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水市，浙江省里的一个小城，城市和名字一样，被水环绕着。丽江就像褐色大地上的一条缎带，穿城而过，世世代代，年年岁岁，供养着这里的人，繁衍着生机。这是楚小蝶的家乡，楚小蝶家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这个地方。小时候楚小蝶听爸爸讲：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他们的祖先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迁徙过来，然后就一直生活在这里，很多很多年。

楚小蝶所在的镇子还要更古老一点，那是一个叫象溪镇的地方，在松阳县境内。镇子不大，古色古香，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灯红酒绿。院落散在树荫小溪间，瓦片是青黑色，烟囱里冒着烟，偶尔会有散卖人的吆喝声。楚小蝶的家人和镇子里大多数的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的时候，楚小蝶的爸爸已经从外面回来了，这是他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去田里面看看。正值初秋，田里面的稻子长得旺盛，绿油油的，和别人家的稻田接连起来，一望无际，风吹过来，感觉整个天地都在随稻田摇荡。这时候对稻田里水量的把控非常重要，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要是把控不好，这一年的收成就要大打折扣了。所以在这些天里的清晨，在天还是乌黑一片的时候，稻田里面就会有很多手电筒的光，随着步伐在田埂上来回晃荡。每一束光，都代表了一个家庭，延伸着生活的希望。

在楚小蝶的爸爸回来的时候，楚小蝶的妈妈也做好了饭，正在井灌里面往热水瓶里舀热水，旁边的锅被盖子盖着，可还是有阵阵白气露出来，里面是楚小蝶每天的早饭。楚小蝶的爸爸穿着靴子，哒哒哒……坐下，把一杯温开水一饮而尽，从上衣口袋里面掏出一支烟，点上，这是早上刚刚回来张辰晨他爸爸送的。脱下靴子，换上布鞋，然后脱下大衣和草帽，狠狠抽了一口烟，扔掉。来到厨房，坐在灶台前往里面塞一根大柴，用火钳摆弄个三两下，里面的火光也慢慢大了起来，照映着楚小蝶爸爸的脸一阵红光。井灌里面的水咕噜咕噜的响，锅盖上冒出的白气更多了，楚小蝶的妈妈在抓紧舀更多的水，他们家一天的热水供应都在这儿了。楚小蝶的爸爸静静坐了一会，盯着灶台里的火苗，像是在取暖。

“小蝶起了没？”

“早起了，去外面了，你一走她就起来了。”

“去外面干嘛？”

“还不是你弄的，前几天你买了本书给她，这几天晚上也不睡觉，一直躲在被窝里看，不知道看到几点，这大早上的起来不刷牙，不洗脸，穿上衣服，拿着本书就跑出去了。这孩子，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我去看看。”

楚小蝶的爸爸起身，俯身拍拍灰，走出了门。清晨的象溪非常安静，也没有多少声鸟叫。家门前的月亮菜和南瓜藤长势很好，顺着墙一直往上爬，连电线上面都是，比爬山虎还好看。去年在山上偶然发现的一棵橘子树上嫁接过来种的橘子树，长得也不错，叶子肥厚，茎叶分明，绿得出油，不过还是很矮，长出的小橘子就跟栗子一般大。楚小蝶的爸爸来到一棵柿子树旁，看见女儿蹲在树下的石头上，拿着一本小说，聚精会神地看着。

楚小蝶听到背后的声响，回头看见爸爸，飞出一个笑容：“爸爸你回来啦，妈妈的饭也做好了吧？”

“恩，别看了，回去吃饭，外面冷，别着凉了。”

“恩，知道了，马上就来，这一章还有一点，我看完了就回去，你先回去吧。”说完就回头重新拿起书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楚小蝶看着女儿的背影，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自责。女儿打小就聪明，喜欢看书，长这么大，没给她买过多少新衣服新鞋子，书倒是买了很多。楚小蝶的爸爸转身：“那你快点哈。”

“嗯，知道了。”

这年，楚小蝶16岁，刚升入高一，松阳一中。

楚小蝶感觉自己像一个在膨胀的气球，每看完一本书，就在身体里面打一点气，一点一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对爱情的憧憬，让楚小蝶在夜里睡不着。

也许，自己可能会在象溪生活一辈子吧。

也许，我遇不到那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人呢。

楚小蝶的成绩就像她的相貌一样，不好不坏，生活也是平淡无奇。松阳一中不像大城市里的那些大学校一样有名，但在象溪这个镇子里，能考上这个学校，就意味着你能接受家家羡慕中略带嫉妒的眼光。松阳一中给象溪镇了十个新生名额，楚小蝶很走运，刚好是第十名。楚小蝶在得知结果的时候，有些慌张。

第一名是个叫做张辰的男孩，楚小蝶特地多留意了一下。

楚小蝶的爸爸很高兴，在升学宴上喝得大醉。这是在楚小蝶16年的岁月里，第一次看见爸爸喝醉，也是第一次看见爸爸这么高兴。

离开了镇子，离开了连一株花一棵树都能闭着眼找到的家乡，我还能生活的下去吗？离开了妈妈，离开了爸爸，我要想他们了怎么办，我肯定会想他们的，我该怎么办。楚小蝶躲在被窝里，偷偷开着灯，把书角的的褶皱捋齐，那是前些天爸爸去镇子上给她带的《平凡的世界》，楚小蝶像海绵一样，一字一句，一点一滴，吸收着里面的一切。她很想见见路遥这个人，他让她着迷，让她在夜里睡不着觉，，让她第一次在汹涌的夜色里思索一个叫做“未来”的词汇。

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而不论其结果是喜还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总不枉在这世界上活了一场。

楚小蝶看见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声。

勇气，是悄然而生的情绪。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楚小蝶心中封存勇气的那道隐藏关卡突然被打通。

十六岁前那些隐忍、平淡的青春，在这个夜晚，和未来划上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

突然，楚小蝶听见“咔哒”一声响，她敏锐的知道，是卧室的门开了。楚小蝶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台灯关掉，把书塞进枕头底下，然后装睡。她知道妈妈又像往常一样，是来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的。楚小蝶把头伸出被子外，看见妈妈已经坐在床边，头发披在肩上，穿着睡衣。楚小蝶竟看的有些痴了，这么些年，她真的没有怎么认真看过妈妈，妈妈的脸上有细细的纹，有好看的笑。一个女人，一个女孩，一个妈妈，一个女儿，就这样互相看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像是完成了某项交接仪式。

还是楚小蝶的妈妈打破这种楚小蝶从来没有体验过但又无比沉醉的气氛，她把楚小蝶埋在被子里的书拿出来，放在书柜上，关上灯，拉过被子，躺在了楚小蝶身边，楚小蝶马上抱紧妈妈，靠在妈妈的怀里，没有耳边细语，没有悉心叮嘱，楚小蝶很快就睡着了。

这是开学前的最后一夜，也是楚小蝶人生中最后一次睡在妈妈身旁。

如果楚小蝶愿意，她会在这个晚上，和妈妈说尽一切的话。

第二天，楚小蝶醒的很早，妈妈不在怀里了，楚小蝶贪恋了一下久违的妈妈的味道和被窝里暖暖的感觉，也起了床。楚小蝶的爸爸已经装好了所有生活物品，坐在板凳上抽烟，催促着楚小蝶弄快点。楚小蝶没有说话，刷牙，洗脸，扎好头发，穿上外套。楚小蝶的妈妈已经做好了饭，一碗粥，一碗蔬菜，一个红薯，冒着白气。

这是楚小蝶坐在车上所能回忆到的全部内容。楚小蝶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没有，她看着爸爸妈妈一起站在路旁，她挥了挥手，向他们告别，也向以前的生活说了一声轻轻的再见。回到座位上，楚小蝶抓紧了书包，她心中的力量足够让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而不落下来。车子叮叮哐哐，在土路上颠簸。

楚小蝶也没有预见到，她今后的人生也就像在路上颠簸的车子一样，起起伏伏，但好在，一直在前进着。

入学第一天，当楚小蝶旋转着飞下楼梯，怀里的纸张洒向空中，像雪片一样飞舞时，她从来没有预想过，在她度过的平淡无奇的第16年的某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人生就像这些纸张一样，突然飞向了天际，华丽丽的绽放。

楚小蝶也从来没有预想过，一个叫做张辰的男孩，就这样狠狠撞进了她的生活里，从此人生交错，刻画出她人生中最痛苦、最开心、最留念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