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风筝牵着线·童年篇

愿望写在风筝上,再把风筝放得高高的,直到消耗掉了最后一点风筝线。

风筝飞到哪儿,谁都不知道,可能是飞向未来,帮我们实现愿望去了。

在童年这个不知忧愁的时代,最大的焦虑恐怕就是和父母分别一段时间,哪怕只有一方都不行。

母亲带我去农村住了一段时间,我外公外婆住的地方。原因记不太清了,大概是谁家的女儿出嫁了吧,父亲因为工作原因没一起来,通话倒是有几次。那边正是春天,空气清新,树木葱油,鸟语花香。天空蓝得自由,可即使这样一个令人喜悦的环境,还是被我的哭声烘托得分外悲凉,颇有种“杜鹃啼血猿哀鸣”的味道。哭得眼睛红肿,喊得声音沙哑,理由是想爸爸,即使那时母亲恐怕对我疏于照顾而寸步不离。

我想母亲一定心理阴影面积挺大的吧。外公好似看出了什么端倪,正巧那天小镇上有集会,便随了他一块去,买了煎饼,瓜子,大杏,当然,还有一只大风筝。

风筝是最传统的一种,油纸材质,样子像只凶猛的大老鹰,那个时候我称它为“大鸟”,后来书读多了才知道,它既不是老鹰,也不是大鸟,它是有名字的,叫“鹞”,北方称“鸢”。风筝的美称“纸鸢”可能就是源于此吧。

我和外公找了一片空地,初次放风筝,十分新鲜,想爸爸这件事我早就已经完全抛在了脑后。待外公稍加调试后,我便学着那些大人的样子,把线放些,拿着风筝,双腿跑起来,等感觉到风筝要飞起来的时候,轻轻松手,慢慢放线。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可谁料风筝就像活的大鸟一样不受控制,四处乱撞,最后毫不留情地头朝下攮在了地上,上演一出“大鸟东南飞”的惊悚场面,顿时大煞风景。没法子,风筝,只得外公来放了。

外公手法娴熟,和他拿毛笔写大字的技艺一样。只见外公手一抖,风筝便如同一只大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主人似的听话异常,外公慢慢放线,它便缓缓上升,只见风筝和云朵嬉戏,和鸟儿竞翔,好不欢乐。过了一会儿外公把线交给我,我看着飞翔着的风筝,仿佛自己就是那只风筝,也不哭了,也不喊了,久违的笑声又回来了,传到了风筝的耳朵里,飞得更漂亮了。

后来每次想爸爸的时候外公都带我出去那片空地放风筝,因为能让我不哭的方式全家老少都试了个遍,讲故事不听,玩玩具乱摔,通电话哭得反而更厉害。只有放风筝,我才不哭,才会笑。我依然学不会如何让风筝乖乖听话,风筝经常挂在树上,线打了死结或者风筝莫名其妙的头重脚轻等等,外公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地修理并解决这些问题。很多年后看了鲁迅写的《风筝》这篇文章,外公作为中学语文老师肯定也读过吧。

看了外公放了这么多次我也觉得手痒痒,特别想试一试,不过只是因为好奇,不是因为想爸爸。我于是自己来到了片我们常放风筝的空地,学着外公的样子,手一抖,然后飞快地跑起来,跑得忘乎所以。绳子牵引的力度给我的感觉是风筝已经飞起来了,而且飞得很漂亮,于是我跑得更欢了,想让风筝飞得更高一点。

突然,我觉得有什么力量把风筝往后拽,随之而来的就是绳子突然断掉的感觉,惯性使我跌倒在地上,啃了一嘴泥。当我回过头来却看到风筝线已经断掉了,原来风筝并没有飞起来,只是被硬生生拖在地上拉了几十米,恰好卡在一块大石头上被迫停止了傻傻的拖拉,骨架断了,油纸也被磨得破烂不堪。

那天有些沮丧,我把烂风筝拿回家,随手扔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母亲看见我身上脏脏的尘土些许责备。不过那些都不重要,我想我现在是不是该想什么人了吗?朋友?动画片里的人物?亲戚?还是其他的谁,然后大哭一场。

然而并没有,那也不重要,我全给忘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因为想爸爸而大哭。风筝的寿命走到了尽头,我的那些焦虑,软弱的眼泪也是。

风筝教会了我如何成长,于是我开始对风筝关注起来。我们回到了城市里,每周末一家人都会去淮河大坝散步,玩耍。城市的风筝种类要比乡村的丰富些,不仅有“大鸟”,还有大鱼,长龙,蝴蝶,甚至还有哆啦A梦,各种种类,应有尽有。

父母工作的时候,由于怕对我疏于照顾,爸爸就天天带我去他上班的地方。我哪都爱跑,由于当时我还是小孩子的缘故,常常潜入办公室和公司职员打成一片。然而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不是办公室,不是小池塘,而是传达室——看厂子大门的地方。究其原因,还是那里有一个值班的师傅,姓陈,我爱称他为“陈大爷”。他好像传承了很多传统手工艺似的,折纸,剪纸,雕花,样样精通,我也拜他为师,学了不少绝活儿。

但我还是想放风筝。我总是会做一些简易的风筝,比如从某个包装袋上剪掉一些诸如米老鼠、唐老鸭等的卡通人物,然后在它脑袋或屁股上打个眼儿,穿上线,连竹撑也没有,但是跑起来的时候会随风飘动,毫无技术含量,只是自娱自乐罢了。

后来和陈大爷相处时间长了,我竟然出乎意料地了解到,他竟然会自己做风筝,并且吹嘘自己十分拿手。说干就干,他弄了些废旧报纸,拿胶水左糊右糊,做成菱形的形状。还有些不知是竹子还是木条的竹撑,拿来做风筝的骨架。我又从工厂里拿来一块线团,三下五除二,一个风筝就大功告成了。菱形的样子飞起来很像金鱼,我拿马克笔给它添上了眼睛,陈大爷还不忘做两条鱼尾巴,飞起来的时候摆来摆去,很是好看。

厂子很大很空旷,适合放风筝。我于是和他约好,等他工作闲下来的时候就陪我放风筝,他很愉快地答应了。每一个看大门的师傅在传达室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储物柜,我们放完的风筝,就暂时存放在那。

就这样我和陈大爷度过了一个短暂而愉快的暑假。后来开学了,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学校度过,也就没再有时间去放风筝了。直到有一天国庆节放假前,我央求妈妈再带我去一次厂里,妈妈问我到那干嘛去,我说去传达室找陈大爷玩。

妈妈的回答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厂子几周前已经拆迁了,打算重建新厂,你爸也被调到了其他地方办公,里面的老职工都下岗或退休啦。

让我担心的不是厂子,也不是陈大爷下岗或退休的问题,而是那只静静躺在陈大爷储物柜里的风筝,不知道它有没有随着那些破砖烂瓦,一起变成现代工业下的废墟。后来一次有幸坐车经过那个老厂,里面的很多建筑已经被推倒重建,曾经充斥着的我欢声笑语和一部分童年快乐的回忆,当然还有和陈大爷珍贵的友谊,都染上了一股浓重的钢筋混凝土的味道。

值得庆幸的是,当我看到老厂的时候,传达室那个小建筑还依然顽固地立在那儿,但我已经没有权力再进去了。我想如果那只风筝还在那的话,一定带着那些记忆,变得干涩,发黄了吧。

最后一次放风筝,是在小学结束的时候。那年我们过完了最后一个儿童节,收到最后一份儿童节礼物,考完了最后一张专为儿童设计的无比简单的小学毕业考卷,然后我就和几个玩的比较好的朋友,一起以放松为目的去淮河大坝放了一次风筝。

活动是我发起的,没想到他们竟然也会喜欢这个中老年娱乐活动,欣然接受了。我们在路边买了一个风筝,这次的高档一些,不是纸做的了,而是像布一样的材质。三角形的,大红色,什么图案也没有。我也说不上来它像什么,像飞机好了。

我们三个人拿着笔,把自己的愿望写在风筝上。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没有外公和陈大爷的帮助,我竟然很轻松地把风筝放起来了,我们把风筝放得高高的,然后高过淮河大坝其他所有人风筝的高度,直到消耗掉了最后一点风筝线。

风筝飞走了,不再回来了,我们也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很多年以后,外公搬了家,亲人们又去了外公家,重新聚在了一起。突然地,我偶然看到,那只被我称为“大鸟”的风筝,不知被谁精心地修补,换上了新的撑架,像刚买来的时候一样,安静地摆放在他们卧室的某个角落,虽然已经沾满了厚厚的灰尘,虽然不知道它还能否再次飞起来,像一只真正的大鸟一样。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曾让一个还处于童年时期的幼儿伸手触摸到了蓝天,长大了一点点,也懂事了一点点。

陈大爷退休之后自己做起了生意,在淮河大坝摆摊买些日用品百货,竟然也卖起了各种各样的风筝。毕竟分别年数已多,我的变化巨大,我装作买家问他价格,很显然他没有认出我来。他说,自己纯手工制作,只要20元。我突然心里一沉鼻子一酸,动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大爷给我来一只......那只菱形的......金鱼。”

我把那只风筝放在家里,不是为了放飞,而是为了追忆。追忆许久以前叫做曾经的故事和快到嘴边也不曾说出口的那些词汇。

那只被我们几个好朋友放飞的风筝,自由地飞,飞到哪儿,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谁都不可能知道。可能是飞向未来,帮我们实现愿望去了。

不管怎样,那些曾经被我们放出去的风筝,终将会再次回到我们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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