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曾被遗失的记忆

(1)年关将近,和以往一样带着无奈和不情愿回家。

无奈是因为妈妈一个人独自在老家生活,而且已经年迈,所以不得不回;不情愿,是因为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三十好几的年纪,不情愿每次回家过年都被三姑六婆像审问犯人一样的拷问。

说到谈对象,我更不敢面对妈妈和几个姐姐。我知道她们比任何人都还要着急,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在我面前更是避而不提。因为她们知道,如果她们不停的催促只会让我更加的厌烦和反感。

大姐和姐夫在老家做门窗生意,长年来回奔走在十里他乡,渐渐地生意慢慢有了起色,夫妻俩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在村里的“富豪榜”上有了排名。

姐夫为人很低调,跟谁讲话都很客气,面带笑容。而大姐是属于比较强势型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说他们的结合是最完美的原因。

大年初三的午后,阳光裹挟着七八月份的火辣直射着这片大地。姐夫和往常一样拿着手钻在忙着组合窗架,然后装上玻璃。

一楼的大门对面有着一块他们自己的菜地,现在地里种着甘蔗,我们都管它叫“自留地”,具体是啥意思我也说不上来。

我像一只午后刚睡醒的猫,睡眼惺忪慵懒的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刷着朋友圈和微博。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又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

每当进入这个状态,我都近乎绝望。三十好几了,要啥没啥不说,还让全家人都担心起来。

也曾无数次在心里直击灵魂的拷问自己:“再过几年时光,你就四十岁了,然后还有20年你才到退休年龄,你准备等到满头白发的时候,然后满目疮痍的了此残生吗?”

思想的“巨人”又一次成功地把我逼进了一个死胡同,一进去就出不来了,但是狡猾如我,聪明是我总能找到逃生的出口,也是我惯用的伎俩,那就是——逃避!

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也不敢面对生活中的挫折。于是逃避,一昧的逃避,然后在人群中高高地举着“励志”的牌子,告诉他们我到底有多么的积极上进。用电视剧里的说法就是:做婊子又想立牌坊。

继而假装出一副君子般无坚不摧的样子,像人们口中相传的“万年龟”,面对冷嘲热讽又把头缩进甲壳里,继续的谴责和欺骗自己,然后再逃避,就这样周而复始的继续在黑暗和绝望里生活。

“你到地里砍几条甘蔗进来,我口渴了想吃。”我正在自己思想构架里的那片沼泽地里挣扎,姐夫那低沉的话语声像一条鞭子,横空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瞬间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顺着往上爬了上来。

“好!”话音未落,我便起身拿起桌子上的镰刀往甘蔗地里走去。三下五除二砍来了七八条甘蔗,然后蹲在堆放甘蔗渣的箩筐边上啃了起来。

姐夫看到后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我把甘蔗递给他。他接过甘蔗嘴里叨叨着:“这大过年的怎么还这么热呢!”

我往边上站了站,空出个位置给他。但他并没有接受我的好意,一边咬着甘蔗,一边往沙发那边走去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坐下。

我看着横跨在对面那条河上面的架桥,看见上面有一辆白色的车子在缓慢地行驶着通过。“去哪里回来啊?”站在路边的二叔,在车子经过他面前时往车里的人喊了一嗓子。“县城!”

只见车子停了下来,男子把车窗全部摇下,把头探出车窗外,给二叔递了一根香烟,二叔满脸笑容的接过来,男子迅速帮忙把火点上,然后二人聊了一会儿,直到白色车子继续缓慢前行,二叔才心满意足的转身走开。

“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广东?”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身后,我下意识的一回头,说:“过完初十吧!今年十五才开工。”

“你要带什么东西下去你跟妈妈说了吗?我给你准备了点特产,放家里也吃不了多少。”听大姐这么一说,我知道对她来说我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到时候再说吧!多了我也不想拿,路上辛苦。”我没再多说,继续埋头啃着甘蔗。

我一副没心没肺,爱咋咋滴的样子总是让姐姐和姐夫无可奈何,但他们又不能够就这样撒手不管。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的生活里没有了他们会怎样?想到这我就再也没敢往下想,我说了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我不太清楚懦夫和孬种之间的区别,但我看到电视剧里,当男主角被骂孬种时脸上的那种表情,足以表达他想生吞对方的冲动。

于是在我的大脑神经深处,一直认为孬种肯定比懦夫还要更加渣上好几倍。就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离那两个字眼很近,虽然很讨厌但就在咫尺。

如果我继续这样的生活下去,毫不夸张的说有一天它们会融进我的血液里,然后我就成了那种连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有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照亮了夜幕下卷缩在角落里的我,我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的惊醒——我要找到活着的意义!

(2)时间很快来到了年初十,早上老妈一大早起来,就把家里最大的那两个粽子和几个小粽子,一起重新放到大锅里煮了一遍。

年初十要吃大粽子是我们那里的习俗,用我们村里的话说,大粽子,种子大,来年有儿有女,田地里庄稼好大丰收,十全十美。总之在村里不管大事小事都能被他们扯出神来。

这并非是不可理解的,因为我们村里的大爷大妈们,他们这一辈人无非就是从这村窜到那村,活动范围比较小,一般都在村落与村落之间来了又回,进进出出。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如若非要说得更远一点就是本市中心。(当然,也有个别还是出了省份的)

来自偏远山区的他们从小就被一种迷信的神说陪伴着成长,村与村之间“神”的色彩很是浓烈。

他们不关心今天哪个国家又制造出了什么样重大的武器,他们只关心家里的一切是否都安好,田地里的庄稼今年能不能有个好的收成。

“妈,你这是要去哪里?”刚刚扛起锄头和一个编筐的老妈,在门口碰上了手里提着一袋子东西的大姐。

“我想去菜地里看一下,前段时间播下的种子发芽了没有。都几天没去看了,也没时间去浇水,不知道它们长没长起来。”妈妈回答着大姐的的问话。

大姐绕过老妈从大门口进来直径往客厅里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对着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我,说:“你待会儿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放到冰箱里面去冻起来,这样才能放久一点。”

“哦!”我没问是什么东西,也懒得直接起来打开它,只是冷冷的回了一个字。大姐转身出了门,追在老妈的后面喊了一句:“妈,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我更换着电视频道,跳出一个电影《勇敢的心》。我一般对这类电影很感兴趣,于是停留了下来,但却是英文版。

后悔当年辍学太早,读书少不是罪,但没能帮上需要帮助的人就是你的不对。早几年前在深圳,在路上被一老外拦下问路的时候,就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瞬间让自己专注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着,因为听不懂英语,所以只能看着屏幕下方弹出的字幕。真的不容易,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战斗”之后终于拿下了整部电影。整个过程一头雾水,一脸懵逼。

马上就来了个葛优躺给自己喘喘气儿,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躺在沙发上,然后习惯性的拿出手机刷着朋友圈。挂在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的响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爸爸躺在病床上,我握着他因为吊点滴过多而变得臃肿的手。那双手长满了老茧,却为我们撑起了一个家,更为我们撑起了属于一家六口人的一片天。

我趴在床边上,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那是长大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我从睡梦中醒来,一抬头看见爸爸正在用疼爱的眼神看着我,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

不知不觉双眼模糊了视线,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悄悄地滑了下来。对不起,爸爸!是我不争气,我让您失望了!

我没有允许自己的眼泪继续泛滥,一下子坐了起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内心。“我这是怎么了?”然后起身往房间里走去。

窗台上的电脑一直没关,QQ也一直挂着,头像一直在闪。原以为是来自群消息,打开一看原来是初恋发来的一张相片。


初中时的我


当看到这张相片的时候,我感动得差点流下了眼泪。这可是我年少时光唯一的证据,对我来说太珍贵了。之前还因为这张相片翻箱倒柜的寻找过,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赶紧给她回了个惊讶的表情,紧接着问:“你怎么会有我这张相片的?”。“是你之前送给我的呀,你不记得了?”她说。

可我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送给她的,:“不记得了,在我印象里我好像只给你写过情书,没送过相片。”她回复了一个流汗的表情,说:“那你还记得《简爱》这本书吗?”

她这一问把我拉回了那段过去的旧时光,当年村里只有四个人拿到了初中的录取通知书,我是那四个人里面的其中一个。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跑到田边打开给父亲看的时候,父亲接过我手里的通知书,脸上装满了笑容。

我想那应该是在父亲离开之前,唯一一件能让父亲为我而骄傲的事情了吧。突然心好疼痛,直到父亲离开我也没能让自己变得更好。对不起,爸爸!

在那之后我继续忙着上学,而她(初恋)和村里另外几个落榜的小伙伴一起南下,踏上了背井离乡之路。

记得那几年,每次她回家过年的时候都穿得很漂亮,看上去十分的光鲜靓丽而耀眼。她是我那片夜空中最亮的唯一的一颗星星,如此的光芒万丈,如此的让我着迷。

那时候正是情窦初开,看着美丽的她眼里充满了倾心的爱慕,每次看到她内心的小鹿都在扑通扑通地乱撞着。

心想着:“以后我也一定要下广东挣好多好多的钱,然后娶她。”这时她正好回头看着我,并对我微微的一笑,我感觉在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两年后我辍学,在家里荒废了大半年的时光。也就在那年,不知是何缘故,国庆的时候她和隔壁的大哥一起回了家,我和大哥的感情一直很好,我们是异性兄弟,从小在一起睡过一张床。

在大哥回来后几乎每天都和他呆在一块,一边听着大哥讲的“广东爱情故事”和外面的花花世界,一边幻想着自己的爱情故事和未来的她。

“哥,你什么时候去广东?”那天我们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晒着太阳。大哥说:“今年不去广东了,在家呆到过年,过完年再下去。”

“那她呢?”我下意识的顺口问了她。“你是说阿香吧,她也是一样,她和我同一个厂的。”大哥并没有惊讶,淡淡的说着。

我没再追问下去,当得到这个确切答案的时候我在心里乐开了花,:“以后可以每天都看到她了,至少在过年前。”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都在期待着能见到她。十一月份的天气已经让人感觉到寒冷,和往常一样和大哥一起做在村头的石头上晒太阳。

大哥手里捧着很厚的一本书,书的封面是一个外国女人,上面写着两个字:简爱。

我好奇的问:“哥,你看的什么书呀?”大哥并没有立刻回我的话,用手翻了翻书本然后说:“小说。”对小说这个词我并不陌生,因为在学校那会儿经常偷偷地在自习课上看金庸的武侠,因此还被老师没收了好几次。被记过一次,还扣了分,体罚是打扫男厕所一个星期。

“你想看?想看我看完了把书给你,没有多少了,就差不多十几页吧。”大哥说。我半天支支吾吾吐了两个字:“想看,,,”

太阳渐渐倾斜,傻强赶牛归家的脚步正踩在地平线上。他老实憨厚,经常被村里的小孩子作弄,所以村里人都那样叫他。

第二天,大哥拿着书本“登门造访”。此时的我正在屋里忙着烧饭做菜,把头埋进炉灶内用力的对着灶口吹气生火,因为烧的是木柴。

大哥往屋里喊了一声,我伸出头往外探。大哥看见我满脸的木炭黑和灰,活像一只花脸的猫,不禁的笑了起来。

这次他并没有逗留很久,只是把书往桌子上一放,然后扔下一句话:“书我放这了。”没等我回答他的话,他就已经转身出了门。

又是一个阳光暖暖的午后,我在自家后面的一道石墙上翻看着《简爱》。似懂非懂,可能是当时只知道什么是喜欢,却不知道什么是爱的原因。

“你在看什么书呀?”我被这甜美的声音刺穿了整个身体,接而被她的微笑盖住了我的整片天空。仿佛时间突然停住,空气也在瞬间凝固。

她用小手在我眼前摇晃我才缓过神来,说:“《简爱》,从大哥那里借过来的。”说着我把书合上,把封面给她看了看。

她伸手试着拿过书本,说:“我可以翻开看看吗?”我说:“当然可以,如果你想看可以把他拿走。”她挨着我坐了下来,然后认真的翻阅着。

“嗯,这本书确实不错,挺好看的。”她一边翻阅一边说着。“你喜欢就拿去看吧,反正我也看不太懂。”我说。

她斜着脑袋看着木讷的我,说:“你骗我的吧,一个初中生还看不懂?你是在欺负我吗?”我赶紧解释着:“我不是那个意思,字我可以认得,但体会不到书里讲的那种感觉。”

还好她并没有不依不饶,顺着我的话往下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既然你看不懂,那等我看完了我再跟你讲讲里面的故事。”

我们就这样愉快的说着,笑着,直到夜幕已经降临,她起身正要离开,突然从她手里拿的书本里掉出一张相片。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掉到床底下的一张相片,然后就随手把它夹进了这本书里。

我心想坏了,相片中的自己特丑,担心她看到了会笑话。于是在她伸手去拾起相片的时候,我抢先了一步。

她说:“是什么呀?这么神秘!”我说:“没什么,就一张相片而已。”“谁的?不会是你喜欢的女孩子吧?来,拿给我看看。”她追问。

“没有,是我自己的相片,太丑了不好意思给你看。”我一边说着,一边把相片揣在怀里,生怕被她抢走。

她给了我一个鄙视的眼神,然后说:“小气鬼,不给看拉倒,我回家了。”“你要答应我,我可以给你看,但你不许笑。”“我保证不笑。”她举起右手严肃的说着。

她轻轻坐下来,我把相片递给他。她接过相片认真仔细的看着,说:“谁说丑了?你穿校服的样子好帅气。你把它送给我吧,一起长这么大,你还没给过我一张相片呢!”

“如果你喜欢就拿着吧,不过你也要给回我一张你的相片作为交换。”我说。她说:“好,我现在就去拿,你在这等我。”

夜幕下的天色好美,远方的山头吞下了天边的最后一朵云彩。“给。”她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一种朦胧的美。

我接过她的相片,站起身:“你好漂亮!”。她不好意思的躲开了我的眼神,说:“我要回家了,明天见!”

她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夜色中,我拿着她给的相片,小心翼翼的装进怀里。我感觉拥有了整个世界,借着她的光看见了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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