们很长一段时间被困在寝室里出不去，见不到对方。
本来就因为大学之后课表同学迥然不同，联系不似高中同桌时候那么紧密，现在天天下大雪，更是连每周末的约会见面也被一再搁置了。
我像所有无理取闹的女朋友一样，把这一切都归咎于他没有以前那么在乎我了，开始任性发脾气，不接电话。
把本来就见不到我只能干着急的肖然更是气得够呛。
好不容易消点火气，想要看看他给自己都发了些什么消息的时候，却在一大串“你在吗，怎么了，回下我，别让我担心”中间只捕捉到了一句“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啊，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本是一句很正常的担心，但在当时的我看来无异于导弹爆炸。
就像所有在感情里患得患失的女孩子一样，我觉得他不再喜欢我，因为他觉得我变了。可是明明变了的人是他，是他不再那么关心我，不再时时刻刻把我放在心上了啊。
我心里的委屈涌上来以后一发不可收拾，彻底关掉手机，倒在床上，把头蒙进被子里就哭起来。
哭着哭着，哭累了，睡着了。
醒来之后下意识地想找肖然一起吃饭，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看，女孩子在感情里永远都是这样，越是深爱的人越是能够轻易地原谅一切。哪怕你什么都没做，只要她还在乎你，就会不顾一切走向你。哪怕是自欺欺人地为你找借口也在所不惜。
我就是这样抱着“肖然也许什么意思都没有，可能就是我想多了”的心态，立马从衣橱里挑出了最好看的那一套衣服，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去找他。
在走出寝室，看见雪刚好停了的那一刻，更加坚信了“连老天爷都支持我去找肖然和好”的念头。
开开心心地走到肖然宿舍楼下的时候，碰见了肖然的室友大宇正好出来，他随口一句“嫂子，来找然哥吧，他去图书馆准备托福考试了，不在寝室。”
顿时，我像是满腔热情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一般，愣在原地，耳边嗡嗡地反复萦绕着这句话“托福考试……托福考试……”
站久了，寒意一阵阵袭来，钻进我的脖子里，我开始慢慢挪动脚步，在我和肖然曾经一步一步走过的雪地里，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只是这回不一样的是，我一个人的，孤独的脚印。
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寝室，没有抱头痛哭，没有声嘶力竭，甚至没有立即打电话过去求证的火急火燎，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以至于平静得不太正常。
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吹着冷风，看着雪花又开始晶莹地一颗颗散落大地，一直到肖然打电话过来。
“喂，是我。”
“嗯。”
“刚刚听大宇说，你来找过我？”
“嗯。”
“那个……你还好吗，昨天一直联系不上你，我挺担心的。”
“挺好的，在寝室睡了一觉。”
“呃……”
“肖然，你马上要出国了吧？”见他没有想要主动说起的意思，我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嗯……”他默认。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追问。
“我……”肖然有些吞吞吐吐的，像是找不到任何话来解释。不，或许只是不想解释。
……
“那我们分手吧。”
很长时间的沉默以后，我终于还是做出了那个决定，在说出口的那一刻，挂断了电话。
在我想听你解释的时候，你选择了沉默，那我们就真的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我想。
就好像，在我难过的时候你没有出现，你就再也没有出现的必要了。
挂电话之后，我一直紧绷着的弦才像是突然断了一样，蹲下去，哭了起来。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进阳台里，落在我的头发上，很好看。
只是可惜，再也没人和我一起欣赏这份世间美好，一起陪我走到白头。
我以为，在知晓他要离开的那一刻自己已经死心。却不曾知道，我还在期盼着，他能给我一个借口，一个让我等他回来的借口。不管是什么，只要他说，我就愿意相信。
可，最终还是失望。
所以我才会那么难过，对吗？
所以我难过，不是因为我失去了他。而只是因为这一刻的失望，对吗？
这样想，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难过。
6.
迷迷糊糊地，我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这些片段，而之后那一段却像是被剪辑师强行减掉了一般，戛然而止了。
或许只是因为没有他的日子太过难熬，被我选择性地遗忘了吧。
什么？你们问，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又发生天灾了呗。
512大地震那段时间，肖然偷偷来找过我一次，然后失败了。
之所以说是失败，是因为我发现了正在赶来找我的他。
其实，我也跑去找了他，虽然我连他还在不在国内都不知道，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拒绝接收一切和他有关的消息，而且从那天以后，我就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但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我还是下意识地想去找他，想去见他。
想确认他还好好的。
这大概就是生而为人的矫情吧。
当偶像剧里的桥段真实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时候，才明白那种和深爱的人即将生离死别的感觉有多痛苦。
像是心突然被掏空了一般，整个人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是即使我们分手了，你也得好好跟我在同一个世界的感觉。
是即使我们不在一起了，也希望你能够幸福的感觉。
所以那一天，当我看见他像疯了一样抓住每一个经过身边的人，着急地询问道“你看见江璃了吗？”甚至不管对方是否认识我，依然那么狼狈那么不加掩饰的慌张时，我知道他是值得托付的那个人。
那一眼四目相对，所有误会像是久久盘旋上空的乌云突然见散去，我们冲过去，抱住了对方。
就像在一起时没有任何过多的言语表示，这一刻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只要我们知道，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就好。
一个月以后，肖然出国了。
7.
听见他从电话那端传来的真实声音之后，我才算是彻底醒过来了。
清醒过后，我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会儿，肖然应该在美国啊。”
想到这，我像是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似的，质问他。
谁知道他丝毫不接招，反而轻描淡写地说：“我现在你家门口。”
“啊啊啊啊啊啊……”我彻底败了。可是心里明明有个小怪兽在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咕噜咕噜。
强忍惊喜假装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我随便找了件外套披在睡衣外面，然后乖乖地去门口开了门，蒙着脸不看他。然后准备溜进房间好好捯饬一番再出来。
结果，开门的瞬间被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璃璃，快点，我们去领证。”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想确认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结果看见他一脸认真的表情。
肖然这个坏人，明明知道从小到大，我最抵抗不住的就是他认真的样子了。
就这样，北京时间九时九分，我和肖然准时出现在了海淀区民政局的大厅里。
我们离开的时候，和我们一起的还有那两本红色的小本本。
本子上的江璃和肖然，身着白衬衫，笑魇如花。一如当年校园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