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有人敲门。

 “进来”我随口喊了一声，眼睛没有离开电脑的屏幕。

 “您好”一个甜甜的女声，我扭头一看，

一起进来的是三个人，一个女孩，两个男孩。女孩子二十岁左右，很白净，后面还扎着马尾辫，白衬衣，下面是宽松的深色裤子。两个男孩也都二十岁左右，都显得黑，穿着灰色的T恤，短裤，一个微胖，一个瘦，高点。

我赶紧起来让座，取纸杯。女孩子从我手里拿过纸杯“我来”。

女孩倒水，两个男孩子接过女孩子递的水坐下来，显得有些局促。

女孩子也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给自己接了一杯，坐下来。

我这时才仔细看了看这三个孩子，都有些生涩，是大学生。最近来我这了解情况的大学生不少。

我们县上从去年开始政府引导做电子商务，在西北有了点名气，县上专门成立了办公室，还出台了扶持发展的政策。我是三月份刚从商务上调进来负责招商接待工作的，做接待办主任，最近考察的人很多。我们暂时租了几间房办公。

“我叫张洁，我们三个是同学，今年刚毕业，准备自己创业，我们在网上看了县上的介绍，做电子商务的氛围很好，那么多人聚集到这，全县上下都很重视，我们能互相学习。我们几个想在这注册公司专门做水果，最近苹果、猕猴桃快下来了，我们想做自己的品牌，在网上卖水果。”女孩很大方的介绍着。

“那我们很欢迎”我打着官腔，继续观察着。

我们县是猕猴桃的优生区，和邻近的三个县是国家猕猴桃面积最大的产区，在世界上都有名气。苹果面积不大，但是冷库多，有关中冷库群之称，储存技术高，交通方便，冬季一般不会出现冰雪封路的情况，出货很方便，所以客商收购的渭北高原的苹果，甘肃静宁、天水的苹果都愿意存在我们县。

女孩指着微胖的男孩说“他叫高俊，在我们县高埔村，家里就种着苹果”

“我家里有二十多亩苹果，我们村苹果面积很大”男孩补充着说，有点紧张。我知道，这是我们县十几年前调整产业结构时，在北部原上号召群众栽植的。

“他叫靳园，是城里人，在江苏苏北，爱打篮球，学的创意设计，爱玩电脑。我们几个准备一起做。”

女孩介绍了很多，讲到了他们在学校的友谊，讲到了她为什么喜欢做销售，想把当地的水果通过网络销出去，讲到了自己对农村的情怀。

从她的介绍中我知道了，她是我们县人，家在渭河边。她家里种了三十亩猕猴桃，有一年临县有人给猕猴桃蘸膨大剂，新闻媒体曝光之后，客商不来收购了，她家的猕猴桃那年一下全拦在地里，村里好多家贷款都还不上。她刚考上大学，还是亲朋赞助他才顺利上了大学。上大学后，她一直留心，想做一个让人放心的农产品品牌，只要消费者一看到这个品牌，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吃，不用担心品质。

我有些感动了，我说“如果你有这样的热情，坚持下去，肯定会有成绩。但做农产品太难了，你选择了一条很艰难的路，大平台做农产品成功的都没有几个。”我提醒着。“从地头把控质量，全程监控生产过程，建立追溯系统，然后还要有销售渠道”我说。

“源头质量把控，我们已经有一些想法，在全国各地寻找最有代表性的农产品，我们已经和通过同学和他们当地的专业社取得了联系，他给我们供货，有质量监管过程。猕猴桃我和我爸说，他现在和村里联系，我们县也支持，质检局在我们村做质量标准，县上给保底价，按标准生产，我们能保证完全按我们的要求，上有机肥，用安全药，不蘸膨大剂。销售渠道我们有同学帮忙，我们南方同学特别多，特别爱吃我们北方的水果，听说我们要做这事，都愿意帮忙。”女孩继续说服我，让我放心。

“如果你们已经决定了，那我支持，我们县也支持，到时需要联系货源，存放冷库，发货场地，培训，需要哪个部门帮忙尽管找我。”我将信将疑，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加了微博、微信，送走了这三个孩子。

来来往往的接待很烦，一个星期后一个小伙子进了我办公室。

“主任，我是高俊，”对，是那个微胖的小伙子，他提个装衣服的纸袋，从里面掏出了一沓证件，让我看，是工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机构代码证。我看了看证件，公司名称是高洁园电子商务公司，主要经营农产品。公司名称是他们名字中的一个字。

“决定做?”我看了看高俊，这个孩子看起来很朴实，没话。

“做，我们自己有一部分资金，同学众筹也筹集了一部分资金，在网上开起了店，还发动同学建起了五十多个微信群，靳园给我们负责美工，产品美化和售后服务，我是本地人负责跑外，张洁负责产品基地。她是我们领导。”小伙子说话很慢，但很有条理，眼睛里放着光，看起来很亮。

“张洁，能领导你两个？”

高俊说“张洁很热心，在学校就爱帮同学忙，这次好多众筹的钱都是张洁搞定的。”

“你们最近在哪里？”我问。

“在我舅舅家，就在县城跟前，她家后面一座房空着，我们收拾了一下，吃住问题都能解决，刚做，还没一点效益，光出去钱，能省就省点。”他说。

“我们正在装修创业中心，让电商企业集中到中心办公，正在协调给大学生创业提供公租房，可能还要等几个月。到时候我给你联系。”我被这几个孩子的精神感动了，主动提出帮忙。

“那太好了，现在还行，我们先把事情做起来。”说着，高俊站起来，和我道别。

周六下午没事，忽然想起这三个孩子距我住的地方不远，就想过去看看。到了村子，正值八月中旬，中伏天，最热的时节，到了村口，我给张杰打电话，通了“我在老家，猕猴桃地，拍些照片，顺便联系包装纸箱，找个场地要放货。我们住的在村子中间门口有棵老槐树。”

我知道那个地方，关中农村都是聚族而居，一个村子几百上千户，村间街道，一般都栽的柿子树、核桃树。这个村子我熟悉，村子中间只有一颗大槐树。走到门口，前面是三间一层的平房，收拾的挺干净，走进院子，中间是灶房，后面是二层小楼，当院拐的楼梯，红砖，木门窗，一看就是十几年前盖的老房子，上楼一摆三间房，门都开着，到了楼上，一间里摆了两张床，上面铺着凉席，各有两个杌凳，上面放着手提电脑，一个人坐在床边，光着膀子，趴在那面对电脑，我到门口了，愣没注意。走进门，一股汗臭味。

“金园”我喊了一声。

抬头见是我，金园马上站起来，眼睛还没离开屏幕，收握着鼠标。我看了看屏幕，是他们的店铺，上面有猕猴桃图片，苹果的图片，我还看到了芒果，枇杷，核桃，哈密瓜的图片。金源正在写文案。这孩子看起来比刚见面时还要瘦点，黑点。

“您坐”，他看起来有些慌张，没想到我来，有些手足无措，说着带点苏北口音的普通话。

”咋样，店铺开好了？”我问。

“基本好了，有些文案我们正在推敲，尽量做得新颖一点”他给我指着屏幕说。

“今天张洁到基地去了，高俊给我们联系冷库，最好找有包装场地的”金园说。

“你们就住这？”我问，“吃饭咋办？”

“我们两个住这，张洁住隔壁，吃饭我们早上有电饭锅熬稀饭，买几个馍，下午一样，中午经常出去就在外面吃”

我这时才看到地上有一个满是污渍的电饭锅，一个小板凳上面放着一个小案板，旁边有几个调料瓶子，上面有把刀。板凳一偏下面有蚊香烧过的灰。

“这怎么行?”我有些吃惊。

“没事，再艰苦一段时间，你不是说有公租房吗，到时候我们再搬，店铺一旦做起来，就好了”我听他说话是信心满满。

“最近我也参加了几场电商沙龙，学到了不少东西，只要我们产品好，再做好宣传营销，没问题的。新疆的干果在我们县卖几个亿，就是产品好。蜂蜜哥刚来的时候和我们一样，现在人家开的私家车，还请了两个大学生做售后。秦岭山的蜂蜜，全国有名。我们做苹果，猕猴桃也是全国最优的，没问题的。”南方孩子嘴快一会给我说了那么多。

这三个孩子说的话都差不多，都满怀希望。我被他们这种创业热情都感染了。

“好吧，金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我退出了房间，孩子把我送到了门外。我回头看着破旧的老楼房，知道这里面即将飞出金凤凰。

一个月后，我们的电商创业园装修好了，一期规划有四五百亩，我们办公集中到了创业园，一百多家电商企业都进了创业园，农产品加工包装的场地有一百多亩，配套建设有冷库，快递公司装货的货场，条件较以前好多了。领导还结合年轻人的喜好，在我们办公楼招引了一家创业咖啡，作为商务交谈，会客的地方。这时候我及时联系安排，张洁他们搬进了园区。还给他们提供了一套五十多平方的公租房。

九月到了，是猕猴桃成熟的季节。我们创业园里快递猕猴桃的三轮车把院子都占满了，不知道张洁他们咋样。没见到他们在院子，办公室门也锁着。

我手机微博微信上出现了张洁他们的信息。有时在猕猴桃园摘桃，和大堆的猕猴桃合影，有时在装箱现场，摞起来的包装箱占满了场地，快递箱式货车旁张洁和金园在装车。从照片上看，几个孩子明显黑了瘦了，但看起来更结实，张洁那种文弱样看不到了，看到的是一种豪放和开朗。我把图片发到了群里，第二天四五家新闻媒体来采访了，三天后，电视台放出来他们发货的场面，张洁在镜头前侃侃而谈“我们要做有品质的农产品，做放心的农产品，让我们的父辈摆脱粗放的种植模式，种好，管细，质优，价好”。

好长时间没见到这几个孩子，一天下午，市果业局的几个同志一定要我陪他们去张洁他们的发货现场看看，我们开着车，上了渭河岸的河堤路，正是汛期河水是黄的，很大，沿河堤路走了半小时，终于找到了他们发货的地方。

猕猴桃园子路边，沿路放了好多纸箱，每家地头有三五个妇女装箱，路边停着三轮车，装好后三轮车转运到村子广场，广场有一个快递箱式大货车，几个三轮车等着装货。我终于在几个男人中间找到了张杰，她正在给几个人解释，不能收他们的猕猴桃，因为他们没有按县质监局的要求打药。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我给张洁做了介绍，这个女孩子，瘦了好多，黑了好多，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她说,我在这住了二十多天，所有装货的妇女都是我培训的，纸箱刚送来的那一批只有三层太薄了，我让做成五层加厚的，上面可以站一个人，每个猕猴桃还要套上塑料泡沫，不能在运输的时候出现质量问题。我真佩服她的较真的劲。

她还说，我们是全网营销，微博上好多大腕都给我们帮忙宣传，淘宝店铺也在做，最近我们报了个活动，快批下来了，到时候量还要大。另外，我们南方的同学帮忙用微信在朋友圈给我们推销的更多，只要不赔钱我全给我们南方的同学代发，帮农民把猕猴桃卖出去。

金园和高俊在装货，两个人的衬衣都湿透了。

果然，第三天晚上，九点了，手机响了，是张洁的，带着哭腔“王叔，我货发不及了，今天发不走，不能按时发货，淘宝要罚款的怎么办？”

原来，张洁他们在淘宝上报的活动批下来了，今天店铺流量一下达到了几十万，客服吃紧，她通过培训老师找到了五个参加过培训，开淘宝店铺的人帮忙。货他让父亲找人帮忙装，都拉到了村广场，几万箱猕猴桃占满了十亩大的广场。运不走了。

我马上把这事报告了领导，领导很重视，给所有县上的快递企业打电话，要求邮政快递在市上调车，保证连夜将猕猴桃运走。问题解决了，半夜一点，有微信提示声，是张洁的“货运完了，终于可以睡了”后面是睡觉的表情。

到十月的时候，我在微信上面看到，他们几个又到了渭北的苹果园子，树上的苹果一个个像姑娘的笑脸，园子里卸下来的大堆的苹果，能看出来果农满满的希望。

微博微信上不停出现他们宣传的图片，店铺的链接，我也经常打开看看，图片做的很新奇，很吸引眼球。下面的文字能看出来，苹果生长的纬度，什么品种，多大个，口味如何，一看就有购买的欲望。

我在微信上面问“为什么跑那么远，我们冷库有苹果”。

她回答“一进库，再一出，增加成本，价就上去了，我们是原产地发货”

我“哦”了一声。

春节期间，微信显示张杰在广西，这女子，到那做什么?我有点疑惑

问“做什么去了，旅游？”

“看芒果，从南方往北方卖”后面是几十张芒果和园子的图片。

果然，第五天我收到了一箱芒果。

微信上面能看到他们在全国好多地方跑的图片，三月时又到了四川，

问“做什么去了?”

“看枇杷，快上市了”又是枇杷园子的图片。

问“为什么那么辛苦？”

“我们不能断货，一断货店铺流量就少了，好多老客户就流失了。农产品季节性太强，我们要保证客户四季能吃到新鲜水果，要把全国的发货基地建起来，形成一张网，互相供货，南北互补”

我知道这些孩子越来越成熟了，有想法了，织一张网，是一张联通全国的水果网。

第二年还是个伏天，这三个孩子又来到了我的办公室，这次，他们明显没有了刚见面的拘束，显得老成了许多，成熟了许多，也结实了许多。

“王叔，今天请您和我们一起吃饭”张洁说

我推辞着，他们三个一起站起来，张洁关了我的电脑，两个小伙子连拉带扯把我拉出了办公室，下楼，到了一辆车跟前，打开车门，张杰做了个请上车的动作，金园坐上了驾驶座

“这谁的车，借的？”我问。

“我们刚买的，二手车，跑业务方便”高俊说。

我知道这孩子不会撒谎，这是真的。

车上有零散放的青皮核桃，原来他们最近正在卖秦岭山的青皮核桃，有人又要剥了皮的嫩核桃，他们专门买了剥皮机，最近手都成黑的了。

“王叔，我们已经做了整整一年了，现在我们在全国有十几个发货基地，都是当地最好的水果，我们的销售队伍有几万人，朋友圈算下来有几十万人，对我们都很信任，后面我们要继续把基地面积扩大，质量做好，保证原产地发货，建一张全国的大网”

张杰滔滔不绝的勾画者他的蓝图。两个小伙子似乎也沉浸在美好前景之中。

我打开车窗，看着不断向后飞驰的行道树，看着不远处连绵的翠绿的秦岭，天很蓝，云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