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她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到家，瘫在了沙发上开始拨弄手机。然后她突然在朋友圈刷到了他的动态：

“十年前的约定，你还记得吗？”他配了一张在油菜花田的自拍。他一身深蓝色，依旧小平头，只是眼角有了岁月的痕迹，那眼眸里映着黄色的光，她知道，他一点也没变。

她的心猛地一颤，一段很久之前的回忆突然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我们约定吧。十年后的十月，一起去Y城吧，然后在那里的油菜花田见面。”他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过了安检，消失来去匆匆的拖着行李箱的人群里。

他就这么走了啊，童话里都说骗人的吧。她当时心里很不以为然。

窗外依旧是平静无声的夜，只是月亮突然升起，而她突然觉得内心有什么在瞬间被唤醒了。她心底有个声音喊着：独自一人去y城吧

她被自己刚刚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并不是周末，她没有假期，工作怎么办？行李够吗？她其实根本没有作好去Y城的准备，或者说，去赴约的准备。但她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并自然地打开了行李箱开始收拾。

一共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她没有安排行程，没有订酒店，带了导航，第二天一早，她匆忙带了简单的行李，就这样上路了。

踩动油门的那一刻，她看见远方的天空蓝的就像油画办不真实，一大群白鸟正扑闪着翅膀整齐地飞过。她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动的声音。一个很适合出发的日子呢。

到达Y城要先经过X城和Z城，如果一直开的话其实一周就能够到了。但是其实达到的时间完全由她的心决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找他。为了一个两个人早已忘记的约定？她无法确信他还在不在那个城市，她无法去联系他，她也没有设想过见到他会是怎样的情景。

她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似乎定格住的灰色道路，一排排南方特有的翠绿笔直的树从她身旁溜去，由于并非节假日的缘故，路上的车并不多，高速路的单调乏味让她的思绪有些飘散。

与他分别这几年来，她活得似乎很累。做着并不喜欢的工作，但又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幼年一直有着成为画家的梦想，但她的处境并不能够支撑她无忧无虑地画画，所以她在一个小企业里暂时做着设计类的工作，听着客户永无止境的要求及抱怨不满意，长期在电脑前做着自己并不喜欢的设计。

“叮铃铃……”电话铃声把她拉回了单调的高速路上。她瞥见是公司的来电，估计是对于她的缺勤有所不满，她索性直接关了机。她想象出前台报告老板她缺勤时老板的气急败坏，客户拿不到修改过的方案的急躁不满，轻轻笑出了声。

都见鬼去吧。

她的生活真的一团糟。她想起刚去世的母亲，在最后一刻握着她的手，说要好好照顾自己。她的眼睛又红了。这座城市，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呢。

一路上的天气很好，阳光很灿烂，已经是秋天了，越往北，万物老去的痕迹越明显，她看见国道旁一片枫叶林，停了车，一步步走进树林里，踩着地上的枯叶有沙沙的声音，内心很久没有如此平静了。

她突然想起，一直在南方的他们，似乎从来没有看过秋天的枫叶。南方的秋天太过短暂，几乎是才跟着夏天的尾巴就被冬天推着走了。叶子在一夜之间变黄，脱落，第二天早上满地的落叶已经在宣告，秋天结束了，冬天来了。然后很快就有新的芽。在这样的城市，你总会惊讶植物的更新换代的更替竟会如此之快，一如这座城市生活的快节奏。每天又一大群人被淘汰，然后又涌现一大群新晋的人。在巨大的无底洞里挣扎，每个人都生活得不易。

她想，也许她就是快要被淘汰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吧。从毕业以来，自从和他分别以来，她似乎一直没有按照理想的轨迹走，生活中大多都是失意。

爱过一个又一个人，然后又互相忘记。她并没有遇到对的人。

2

到了X城，她的车似乎出了些问题，她想着干脆开进X城，找个地方修车，同时也逛逛X城。X城紧挨着她的城市，却是和她城市截然不同的风格。并非完全地现代化，上了历史的建筑

她走进了一间很古朴的店，拥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墙上爬满了浅绿色的爬藤植物，一只猫慵懒地趴在阳光下眯着眼。她选了靠窗的位置，要了红茶和三文治，和阳光简单地吃了午饭。

小店的老板看起来很年轻，是个常有微笑的大男孩，他拿了两杯橘子水，坐在了她这个店里唯一的顾客的对面。他问她是不是一个人旅行，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眼里似乎有想要倾诉的欲望。

“我也曾经一个人旅行，因为刚刚和她分手。x城是我们一直想要一起去的城市，可惜没有机会。后来我一个人来，看到这座城市慵懒的生活方式，发现这就是我想要安定的地方。”

“然后你就开了这家店。”她认真地环视店内的装潢，感觉一切似乎都带着故事。

“是啊。我希望有一天她会路过这里，我会悄悄地放一块亲手做的提拉米苏在她桌上。”他眼眶微红，“她一直都很喜欢提拉米苏。”

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抚对面这个情绪泛滥的大男孩，只能够静默着，让刚刚照进来的阳光治愈他。

她抬头看云，在那个片刻想起了那年他们第一次出游。借着调研活动之名，他们坐长途车去到了郊外的一个小乡村。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出游。

小乡村就和中国大部分农村差不多，唯一有亮点的是多了一分古色古香。他们在这里拍了很多照片，也采访了一些村民。他们一起看了星星。坐在好心的村民家院子里喝着自制的茶的时候，他突然说道：“我的父亲，曾经也生活在这样的小山村。”然后他开始讲述自己家族的历史。

那个时候她想，一个人能对你讲述家庭的历史，一定是对你倾注了极大的信任吧。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向他讲述自己的历史。

所以当他问起，怎么没听你提过你的家人，她只能尴尬地笑笑，我的家人很普通啦，没有什么好讲的。

他善解人意地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十年前，他大四，她大三，他出国读研，她选择了留在国内找了一份实习，一年后，她毕业，再也没有和他见面。她想到那个大男孩至少还有过一段和恋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但她才发现，其实他们从未真正在一起过。

3

也许因为特殊的身世，曾经她内向，不自信，不合群，她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而认识他之后，才发现之前说的喜欢孤独这样的话，都是对于内心渴望的掩饰。她发现其实一直缺爱的自己其实一直都无比渴望爱。

他又像光一样，让她忍不住靠近。他鼓励她去做一些她从未想要去做的事情，参加社团，一起打比赛，甚至帮她向公司推销她的作品。

因为他，她开始慢慢有一群叫做朋友的人，她看见报纸杂志上自己的笔名，有人开始关心她欣赏她，她开始相信，自己也有闪光的地方。

她的大学时光或许是她唯一活跃而发着光的日子了吧。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她才意识到，他对于她认知生命的意义，有着多么关键的作用。

她不知道每个人的十八岁，是不是都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和他在一起时，你觉得自己也似乎在发光。而你们之间的感情小心翼翼，仅仅是因为太多珍惜彼此。她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也许是喜欢，也许是依赖，她说不出一个确切的词来概括。

他的确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转折点啊。原来的她也许会继续黯淡无光下去。

这样闪光的他身边从来不乏各式各样的女孩，但他似乎从来没有和谁在一起长久过。

“可能是没有遇到对的人吧。”又一次分手后，他大口大口灌着啤酒，“从我爸和我妈离婚起，我就一直怀疑，真的会有长久不衰的爱情吗。”她在一瞬看见了他内心隐约透出的不安全感。

她不说话，思绪有点飘。

他似乎有些醉，“不然，我们在一起试试？”

她手中的啤酒杯差点脱落。

她真的很渴望和他在一起。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只是她知道，此时此刻的她并没有去爱的能力及被爱的能力。

她说，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然后看到他眼眸里一闪而过的不甘与失落，但马上，他就又围笑了：“哈哈，我也是开玩笑而已，说好了要做一辈子朋友呢。”

她用尽全力挤出一个看起来自然的笑容，微微转头，把刚刚掉入眼泪的酒杯一饮而尽。

不久后，他就走了。

她去到z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那个街角的阿婆。

她在路边停车吃刚从便利店买的三文治的时候就发现，站在街角的那个阿婆，总是一脸憧憬痴痴地看着远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周围人来人往，没有人停留，阿婆就像街头的一尊雕塑，始终坚守在同一个地方。

她在z城留宿了好几天，因为每天都要去街角的便利店买东西，所以她每次都能在同一个地方看见那个阿婆。阿婆看起来，依旧在等待着什么。

某一次她在去买饮料的时候顺便也给那个阿婆带了一杯热饮，看着阿婆像小孩子一样轻轻咬着吸管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

“你每天都在等谁？”

“我在等我的老伴，正国那孩子。”

“昨天他说他去买一块豆腐，但是却给我带回了一束玫瑰花。”老婆婆一笑，皱纹像花一样绽放。

她有点疑惑，除了阿婆之外，她并没有看到阿婆口中的“老伴”。

“她老伴一年前就去世了，但她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总认为她老伴只是去买东西，很快就会回来。”很快便利店的店员解开了她的疑惑。

她突然有点感动，也许爱情，真的可以打破生死之隔。

我永远是你的少女，你永远是我心里的小孩。

她拉开薄薄的白色窗帘，走进阳台，大片的阳光一下子投射在她身上，好像一下子被一个人紧紧地抱住，她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了。

她突然就想好好生活。这几年努力工作先有一笔存款，加上母亲的遗传，或许她可以和朋友开一个工作室。要是在一所向阳的房子里，有一个木制的大大的工作台，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油彩混合的气味，有花也有猫。

看过了这么多的风景，她也渐渐明白了这趟旅程的意义。

和自己和解，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她原谅了一切，原谅了入狱后自杀的父亲，原谅了伤心过度先抛下她离去的母亲，原谅了他在她人生很艰难的时候，留下一个不知真假的约定就匆匆离去。原来途径这么多的风景，就是为了重新和一个全新的自己相遇。

4

她来到了那个他拍照片的地方，是一片油菜花田。

她微微闭眼，渴望感受一丝他曾经存在过的气息，耳边除了风和虫鸣的声音，再无其他。

记得他们第一次约定去看电影，男女主在一片薰衣草花海里接吻，她一脸向往地说好像去看薰衣草，他却说油菜花田更好看，油菜花盛放的季节，星星点点的黄与葱茏的绿，你会感到一种质朴的美好。她开始向往他记忆里的油菜花田。

就这样吧，我的旅途结束了啊。她想。

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随意拍了一张照，发上了朋友圈，简单写着“赴约”。就这样来过，又好像没来过，说是赴约，他却不在。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一开始，她心里的目的并不是想要见他。她突然明白了这趟旅程的意义。

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手机响了，她接了后听到一个稍微熟悉明朗的声音。

“你转过来。”她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转头，果然，他在向她挥手。

结

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正穿着洁白的婚纱，脚赤裸着踩在沙滩上，

“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只是没想到……”远处的新郎喊了她，她抱歉地对我一笑，没有把下半句说完，一脸甜蜜地提着裙子小跑了过去。

然而我很清楚她想说什么，默默地看着远处那一对恋人亲昵的样子。

生活总是处处充满着惊喜呢。

苏芩说：“走遍世界，也不过是为了找到一条走回内心的路。”

很多时候我们需要一段旅程去重新遇见自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