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的美需要品味。在书法的品味中,我独独欣赏“人书俱老”这四个字。就像张岱的《湖心亭看雪》文: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书法者痴,看书者亦痴。书法中的笔划纵横总是胸中意气所致。我阅读过最好的读帖文章还是蒋勋《南朝岁月》这本书。读这些随意的笔帖,潦草散漫中,生活的情趣和痴笑都有了。
少时亦曾经练书有时。一个字一个写。不觉长进,倒也有些神似。后来在硬笔方面习的比较多。那段时间也是人生彷徨之日,只有觉的写字时方能平心静气。再后来这些手段日渐生疏,到如今只识得键盘,手写时需要出神一阵方能记得。
少时喜欢赵孟頫的《道德经》,也以赵体为参照,一路心浮气躁的写就下来。到如今字迹如蚯蚓,用笔如枯枝,也就不再强求了。唯求看看南朝之前的法帖,讨得眼睛的清润,略微风雅一般。
法帖的难读和琢磨需要时日,也需要心境和心气的配合。从字体的规划读到笔画的细节,无三五年功夫会累无所得。幸好还有这些法帖可以一一端详。南朝之前的文字书帖多金石之气,笔锋锐利。前几日读到一篇关于书法的文章,其中指出临帖的本事需从隶书开始会进步较佳,尤其是汉隶之书。方才有所明白,如何在柔软的笔锋间看到刀锋的痕迹。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间太晚了。
南朝之前,纸张难得,或者是书写纪事的仪轨较多,识文断字之人都敬惜字纸,而且尤其在金石之上铭文,笔力及用笔皆不同,方能在此时代拓帖中才能看到力道所在。我之前习书,只觉好看即可,完全悟不到力透纸背之说从何而来。经此指点,豁然开朗。
法帖历时间而久存,自己的书法因荒废而丑样。这也许正是在耄耄之年才能重提笔墨,在妍妍白纸上泼的一二分黑墨。想必这也是人书俱老的涵义。
看历代的法帖,端详其中一人作品全貌,个中“老”字的表白才能绵绵无期吧!那些个闲情逸致、风发意气俱在黑白茶色中渲染开来。
敬惜字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