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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模考结束，老师们都积极物色课代表，陈振宇全票当选班长，兼任化学课代表。安宁被确定为语文课代表和校刊主编。

这次考试，陈振宇第一，欧阳第二，安宁12，何悦16，孙超21。

淼城中学学生只要在学校排个名，根就能大致推断能考什么大学。而淼城二中，不仅被淼城中学师生看不起，且安宁是第一届高中生，大家根本无法参照判断自己的水平。所以，老师们决定以后直接拿淼城中学卷考,然后拿到淼城中学去排名！幸好这次模考不用通知家长，月考再好好表现吧，安宁一边皱眉听着化学老师的天书一边想，16个班级呢，这成绩，真怕继母知道了又逼退学。

模考后欧阳请假了，回来后就脸色悲戚，谁也不理。到了政治课，居然趴在臂弯里。

安宁担心地瞟瞟老师，轻轻捣她胳膊，“嘿，小心老师。”

欧阳一动不动，安宁以为她真睡着了，急得轻掐她指尖，“喂！”

欧阳这才侧过头，闭着眼脸色惨白，汗珠和泪珠大颗大颗滚下来。

“怎么了？啊？”安宁惊慌失措，“要不要去医院？”一边说一边高高举手。

“怎么了，安宁？”政治老师冲安宁点点头。

“老师，欧阳病了。”安宁指指欧阳，“她疼得脸上都是汗。”

“那你快陪她去医院，有情况及时回来跟老师说哈，没请假条你就说出事了老师担着。”老师疾步过来看到欧阳的病况，急了，“快！”

淼城医院对面就是淼城中学，安宁扶着欧阳，偷闲看一眼淼城中学，心酸。“以前这样疼过吗？”安宁见欧阳左手扶腰，走路就是往前挪，看来疼得不轻。

“没。”欧阳含糊不清回答，“啊，疼死我了，呜……”

“别怕别怕，我们马上到了。”安宁衡量着自己背不动欧阳，索性将肩膀顶在她的腋下，让她左手搭在自己肩上，“好受点吗？”

“好点了……”

淼城医院永远人头攒动，排队的人见欧阳瘫在安宁身上，赶紧让她们第一个挂号。

挂号缴费上楼，欧阳捂着腰，脸都疼扭曲了。B超检查、X线检查完毕，安宁赶紧将结果送过去。

“结石，”年轻的医生拿着诊断书，对惶恐不安的她俩说，“今天住一晚吧，观察下有没有继发性感染。”眼看笔尖就要落在《住院申请单》上，欧阳赶紧扑过去握住笔，“医生，我不用住院！”

医生愣了，看看她俩的校服，“这出了事……”

欧阳含泪执拗地重复，“出事不赖你！不用住院，我扛得住！我自己说了算！”

医生看看欧阳，叹气，“观察肯定要观察，出事了可就不是你这么说了……这样吧，我跟科里说下，你们在输液室将就一晚吧，但是不可以喧哗啊，不然我要受处分呢。”

安宁松口气赶紧道谢，给挂上水才有空坐下。这一坐，旁边病人的饭菜香又勾得肚子咕咕叫。

政治老师见她俩久不回来，又派陈振宇来。

“安宁，欧阳怎么了？”陈振宇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输液室。

“结石，”安宁回答，又向欧阳嘱咐，“我去买饭，陈振宇先陪你哈。你吃什么？”

“随便。”欧阳虚弱地答，“粥啊面条饺子什么。清淡点。”

“好。”

陈振宇一扭头疾步追出来，“安宁，我去买，医生怎么说？”

安宁紧走几步再望望输液室，估摸着欧阳听不见了，“医生说住院，她不肯……”

“为什么？”陈振宇提高声音，看着安宁皱眉，声音立即低下去，“是不是因为？”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捻一捻，模仿数钱的动作。

“嗯。”

“懂了，我回去募捐，你让她安心治疗。”陈振宇松口气，“我先去给你们买饭。”

“谢谢陈班。”

“不客气，同学嘛！”安宁第一次对陈振宇笑，陈振宇想多说点什么又觉不妥，转身跑出医院。

吃完饭，安宁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挂号抽血检测拿结果拿药水输液打水让欧阳吃药，一天上蹿下跳，骨头都散了架。“欧阳，你的病要跟爸妈说一下吗？”

“不要！”欧阳脸色铁青，恨恨地看着外面华灯初上的街景，“我爸死了，妈也死了！”

“啊？”安宁被吓得坐直，琢磨着欧阳的脸色，“前几天你回家，听孙超说你爸爸病了？”

“我爸不是病了，是……没了。”欧阳忽然泪如泉涌，“那天上午我接到捎话，说我爸脑溢血。中午我赶回去，人就凉了。上次他出门还惦记着我的成绩呢！”

“啊？”安宁赶紧找纸巾递给欧阳，“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哎，生老病死都是天意，你也节哀顺变哈。”

“安宁你能想象吗？我爸很聪明，做点小生意，我虽在农村，但从没缺过钱，”欧阳忽然嚎啕大哭，“我本来想考上武大为爸妈争口气……你知道农村两个女儿很受歧视的！但我爸很疼我们……”

“所以你更要好好努力啊，”安宁拍拍欧阳的背安慰，“我家也是两个女儿呢，我懂。你这次摸底考试班级第二，年级第十，考上武大肯定没问题哈！”

“不，我要退学了。”医院的夜，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欧阳深吸一口气，泪又漫。

安宁吓得瞌睡都没了，“啊！你月考可是年级第十啊，第十啊！你的成绩板上钉钉是重点大学啊！哪怕借钱先读，后面还啊！对了！你妈呢？啊？爸爸没了，妈妈呢？”

“找谁借？”欧阳凄然一笑，忽地眼底又满满的恨意，“我妈？哼，我爸走了不到半个月她就招了上门女婿！我爸尸骨未寒啦！她可真急啊！”

“欧阳，”安宁斟酌着话语，“也许你妈妈也是有苦衷的？你知道在农村供一个孩子读高中多不容易么？你不是还有个妹妹还是姐姐么，也在读书的话，你妈真的撑不住的啊！”

“撑不住我辍学啊，”欧阳悲愤嚷嚷，“我说我退学让妹妹读书啊！”

“你妈一定舍不得！”安宁含泪摇头，“你成绩那么好，你妹妹那么小，手心手背都是肉呢！她这么着急结婚一定是为了你们都能读书！欧阳啊！你好好读下去才对得起你不瞑目的爸爸和忍辱负重的妈妈啊！”

欧阳闻言泣不成声，“可我继父……”

“对哦，你继父什么态度？”

“他愿意供我读书，但是要我叫他一声‘爸’！我妹妹不懂事，叫了。”欧阳咬牙切齿，“我叫他滚，被我妈打了一巴掌！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挨我妈打！”

“欧阳，小不忍则乱大谋！”安宁直叹气，“叫就叫，也没什么哈！”

“那也要看什么事！忍字头上一把刀，何况原则问题？我又不是没爸！”欧阳气咻咻的。

“哎，要不……我们给你募捐？额，放心哈，不要你出面。”安宁想到自己差点辍学的绝望。

“募捐？能募捐一个月，能募捐三年吗？”欧阳直直地看着安宁，笑了，“何况我跟你们每天同进同出，却要靠你们养，想过我的感受吗？”轻叹一口气故作轻松，“安宁你知道吗，现在才开学不到一个月，辍学学校还会退一半学费呢，起码有路费了啊！”

“那你打算去哪里？”安宁方寸大乱，木木地顺着话问。

“深圳，”欧阳淡淡回答，“村里有人在流水线做普工，我去找她。”

“欧阳！你就回去给继父低个头吧，叫一声‘爸’又怎么了！”安宁推心置腹地劝，“我当初没钱读高中，都想要卖血呢！你算算啊，高中三年，就算一月回去一次，三年也就30多次见面。到了大学，你可以远走高飞，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谁也拦不住！你都说你亲爸对你的成绩最看重了，你这样因为他的离去辍学，你让他在天之灵怎么安心！怎么安心！我也是后妈，她进门第一天我就叫‘妈’，没什么的呀！”

欧阳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安宁啊，我不是你……如果不读书，我妈就不用找上门女婿，我妹也不用违心叫一个男人‘爸’，他就没资格在我家指手画脚了！”

“可……”可什么呢？安宁看着泪痕重重的欧阳直掉泪，打工打工，为什么农村女孩的命就是打工呢！成绩不好打工，成绩好没钱还是要打工！唯一的路就是读书，以后考上大学，定居都市，那时候才能有机会跃到新的阶层，才会成为都市的主人。可这条路，不仅仅要自己拼尽全力，还要钱！所以这根独木桥上的人随时都会滚下去，依旧成为命运手里的木偶。而掉下去的人，也并不全是因为懒惰愚笨和不想改变命运。

“别说了，安宁，让我睡会吧，我累了。”欧阳闭了眼。

欧阳跟刘越提出辍学，刘越劝不住，赶紧请欧阳妈妈来学校。

“欧阳，出来下。”刘越在门口叫。

欧阳冷冷地走出去。

安宁坐在窗户边，看着憔悴的欧阳妈妈泪流满面，母女俩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刘越急得劝劝这个劝劝那个，一筹莫展。

欧阳铁了心辍学的消息，很快就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班级。

连成绩优异的欧阳都要辍学了，下一个会是自己吗？安宁对欧阳的悲哀感同身受，却眼睁睁无能为力，一连几天神情恍惚，连校刊的约稿都忘了。

语文老师在楼下遇见陈振宇，让他催催安宁的稿子。

“安宁，”陈振宇见安宁魂不守舍也不忍，“语文老师催稿子呢。”

“哦，知道了，谢谢。”陈振宇近在咫尺，安宁却觉得远在天涯。

城里孩子怎么会懂没钱读书的苦呢？他们穿着耐克，阿迪达斯，walkman里不是英语是“喜欢看你紧紧皱眉叫我胆小鬼，你的表情大过于朋友的暧昧”，吃住都在家里，零钱却比农村住宿生生活费还多。农村孩子在意每一次考试，每一分分数；他们却敢男女勾肩搭背牵手，节假日互送鲜花和小礼物。

虽然不是陈振宇造成了学霸欧阳的辍学，安宁却也感受到了同龄不同命的悲凉。

“欧阳的事，我会尽力募捐的，”陈振宇见安宁情绪低落，安慰她，“我们班里的学生，一个都不能少！”

“哦。”

“安宁……”陈振宇欲言又止，看看趴在课桌上的安宁，默默站了会，离开了。

等陈振宇离开，安宁才疲惫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你说不能少有用吗？”

语文晚自习，安宁写了《鹰》。

鹰想要飞上天空，麻雀说，“地上多好啊，有鲜花小草，还有虫子米粒。”

鹰没说话，默默地在风吹日晒雨淋中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在麻雀们在草地上嬉戏时，它在练习；在麻雀们争抢着落在地上的果时，它在练习。等觉得差不多了，决定去悬崖上试试。

“哎呀，要是摔下去怎么办？”麻雀赶来劝阻，“太危险了！飞那么高干什么，别忘了啊，你妈妈就是被猎人一枪射下来的！”

鹰没有退缩，后退，助跑，一跃而下。腾空的那一刻，鹰仿佛看见了妈妈。它下意识地扑腾翅膀，越飞越高，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滑翔在天空，底下的一切都那么渺小。在天空，它的食物不再是小虫子，而是草原上奔跑的小动物。还有，它的领地将是麻雀们永远到达不了的星辰大海，浩瀚苍穹。

鹰一直知道，它不是麻雀，它属于天空。

即便妈妈被猎人一枪打下来，即使也曾面临叵测的命运，但是天空无痕，我曾飞过。

在最该拼搏的年华里，我从来没辱没鹰的命运。

——谨以此文，献给欧阳。

陈振宇将《鹰》打印出来，趁刘越将欧阳叫去办公室谈话，简单开了个班会，“欧阳父亲急病去世，现在她面临辍学，我们高一九马上要失去一位同学，大家说能行吗？”

“不行！”大家一愣，争先恐后道，“不行！”

“好！”陈振宇拿出安宁的《鹰》，“这是安宁写给欧阳的诗，我念给大家听，‘鹰……它的领地将是麻雀们永远到达不了的星辰大海，浩瀚苍穹。鹰一直知道，它不是麻雀，它属于天空……天空无痕，我曾飞过。在最该拼搏的年华里，我从来没辱没鹰的命运！”念完了，陈振宇趁热打铁，“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们班里除了欧阳，还有64位同学，每个人每个月节省3元就是192元，完全够欧阳生活费。大家愿意牺牲一点，每个月省出3元钱吗？至于学费，我想好了，我们可以全班写联名信请学校减免，只要能让欧阳跟我们一起参加高考，所有的方法我们都要试试，好不好？”

“好！”

“没问题！”

“支持陈班！”

“好，现在开始收钱，何悦收一二组，我收三四组，安宁收五六组，孙超收七八组，开始！”陈振宇激动得清清嗓子，“家里困难的不要勉强，万一不够150元，我来补到150元。”

“陈班，我请求回一趟寝室。”齐瑶瑶大声嚷，“我没带钱！”

“好，那……”陈振宇的话音未落，一声“不要”决绝干脆，惊得大家循声望去，只见欧阳推门而入，“不要！谢谢大家！”深深一鞠躬，泪流满面，“我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为我募捐，这恩情，我铭记一生！但人各有命，事已至此，我不能不担负起长女的责任……虽然我很想……很想参加高考……但是……所以……拜托各位，一定要好好高考，你们都去上大学，我在远方也会开心……我会祝福大家……我已经决定明天去深圳，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后会有期……谢谢大家！”

欧阳泣不成声，有女生哭出声。

陈振宇清清嗓子朗声道，“欧阳，我们自愿负担你三年学费生活费，你不要有压力。我们每个人每个月省3元，全班除了你还有64个人，每个月192元……”

“我们愿意！”全班同学都齐刷刷地站起来，站得太急有的带倒了凳子，有的掀开了桌盖，“欧阳，留下来吧，我们愿意！”

欧阳又笑又哭，“陈振宇，你知道安宁每个月生活费100元么？你知道我们班大部分都是农村学生么？这钱我能拿么！？”

“安宁？”陈振宇震惊地看向安宁。

“没关系，我愿意！”安宁擦干泪，“欧阳，大家都愿意！老师，我们，还有你妈妈，包括你自己，都希望你能高考，留下来好不好？”

“可——我——不——愿——意！”欧阳跺脚大哭，“大家的心意领了，可——我——不——愿——意！”一转身冲出教室。

水杉林叶子开始泛黄，办公楼依旧挺拔，教学楼依旧喧哗，艺术楼飘出了《梦中的婚礼》钢琴曲，宿舍楼晾着挤挤挨挨的衣裤，食堂渐渐飘出饭菜香，操场飘荡着体育老师的哨声，球场上生龙活虎的学子挥汗如雨，体育馆依旧庄严，小花圃的塑料棚里小苗苗正在努力生长……欧阳拖着小行李箱慢慢地转来转去，一眼一眼地刻在心底。

安宁木木地跟着欧阳，“欧阳，回去给继父低个头吧？他也不反对你读书啊，他就是要争个面子的呀对吧？”

“安宁！”欧阳狠狠咬牙，却忍不住颤抖，“你知道村里人的话多难听嘛！”

“哎……管他们干嘛啊，他们就吃饱了撑的……如果我是你……”安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欧阳打断了，“安宁，你好好考。”

“可……好吧。”

再慢也终有曲终人散的一刻，欧阳依依不舍地递上刘越开的放行条后，没有理由在学校多呆一分钟了，一咬牙快步出了校门。

门里，她是学霸，门外，她就是社会闲散人员。

欧阳在铁门外对主教学楼深深鞠躬，“安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

“我……喜欢陈振宇，原本……原本打算拿下班级第一就告诉他，可……”欧阳低头，眼泪大颗大颗掉在地上。

“我知道，”安宁赶紧扶住校门脱口而出，“他也喜欢你！要不然又为你募捐又怕你退学！”

“谢谢你。”欧阳挤出一个微笑，“答应我，再难也不要辍学，你上了大学，我的大学梦也就在你身上实现了。再见！”言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宁呆呆地看着欧阳上了小坡消失在人头攒动里，喃喃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行拂乱其所为……行拂乱其所为……”欧阳，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在学校呆多久，但是能呆的每一天，我都会拼尽全力，我答应你。

所幸《蓓蕾》校刊启动，安宁每天忙于约稿，组稿，校对，采写，排版编辑等，忙得无暇多愁善感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欧阳了。

文采出众又冷若冰霜，从来只穿校服的安宁，逐渐成了学校的红人。以前读书是为了自己跳出农门，现在还负载了欧阳的心愿，于是更加刻苦。

夏天5:30起床，冬天6:00起床是淼城二中的惯例。欧阳走后，安宁危机感更重，决定比同学们提前半小时起床，推迟一小时休息。

定了最小声音的闹钟，一听见响马上弹起来关掉，蹑手蹑脚地起床。“吵死了。”不知道谁迷迷糊糊地抱怨了句。

操场上的灯光已陆续亮了，隐约听到人语声。比学生还要辛苦的，是刘班。他要赶在所有的学生到来之前到学校，监督出操，要在晚自习后确认学生们都按时就寝后才能离开。

安宁拿着昨天抄好的单词本，迅速下楼。空气渐凉，忍不住打个喷嚏。赶紧跑起来，下了一个小小的缓坡，就到了操场。“莫道君行早，”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跑道上热身了。她一边在跑道外面慢走一边背单词，累了就看看天上一闪一闪的星。

“叮……”，紧急又刺耳的铃声突然响起，操场旁边的宿舍楼像约定好了似的，一个个睁开了灯，淅沥的水声，人语声，脚步声，繁忙拼搏的早晨就这样开始了。

在操场上集合好，整齐有序地开始晨跑。“嚓嚓，嚓嚓。”脚步声整齐划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口号声响彻云霄，“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以后大家各奔东西，会不会有人跟自己一样，想念这一刻：全校不分年级，不分贵贱，不分城乡，不分男女，不分文理，甚至看不清脸庞，只因为同是淼城二中的学子，我们就融入了彼此的青春和回忆呢？

早自习，上午四节课，下午四节课，晚上两个晚自习。熄灯后，安宁自己还要在寝室加班加点，用被子罩成帐篷形状，打着手电看书，每看一会儿，手电筒玻璃上就起了薄薄的雾气。自己也憋得不行，只好关了电筒透透气。或者调好音量，塞好耳机，一遍遍听听力。

如果需要写字和背诵，她就去楼梯间的感应灯下写写算算。其实楼梯间里人也不少，大家都在昏黄的灯光里埋头做题或看书，简单铺一张纸巾坐在楼梯上。一旦感应灯灭了，就“咳咳”两声。渴望跳出农门的孩子们，自觉自愿地将自己压榨到极点。偶尔几声火车鸣笛的声音，安宁会恍惚一会，欧阳是坐火车离开淼城的吗？自己以后会是都市的过客还是主人？

其实安宁也知道早睡早起好，只是清醒的每一刻，她都想全力以赴，这样一是以后不会后悔，二是睡得安心，三是没有精力胡思乱想会不会辍学能不能考上本科了，就算中途辍学，也曾在最该拼搏的年龄，不曾浪费青春分毫。

体育课上，体育老师叮嘱了几句就让大家挑选器材。安宁冲过来抱排球，想起欧阳，情绪瞬间低落——欧阳是很好的排球搭档。

“振宇，过来打篮球！”班里的男生招呼。

陈振宇一挥手，“今天我玩排球，你们去吧。”一跳跳到排球场内，笑微微看着安宁，“嘿，女同学们，可以加入你们吗？”

安宁将排球左右手换，冲陈振宇扬扬头，“陈班，你会排球？”

“不会学呀，”陈振宇有些下不来台，尴尬一笑，“你们不都是学的么？”

“哈哈，陈班，安宁是林镇中学排球队的！”齐瑶瑶说完，催安宁，“发球！”

安宁笑笑，左脚在前右脚在后，瞟了瞟陈振宇，左手轻抛排球，仰头盯住排球，右手虎口迅疾发力，排球应声飞到陈振宇这边。

“我的！”何悦大吼一声，抢到发愣的陈振宇面前双手接球，将球打回来。

安宁咬唇，向前冲出一步，“我的球！”将球挡回何悦这边。

轮到陈振宇发球了，他学着安宁微蹲，左手抛球，右拳凌厉出击，球略高于网飞过来。安宁赶紧跳起双手推回去，只觉右手小拇指被狠狠地折了，“哎哟。”

“怎么了？”陈振宇小跑到网边，问。

“没事！”安宁扬扬头，甩甩手。退出场地，余光却在陈振宇身上。

下课铃声响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陈振宇紧追几步，“安宁，我有事跟你说。”

安宁一看见陈振宇就想起欧阳，“说。”疾步往教室赶。

陈振宇咽了要说的话，“我们看谁先到教室，怎样？”

“嗯？”安宁鼻子里哼出一声，斜眼看他，“是看不起女生还是看不起农村学生？”

“都是！预备，跑！”陈振宇笑眯眯举起右手往下一挥，箭一样冲出去。

“门缝里看人！”安宁咬牙跟上，陈振宇一步跨两三格台阶，她也不甘示弱。

很多同学都在嬉闹疯跑，没人知道他们比赛。陈振宇时刻望望紧跟在后面的安宁，忍不住笑。若是安宁落后多了，就故意放慢脚步等等她；一旦等她追上来，又三两步窜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教室门口。

“厉害！”陈振宇心悦诚服地伸出大拇指。

“还好，”安宁擦擦额头的汗，“林镇中学女子800米纪录保持者。”

同学们陆陆续续上来了，两人迅速回到各自的座位。

欧阳退学后，淼城二中的老师们专门为此开了大会，从校长到老师的意见都是，“成绩优异的贫困生一个都不能少！”讨论的结果是，第一批每班报三个名额，最后抽成绩最优异的人领取100元助学金。

高一九报名单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陈振宇头上，他毫不犹豫将三个名额都填了“安宁”，填完顺手将名单夹在了化学书里，打算吃晚饭的时候去交给刘越。

何悦去问陈振宇化学题，一翻书，那名单就飘在了地上。

“这什么？”何悦一弯腰捡起来，陈振宇赶紧去抢，“给我！”

何悦笑嘻嘻跳开去，背过身念叨，“贫困助学金？每班……三个名额？”

“何悦，给我。”陈振宇焦急地去抢，却被何悦眼疾手快藏在身后，“每班三个名额，你为什么只写安宁？还有褚芳芳呢，还有曹战呢？还有那么多贫困的同学呢？你这是假公济私！”

“可安宁是成绩最优异的……”陈振宇红脸申辩，看见孙超，如蒙大赦，“孙超！”

“怎么了？”孙超晃悠悠哼着“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过来。

“孙超，你看每个班要写三个名额，可陈振宇只写了一个，这违反规定！”何悦先发制人，将名单递到孙超眼前，“这幸好是我看到，要是别人看到可就不好说了！”

孙超看看陈振宇看看何悦，扫了眼名单，“什么？哦，贫困奖学金，我啊，为什么不写我！我那么穷！”抢过来就要撕，慌得陈振宇和何悦都来抢，“哎，别撕！”

“喏，又不能撕，何悦你说怎么办吧，犯错误了刘班饶不了他的，肯定打回来重填！”孙超两只指头夹着名单“啪”拍在陈振宇桌上，“姓陈的，打回来重写的时候怎么着也把我写上去听到没！咱什么关系啊！”

陈振宇会意，拿着名单就往外走，“好！”

孙超朝何悦嬉笑拱拱手，“消消气，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对吧？”跟上陈振宇，“你填这个表安宁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陈振宇一梗脖子，“要不是你，还真不好收场！”

“那是，咱俩谁跟谁！”孙超叹气，“人安宁老跟你过不去，也不知道你看上那冷姑娘哪一点？”

陈振宇微微一笑。名单果然受到刘越质疑，“三个名字，为什么只写安宁？”

陈振宇振振有词，“写三个名字也就一个名额，安宁是成绩最好的贫困生！再说了，除开成绩，她还是全校唯一的校刊主编，舍她其谁？刘班要是想走个过场，我再填一张就是。”

刘越笑微微琢磨陈振宇，末了，他扬扬手里的名单，“下不为例！”

“好。”陈振宇松口气，“刘班要是没事，我先走了。”

“嗯，你小子，下次要是掉下年级前十，我会找你麻烦。”刘越半开玩笑半认真指指陈振宇。

“Yes！”

陈振宇刚小跑回教室，一直等着他的何悦故意问，“名单改了？”

“改了！”陈振宇看向孙超，“把我们贫困生孙超也加上去了！”

孙超不卑不亢学着电视里大臣面见皇上，右手打左手袖子，左手打右手袖子，右腿象征性往后一退一拱手，“臣孙超，谢主隆恩！”

何悦抿嘴笑了，陈振宇见何悦笑了，也松口气，一挥手，“孙将军免礼！”

淼城二中与淼城中学遥遥相望，经常会有穿红校服的淼城中学学生来看老同学，他们眉眼里的意气风发，甚至红色的校服，都是安宁曾经的梦。

李桦涛来了，还请同学来叫安宁。

安宁刚给衣服打上肥皂，一听有人叫，赶紧一步跨三四级台阶跳下来。

林镇初中是安宁和李桦涛的母校，精英班都拿到了淼城中学录取书。中考第1第7第10名都是同班同学，全县前100名占到近40个名额。所以农村姑娘安宁敢藐视陈振宇的母校——县城王牌实验中学。

听说淼城中学的老师特别看不起淼城二中，直呼他们是渣滓，“他们是去谈恋爱的，你们是要考好大学，要为家里争气的，不要跟他们混在一起！”

念及此，安宁兴味索然，收住狂奔到操场大门口的脚步。

李烨涛一直朝宿舍张望，看到安宁来，三步并两步追过来，“安宁！”

“嗯？”安宁只好转身面对他，“你来了？”

“嗯，我以为你不读书了，毕竟考上淼城中学不去，太可惜！”李桦涛偷眼看安宁，满心欢喜。

要在半年前，安宁会很感激他的同情。而现在，忽地觉得二中被看不起，硬邦邦地回，“淼城二中也很好啊，你不知道，我们好多拿到淼城中学的通知书来读的哦！”

李桦涛愣了，“我，安宁，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嗯，化学遮盖了我的光芒。”安宁扑哧一笑，直叹气，“咳，就没及格过！”

“哈，高中化学是难一些的，我也觉得吃力呢，慢慢来。”李烨涛笑了，“需要帮忙跟我说。”

“谢啦，熬过了高一我就选文科了，”安宁粲然一笑，“解脱啦！”

“安！宁！淼城二中校刊主编！”其他同学也围过来嘻嘻哈哈。

安宁拱拱手，“几天不见，大家说话水平都见长啊！”

袁洁笑，“李烨涛一来就找你，连篮球都不打。”

芦苇跟着笑，“可不，跟别的女孩子不苟言笑的，一看你就笑眯了。”

李烨涛羞得只低头笑，安宁也脸红了，岔开话题，“听说你们考试都是用黄冈卷？”

“可不，安宁你的成绩在淼城二中一定出类拔萃吧？嘿，我们精英班，那不是吹，个个都是学霸！”男生朱逸也来了。

“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化学有心理阴影，还不是那一个个一百遍抄的……”安宁苦笑。

“哎，谁还没抄过一百遍呢……”闲聊几句，老同学们该回了。

李烨涛看着安宁，“安宁，我走了。”

安宁点点头，“再见。”

李桦涛低头想了想，“我会给你写信的。”走出一步又折回来，“下次见面送我一本《蓓蕾》好不好？”

“你们没校刊吗？”安宁挑挑眉毛。

“可我……想看你的文章呢。”李烨涛轻轻说完，含笑极快地看一眼安宁。

“好。”安宁被他看得脸又红，“如果印出来了，当然没问题。”

李烨涛开心地点点头，“那我走了。有空……去淼城中学，我带你转转。”言毕疾步追上其他同学。大家结伴朝大门口走去，李烨涛被他们打趣得不敢抬头，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又扭头看看安宁，朝她挥挥手。

“同学们，高考考场见！”安宁默默看着林镇的同学们嘻嘻哈哈出了大门，一边挥手一边自言自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