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柳絮飞

 

一、柳絮纷飞

“婆婆,我求求您,求求您告诉我柳絮去了何处?您一定是知道的,对不对?”长发如墨的男子哀声恳求,眼里尽是迷茫,如若能够细细往里看,能够在最深处看见无法言说的绝望。

“我也不知道,她将这院子送予我后,便背包离开,她说,永不回来,让我转告你,两两相忘。”

一片无声便是回应。

“沈公子,她若想你我得知,必会相告。你应是比我更了解她的性子,既然她要走,那便是谁,也留不住的。请回吧。”

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处变不惊的沈毅跌坐于地,如墨的眸子周围慢慢变红,透过窗射进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有晶莹的东西在闪。

近来三个月,他几乎一天不差的来到这里,只为问得柳絮的去处。

我蹒跚着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双手颤颤抚着他的青丝,缓缓道:

“孩子,相思千里红尘缘,流年万丈亦断肠。”

第一次看见,原来男人流泪,是这样俱断肝肠。外面,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整个城内柳絮纷飞,青丝白絮,痴痴缠缠,终究各自离散。

二、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洛阳城内,街道两边站满了等待沈家军凯旋的百姓。

“沈家军!沈家军!沈家军!”原本凌乱的声音随着沈家大军地走近变得统一,当整齐的从百姓口中喊出来的时候,禁不住让人热血沸腾。

不知是谁眼尖,突然出来一个声音“沈将军不在!”

人群渐渐起了骚乱。

“大家不必担心,沈将军因家中急事先行离开,大家都散了吧,在下替将军谢过各位。”副将沈天开口安抚众人。

众人在唏嘘声中慢慢散去。

“年纪轻轻有如此威望实属不易。”他暗自感叹,满是欣慰。

不由想起他如墨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衬得一身白衣胜雪,眉目硬挺中透出一种凌厉,左眼角处一道一指宽的疤痕带着战场的味道。但是与五大三粗的将军不同,沈毅在乐曲方面也有极深的造诣,箫声一响万籁俱寂,但也就是这个风姿俊雅的年轻人,为这个国家打下一场又一场胜战。

沈家军是洛阳城的定心丸,而沈毅,无疑是一个近乎奇迹的存在。整个城内,多少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他芳心暗许。可是偏偏他一个都不上心,还说边关不定,何以为家,沈父沈连城也由着他。

沈家。

管家看着榻上昏迷的姑娘,皱了皱眉。刚刚少爷抱着一身是血的女子,还以为少爷受伤。结果少爷放下姑娘嘱咐他找个大夫好生照顾就去沐浴更衣给老将军请安。

几日下来,姑娘慢慢康复,只是说话极少,问她过去也只回答不记得。大夫说许是头部受了重创失了记忆,好生调养之后看看能否忆起些什么。

沈毅在沈府旁给她安排了一间别院便再无他话。

那日,沈毅下朝归来在院子里吹起最爱的《广陵散》,箫声悠扬,微风吹过,青丝散漫,白衣习习。柳絮飞扬中,似是把箫声悠悠拉长。高潮渐到,突然一阵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琴声相和而起,为略略单薄的箫声增添了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一时间,竟是让人沉溺不醒,仿佛聂政刺杀韩相的场景铺展在眼前。

沈毅心里又惊又喜,很少有人能够将《广陵散》弹出来,更何况有这样的气势带着弹琴者独特的解读。他顺着琴声寻去,发现声音竟是来自沈府旁安排给摔倒在他马前女子的别院里。听管家说,那姑娘伤势恢复的不错,只是记忆缺失。

带回来后便再未见过,竟不知一小小女子能够有着如此气魄。

好奇心带着他来到别院轻敲木门。

“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

“在下沈毅,打扰姑娘了,身体可还无恙?忙于公事一直未曾看望姑娘,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那姑娘看见来人微微一惊之后很快平复福身道:

“托公子的福,奴家身子已经痊愈,听闻当日我倒在公子马下,还未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不过顺手之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听闻姑娘失去记忆现在可恢复些许?”

姑娘眼里有一丝惶恐闪过,但是很快掩去,低下头,缓缓摇了摇。

“不碍事,待些时日应会恢复。那姑娘可还记得名字?”

“不,不记得。”

  “你看我老叫你姑娘怪生疏的,不如我先给姑娘取一个名字可好?”

“姑娘一身白衣刚好衬这纷飞柳絮,叫柳絮可好?。”

柳絮抿着唇点点头。

“恢复记忆之前就在这住下,有什么缺的就和宋叔说,再给你安排一个丫鬟照顾你的起居。”

“公子不必麻烦,伤好之后我就离开,在这叨扰多日怎好意思。”

“姑娘如此就太客气了,况且孤身一人又要如何生存,待想起家中之人又离开也不迟。对了,刚刚那首《广陵散》可是出自姑娘之手?”

“公子听到了?”柳絮闻言微微颔首,脸颊微红,略有羞赫。

沈毅拿出藏在身后的萧,笑道:“你是第一个能够与我和上之人。”

柳絮面露惊喜之色:“是你?!”见沈毅点头,“公子的萧吹得可真好。”

“能够配上姑娘的琴是我的荣幸。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和姑娘切磋?”

“荣幸之至。”柳絮浅笑欠身,果然沈府的人对乐曲都有研究也不枉辛苦一场,眼里的志在必得被垂下的眼帘遮挡,唇角一勾,很快如常。

三、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自从《广陵散》之后,沈毅成了别院的常客,从《霓裳羽衣》到《汉宫秋月》,从《阳春白雪》到《十面埋伏》,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去冬来又入春。

沈毅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将柳絮当成难得知己。

似往常一样,下朝的沈毅带着萧向别院走去,木门微掩,他轻轻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这样的场景:素来一身白裙的柳絮此时一身粉蓝,衬得肌肤如雪,她正在池边喂鱼,微微侧头,一绺发丝顺着耳际滑落,阳光柔柔落在她的身上整个人有一种淡黄的光晕,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简单木簪素颜淡洁。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连蚂蚁都不忍心伤害的善良,做得一手好菜,弹得一手好琴。

沈毅忽觉心里某处有些异样,未等捕捉就消失了。他怔怔望着她出神,只听一声惊呼,柳絮踩到池边积水脚下一滑掉进了池塘,沈毅不假思索,飞奔跳入池中把她救了起来。

纵然这一切都是在自己的计划中,可是真正在沈毅的怀里时,柳絮还是变得面红耳赤,看着浑身湿透的沈毅,心里颤了颤。高鼻薄唇,丹凤桃花眼是满满的焦急,而他的眸子深处,竟是自己的影子。纤纤君子,淑女亦求,柳絮在心中暗自叹息。

似乎僵持的时间过久,柳絮慌忙挣脱出来,沈毅这才反应过来,将他扶稳。两人换洗过后,柳絮满是歉意地对沈毅道谢:“沈公子救我于两次危难之时,竟不知何以为报。”

沈毅揉揉她的头,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两人俱是一怔,沈毅很快恢复自然的神态,笑笑说:“不过是意外,幸得我两次遇到,不必挂心。”

“你是我的贵人。”柳絮笑着吐吐舌头,拂拂刘海掩去尴尬。

沈毅看着她小女儿家的动作,突然觉得身体里有些躁动,想要拥她入怀。

“那公子早些休息,回去沐浴驱寒,小心生病为好。”柳絮看他有些发愣的样子,担心他着了冷水会生病。

沈毅点点头,想起她落水时的样子,竟是后怕。

那日之后,沈毅去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甚至一日三餐都要在那吃,两人的相处愈发熟稔。

今日午时已过,沈毅却依旧没有来,柳絮心里变得烦闷在庭院里绕了数圈,直接往门口走去,刚打开门就看到沈家小厮。

“柳姑娘,今天少爷因为军营事宜,不能与你用午膳,派我来告诉您不用等他,晚膳的时他会过来。”

“好,谢谢你。”

送走传话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在期待他的到来。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她心里有些懊恼。难道自己对他动了心?不不不,不会的,仅是和他在乐曲上有共同语言而已,况且,自己的事还未完成。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以,莫名的烦躁涌上来,便随手把桌上精致的菜肴扫了一地。她自己都未发现,那些菜,都是沈毅最爱吃的。

就算杯盘狼藉,也不能掩盖有些事注定要发生。

傍晚时分,沈毅来到别院,愧疚不言而喻。

“今天军中突然有急事,现在才回来。”

“公子不必和我解释,孰轻孰重柳絮心中有数。”柳絮不动声色拂去沈毅搭在她肩上的手,想要刻意保持距离。

“柳絮,你可愿意与我在一起?”

柳絮猛然抬起头,一闪而过的不是惊喜,但是犹豫挣扎,还有痛楚,要开始了么?可是沈毅太过紧张,并未留意。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她:“近来我发现,越来越想要见到你,听见你的声音,看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可懂?”

怀里没有动静。

“是否因我我太心急了,吓到了你?我,我只是...”

“可我只是个不清不楚的女子,我没有家没有名字...”

“我不在乎,那么久的相处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沈毅急急打断。

怀里的人没了声音,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沈毅心想,完了!

一低头,却见柳絮笑靥如花。

沈毅心中有东西“砰”地炸裂开来,喜悦竟然可以这样刻骨铭心。

沉浸在惊喜中的沈毅并未看到,柳絮的笑容中有着不忍,哀伤,和快要溢出来的绝望。

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么?柳絮不懂,为何自己会那么难过。

四、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和沈毅在一起那段日子是柳絮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快乐到让她快要忘记自己出现的目的。

琴箫相和,相携游于漓溪畔。她做菜他烧柴,柳树下纳凉嬉笑。

傍晚在院儿里的凉席上一躺,转头凝视沈毅的侧脸,心中一片安详。而夜深之时,内心陷入挣扎折磨与日俱增。日复一日,她告诉自己,再过一段时间,再和他一起久一点。

柳絮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都在想,如果当时能够如此下去,也就不枉此生与之相爱一场。纵使不能白头偕老,终究倾尽她自己的一生。那段时光,被她细细密密分割成很多份,每当心疼得无法抑制的时候,就取一点取暖,支撑着她漫漫余生,因为,她还想要看见他。

数月有余,某天。

柳絮立在院中长久未动,未觉天色渐晚,细细晚风带来的凉意让她稍稍有些清醒。她想,也是时候了,如果再继续下去,自己越陷越深。也好也好,这样的孽缘还是早些了了的好。

沈毅下午欢喜跑来告诉她他爹同意他们成亲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沈毅轻轻拉着她手,问她,是否愿意成为她的妻。

那一瞬间,她竟产生白首不相离的错觉。

可是她明明知道不可能,就算母亲允许,自己的命也不准。

“可否再,再给我一点时间?”

“那是自然,你好生考虑,我会等你。”沈毅的目光那么温柔,眸子里全是她的倒映。

“柳絮?柳絮?你怎么了?是否身体不舒服?”沈毅看着柳絮的脸色愈来愈苍白,扶着仿佛要摇摇欲坠的她,脸上写满焦急。

“啊,啊?”柳絮痴痴看着他。

“看你不太高兴,可是讨厌我?我吓到了你?”

“啊,不是的,我只是太过欣喜,未曾想过你爹会应允你娶我。可能太阳晒得太久有些昏沉,歇息片刻便好。”

沈毅扶着柳絮进屋躺好,再三嘱咐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是要成功了么?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现在是绝对不能有多余的情感,她闭上眼,想着母亲去世前攥着她的手,满眼悲戚和满脸泪痕,咬咬牙,坚定了自己开始动摇的内心。

三天之后,她亲自寻来沈毅。

“柳絮!你答应了!”得到柳絮肯定的答复,沈毅一把抱起柳絮,激动得大笑。

“快放我下来!”柳絮紧紧抓着他,吓得大叫。

“哈哈哈哈哈,柳絮答应嫁给我了!柳絮,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向你保证,我沈毅之妻,仅你一人。”沈毅敛了表情,严肃道。

“真的?”

“绝无虚言!”

“那快放我下来!”

“不放!这辈子都不放!”

沈毅抱着柳絮转着一圈一圈,两人皆是一身白衣,融在那漫天飞舞的柳絮中。眼里除了彼此,万物皆无。

“爹说,晚膳邀你去家里吃,他想见见你。”沈毅傍晚过来找她。

柳絮正在给沈毅做桃花酿,一个失神,藕臂被树枝划出一道极浅却极长的口子。细细的刺痛仿佛在心上划着一刀一刀,凌迟也只怕莫过于此。

“沈老将军?”

见沈毅点头,她有些恍惚。来了来了,该了了,再下去,只怕自己愈发不舍下手,这怎对得起养大自己的母亲。

“好。”

五、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沈连城一袭黑袍,两鬓虽然斑白但步伐健硕,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经过时光沉淀蕴含沧桑,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和沈毅如出一辙,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美男子。

他很是慈祥,待她并不似想象中威严。

只是席间几次看见我的步摇,眼神都有些移不开。

我当然知道为何会如此,这只步摇,是母亲留下的,她告诉我,是沈连城亲手戴在她的发髻上。

“沈老将军似乎对柳絮的步摇极有兴趣?”柳絮含笑,起身给沈连城倒了一杯酒,里面,加了鹤顶红。

“啊,让姑娘见笑了,这是姑娘的这只步摇与我一位故人的甚是相似。人老了,睹物总是容易思人啊,姑娘莫怪。”

“爹,你说的,是娘么?”沈毅一听,问道,只有爹想娘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对,当年,我也给你娘送过这样的一只步摇,她也是这个年纪也是美人如画。”

“夫人?恕柳絮冒昧,只是从未听少爷提起过夫人?”柳絮心念一动,想听听沈连城嘴里的故事。

“好好的日子,提那旧人做什么?罢了罢了,不提也罢。”沈连城动作有些踉跄的,起身离开。

柳絮看看沈毅有些慌乱,沈毅道:“每次提起娘他就这样。”

“柳絮,不知你是否听闻府中关于我身世的传言?府中去世的沈夫人,不是我的母亲。爹告诉我,我真正的娘生我时,死于难产。他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我出生时没有陪在我娘的身边,未得见他最后一面。”

“砰!”柳絮手抖,桌边的酒杯碎的声音有些沉闷。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怎的这么不小心”沈毅急急绕过桌子,拉过柳絮的手细细查看。

“你爹说,你娘死于难产?”柳絮愣愣地站着。

“对,当时边关战事秘密告急,我爹不得不离开。待他回来时,只得到一盒骨灰和一个婴儿。听嬷嬷说,当时,爹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对着娘的画像整天发呆。”

“爹说,娘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所以,我是他唯一的孩子。”

“所以,我爹答应我娶你。因为他知道两个相爱的的人多渴望相守。”他笑着看柳絮,尽是宠溺。

“哈哈,柳絮,你愿意做我的妻我真的好高兴!”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准备一饮而尽,柳絮一手抢过他手里酒仰头喝掉。因为太急,呛得她一阵咳嗽。

“你要喝和我要便是,那么急做什么?”他抚着她的背,虽是埋怨的话,更多的却是担心。

柳絮朝他笑笑,脸色有些苍白。

“沈毅,我似乎有些醉了,想要先行告辞,沈老将军那边就劳烦你帮我告罪一声,之前是我太唐突,改日定当面道歉。”

“我送你!”沈毅想要扶她回去,被她制止。

“你陪陪你爹,今天提起他的伤心事了,心里定是不好过。我自己回去就行,还有,对不起。”

父亲想起母亲就喜欢找他喝酒,只得听了柳絮的话,看着她慢慢走远。未曾想过,此去再无相见年。

次日,敲开别院的门,只见一位白发老妪。

六、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叫柳絮,出生在乡下的简陋小屋里,在寒风凌冽中,母亲告诉我,世上没有爱情的存在。她几乎是从牙缝中说出那个毁了她一生,她认为是毁了她一生的男人的名字:沈连城。从我记事起,她就极少笑。她说:“爱情就像鹤顶红,有着极美的名字却是剧毒的掩饰,一旦去触碰它,必死无疑。”

那年作为头牌舞姬的她,意外救起了在战中受伤的沈连城。在照顾他的那段时间里,两人相爱并私定终生。沈连城说,回去之后,必定八抬大轿,让她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成为他的妻。她但笑不语,拿起两人的发打了一个死结。

沈连城再次寻到她时,她怀有身孕已经四月有余。这让本就反对娶她的沈母借口要她好好安胎推迟了定好的婚期。沈家的第一个孩子得到了沈母的重视,那一段时间虽说没有和颜悦色,但是生活上给予她的都是最好的。沈连城和她都以为沈母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慢慢接纳了她,愈发喜悦。

生活有些美好的不太真实。

那天是初春,天气极好,春暖大地万物复苏她在花园里由丫鬟陪着散步,海棠桃花开的甚是喜人,让整个冬天闷在屋里的她极为欢喜,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忽略前面石路上的积雪未化。丫鬟还未能提醒,她就已经顺着石阶摔了下来,沈府顿时一片慌乱。

孩子就是在一个意外中出生,“哇哇哇哇哇...”“夫人夫人,生了!是个男孩!”孩子的啼哭伴着嬷嬷高呼地声音,是她最后的意识。

再次醒来,屋内已经燃起灯烛,沈母背对着她立在窗前。听见她挣扎着起来想寻找孩子,沈母冷笑一声:“孩子?一个风尘女子,就凭一个孩子你还想进入我们沈家?!做梦!况且这孩子来的不清不白,说不定是哪来的野种!”

“这,这真的,真的是连城的孩子...”

“行了!就当我心地善良,帮你养大这个孩子,但是你,必须走!”

“不用看我,这也是连城的意思,他当时不过是碍于你救过他,又看你怀有身孕可怜你而已。你看,至今他都未出现在你面前,不过是怕自己再次心软。毅儿给你这些钱你拿着,可管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他说也不枉你曾救过他一命。等天亮了你就走吧!否则,别怪我无情!”

碍于?可怜?野种?原来在他的眼里他是这样的不堪!

她走了,丢了孩子,弃了钱,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得头也不回。

我不是她的孩子,她在柳树下捡到奄奄一息的我,因为身体患病被丢弃的我,大夫说,我活不过24岁。

她待我是真真的好,尽管有着目的。

她教我梳妆教我描眉教我如何笑靥如花如何仪态端庄如何步步生莲如何弹出一手惊艳的好琴。她说:“孩子,你要毁了沈家,背叛绝对不能被原谅。”支撑她活下来的,就是复她所以为的仇。

所以,才有我摔倒在沈毅的马下,所以我练坏数把琴只为弹出和他萧的《广陵散》,所以沈毅说留下的时候掩面点头假装失忆无家可归,所以我在沈毅说爱我时丹唇未启笑先闻。

沈毅,是我娘和沈连城的儿子,沈家独子。

我要嫁入沈家,要沈连城给母亲陪葬。

可是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我爱上他不是计划的内容,还有,那个毁了母亲一生的误会。我以为我可以陪他到我的24岁,不求白首不离,只要有生相依。

沈连城一直爱着母亲,他看着我头上母亲亲手插上的蝴蝶步摇眼神痴痴,而他不知道,母亲记了他一生。

那杯鹤顶红,怎么舍得沈毅喝下。

我喝下去,为祭奠母亲的一生。毕竟,我活不过24岁。

七、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这木屋站定在院里儿,看着他轻颤着手去抚摸两人一起种下的柳树,看在他在柳絮飞扬中一点一点陷入绝望,最终跪倒掩面抽泣,为何我的胸口似乎要裂开,整个人都是撕扯的疼痛,像是他的发丝紧紧缠绕着我的心脏,直至窒息。

我叫柳絮,而现在,沈毅叫我:婆婆。

喝下了毒酒,服解药已经来不及,可是终究太过爱他,于是喝下钩吻以毒攻毒期盼奇迹发生。从昏迷中醒来,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白发苍苍,双目浑黄,​步履蹒跚。

不知道,是否因背叛母亲,而得到的报应。

母亲说,爱情是毒,我却甘之若饴,即使往后一生只能看着他。

我想了千百种失败的可能性甚至毒药失效都有,唯独漏了最致命的一点:我会爱上他,而他,那样爱我。否则,心怎会那么疼。

母亲错怪沈连城,只能怨造化弄人,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就如我和沈毅。

年复一年柳絮纷飞,沈毅未娶我未离开,听闻他从未放弃寻找柳絮。

偶尔来我的院子小酌一杯只盼柳絮有一天归来,我劝他死心取个女子琴箫相和,他却摇头笑笑,说一句:只要会弹《广陵散》的柳絮,只要一人心。

依稀记得那年柳絮纷飞,我站在树下,对他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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