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施》

睡梦中的男人

说着话

八十声西施

八百声东施

老太监的猫春柳的花

全是回忆


含笑带泪的眼

终闭上了啊

隔着

一层薄薄的木板

他没看见


这首诗来源于我看到过的一个另类版本的东施效颦的故事,感慨颇深:

西施病心而颦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颦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

   ——《庄子 天运》

  

  (一)

  

   我叫东施,越国人,生于浙江一个山青水秀的小村庄苎萝村,这本来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地方,只是出了一个美人西施,我们村就成了越国最出名的美人村。

   西施的美,增一分则艳,减一分则淡,清纯中带着娇魅,温柔中合着刚毅,淡妆浓抹,两相宜。男人见了失魂,女人见了丢魄,就连田间的母牛,每次被西施经过,也会被迷得手脚发软,仰天发出一声牛皋,说:“即生牛,何生施”。

   每天都有慕名的赏美者接踵而来,我拿着苍蝇拍,坐在村口的茅房前,从每一个生脸孔身上,收走一个铜钱。茅房是村长建的,直接建在了村口,如果要进村,得从这个茅房穿过。我曾经问过村长为什么不直接建一个收费站而要建这么臭熏熏的茅房,村长很神秘地和我说,这是为了避税,收费站需要上缴国家税务,而茅房带有公益性,越王特别下令为了鼓励多建茅房而免征如厕税。村长就是村长,考虑真是周全。

   我的岗位是一个肥缺,有很多人羡慕,从每天成百上千的游客身上,私自扣下一文钱,那一个月就可以额外多出三十文钱的收入,一年下来,我就成了村里单身女性当中的小富婆,每次出门,别的姑娘是环佩叮铛响,而我是铜板响叮铛,这种铜板与铜板撞击的声音,总令我眉飞色舞,心情愉悦,我觉得成为越国第一富女指日可待。因此,我一直把村长当成是我的恩客,不对,是恩人。老妈说,恩客只能在家里说,不可外传。 我的家,座落在村里唯一的妓院内,外表不是富丽堂皇,但内在环肥燕瘦,是男人们的温柔乡。不要误会,妓院不是我开的,也不是我妈开的,更加不是我爸开的,他只是妓院的火房工人,每天劈柴砍柴烧开水,空闲的时候,就对着妓院里的姑娘们流口水。

   从村口茅房建成的第一天,我就被村长直接任命为茅房房长,当时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把这份工作交给我,村长笑了笑,说:“因为这工作你最胜任,你是游客们第一个见的女人,当他们见过你以后,进村就不会再失望,就算看见母猪,都会觉得赛貂禅。”我相信,西施的美,也有我一份功劳。

   我从来没爱过人,也从来没有被人爱,在遇到他之前,我认为钱是我生命的最终伴侣,而遇见他之后,我就决定做一个美人。

   他出现的那天,是一个初夏的午后,我刚吃了两个馒头,正打算眯上一会,突然天空就劈下了一道闪电,正中我的脑门,把我的瞌睡虫全都赶跑了,我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伸手一摸,中间秃了一块,有许多的发灰掉到了我的脸上,我懊恼地两手叉腰,朝着老天骂骂咧咧,而他,突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说:“请问这位烧煤的老公公,苎萝村要往哪里走?”

(二)

   我的肉体可以被侮辱,我的灵魂可以被侮辱,但我的性别,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从出生那天起,我就以身为雌性而洋洋得意,老妈因为生了我,才能整天游手好闲吃香喝辣的对老爸颐指气使,我才能从小在整个家族中横着走竖着爬无法无天,谁让我是这个庞大家族新生代中唯一的雌性呢,承担着整个家族繁衍下一代的重任。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长得英俊潇洒气宇轩昂,虽然有我最喜欢的剑眉鹰目腿长臀窄,但也一样无法原谅,从他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将家族中最残酷的惩罚施于他身,那就是娶了他,哦,不对,按人的说法,应该是嫁给他。

   在电光火石间,我就做出了嫁他的决定,当我开始回答他提问的时候,就调整了自己的身姿,左手成兰花指放在唇边显出女性的柔美,右手随风摆柳随性垂在腰间突出我的水桶的腰身,嘴微微噘起假装娇羞,胸似挺非挺,表情是经典的含笑半步癫,摆好了姿势,我捏着自己的嗓门,娇滴滴地说:“公子,奴家明明是一个弱女子,哪一点像烧煤的老公公,你真坏!”

   语还未落,眼前的男子就一脸惊恐,好像看见了洪水猛兽凶神恶煞,一手握刀柄,另一手拔出佩刀,对我暴喝:“你这不男不女的妖怪,敢在本将军面前扭捏作态,识相的就快带本将军去见西施,否则立马确断你的腿。”

   这么凶,有个性,我喜欢,难度越大本姑娘就越有兴趣,我对着他抛了一个媚眼,说:“原来是将军大爷,别凶奴家,奴家的心现在好害怕呀,不信的话,你摸摸…”说着,我款款走到男子的面前,伸出五短的手指去摸他的手,他一反手,将我的手反转在我的背上,把刀架在我的脖子窝里,然后声如洪雷,说:“见过丑的,没见过丑成你这样的,你丑就丑吧,还要出来勾引男人,快带我去见西施,我的刀可不长眼哪。”

   眼前的刀,对我来说像馒头,用尖牙咬咬就碎了,不过,在心宜的男人面前,女人可不能太强势,我假装害怕地点头,说:“大爷,奴家知道错了,我这就带你去找西施。”

   男子松开了我,示意我在前面带路,我一边走,一边揉着被他捏过的手腕,说:“将军,你看,被你捏过的地方,好滑哦~~”

   男子脸涨得通红,大声说:“你又来了,我真怀疑这个苎萝村是不是没有男人了,怎么见个男人就成这样子。”

   “谁说我们村没有男人了,我们村的男人多得都得论斤卖。”才出茅房,进了村,就听见黄莺般的声音迎我们而来,传说中的西施,怎么会到了村口?她不是应该坐在小溪边浣纱吗?村长说那样子的她是最美的,把江南水乡女子的秀色一展无余,而且可以顺便推销村里的特产——纱,规定她从早五更到晚九更都呆在那不要离开。

   我对她说:“西施小姐,什么风把你吹到茅房来了。”

   西施脸色一沉想对我假以颜色,却瞥见了我身后的男子,她马上恢复温腕可人的模样,脸上的笑都美得可以掐出水来,我知道,她将是我的情敌,我听见了那悸动的少女心在她的身体里扑腾得像只苍蝇。

   她半蹲,对着男子行了礼,说:“原来是范蠡将军大驾光临,五年前一别,今日再见,将军风采更胜往昔啊。”

   原来这男子是越国的护国大将军范蠡,是全国待字闺蜜们的最理想夫婿,看来,有得争了,以后的日子,我必须披荆斩剌披星戴月披肝沥胆打败无数怀春少女,然后踩着她们破碎的心,赢得美男归

(三)

   西施与范蠡,范蠡与西施,英雄与美女,施施然地相偕叙旧,并且谢绝我去给他们端茶倒水借机偷听的行为,看着他们的背影,是那么地和谐,那么的相配,于是我决定要棒打鸳鸯,拆散这一对互相衷情的男女。如果人间全是英雄美人的佳话,那何来悲剧,何来凄凉,何来叹息,何来流传千古,越想,顿时觉得自己伟大起来。

   欣欣然地回家,老妈看见我,尖叫着扑过来,说:“女儿,去看守茅房怎么烧得灰不溜秋地回来,瞧你那美丽的小脸蛋,都是灰哟。”

   我朝着老妈抱怨,说:“妈呀,今天真倒霉,我刚想睡午觉,就被闪电和雷劈了个正着,平常也没干啥坏事啊,也就昨天刚偷吃了李四家的老母鸡,前天不告而取了老钱头家的一两银子,但这也不能怪我,对吧?偷东西是我们家族的本能。”

   老妈听着听着,居然开始泪流满面,颤抖地伸出手,摸着我秃秃的脑袋,整理着我破烂的衣衫,然后惊喜成状,扭头对着坐在门口抽大烟的老爸,激动地说:“孩他爸,女儿被雷劈了,我们等了这么久,她终于被雷劈了,太好了。”

   老爸马上放下烟斗,飞奔过来,用力地抱着我,老泪纵横,捧着我的脸,说:“女儿,这雷劈得好,你终于成年了,女儿。”

    我推开他们俩,满脸疑惑地问:“我被雷劈,你们俩怎么像是捡到了金元宝一样高兴?我被雷劈唉,很痛的唉,有你们这样的亲爸妈吗。”

   他们俩相视而笑,把我拉进门,亲自给我洗澡,还拿出一套大红色的衣裳,强迫我穿上。一切妥当,老妈老爸又郑重地上香向先祖祷告,最后,才把在雾里云里飞得不知东南西北的我,按在椅子上,告诉我原委。

   老妈说:“女儿,所有的妖精如果想成仙,都会经历三次天劫,修炼成人后一百年,要经历第一次天劫——雷劈,如果能活命,就成为了一个成年的妖,不仅意味着法力的提升,而且还拥有妖的生育能力,生下来的宝宝,就不需要修炼成人而直接可以变成人形,女儿,你今天 就顺利地躲过了第一次天劫,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我们整个家族就等着你来添丁,你可是唯一的母老鼠,所有的公老鼠都在等着你跟你交配,有一千多只呢,幸福吧。”

   什么?!交配?还没作出啥反映,门外就传来西施震惊的震惊声音:“东施,你要和谁交配哇!”

   老妈和老爸脸色一变,刚才两人太激动,都忘了关门,两人马上闭嘴,示意我也保密。我当然会保密,要是让西施知道我是一只老鼠精,她非拿老鼠药喂我不可,我可不想一出门就人人喊打。

   西施春风满面的脸,很快就从屏风处转了过来,蹦蹦跳跳地拉着我的手,把她可爱的小脑袋在我身上磨来磨去,以我这十八年来对她的了解,铁定是有好事,而且是天大的好事。

   果然,我的父母出去后,西施高兴地说:“东施,我要出嫁了,为我高兴吧!今天 早上收到范将军的飞鸽传书,他说要来带我走,我就知道他来实现五年前的承诺来了。”

   我问她:“你说五年前答应娶你的那个黑小子就是范将军?”

   她欣喜地点头,脚步在地上轻盈地走来走去,就像一只轻巧起飞的蝴蝶。她说:“五年前,他还是将军之子,将我从野猪的嘴里救了下来,并和我订下婚约,五年后,他功成名就,要把我接到都城,共结连理,东施,以后我们就不能常常见面了,我会舍不得你的。”

   我看着她高兴的脸,心里想,我会舍不得你,更舍不得那英俊的范将军,矛盾中,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要不要趁他们没结婚,我去生米煮成熟饭。

(四)

   夜深了,太阳抱着月亮睡觉,星星们都得去为他们的罗帐点灯,于是,人间一片漆黑,这样的阴天阴阴的夜,我要成为范蠡新娘,不要骂我没义气,抢朋友的未来老公,我只打算做小妾,让西施做正房。

  我拿着一件紫色的肚兜在镜子前比划了半天,最后深吸一口气,脱下了身上粗布衣衫,穿上了它,不过,肚兜上用来系腰的绳子实在太短了,我两只手别在后面费了老半天的劲,怎么也系不起来,懊恼地脱下来,把肚兜摊在桌子上,拿了卷尺量了一下绳子的长度:一米。果然是偏短了,老妈忘记我的腰身是一米五,我找了条绳子接上去,总算顺利地打扮妥当。

   临出发的时候,再去镜子前欣赏自己的美色,上身穿着紫色的肚兜,下身穿着紧身的夜行衣,我觉得自己充满了爱的诱惑,范蠡见了肯定会鼻血横流迫不及待地扑上来。于是,自信满满地出门,悄悄地潜去范蠡住的阿旺旅馆。

   他住的是三楼第二个房间,那里还有着昏暗的灯光,我不能从正门进,怕被看门的店小二垂涎纠缠脱不了身,只好沿着窗户往上爬。爬到了他的窗户边,小心地打开糊着腊纸的窗门,正想掀开布帘往里跳,却看见帘子上从里往外映着两个人影,一个纤长而柔美,一个伟岸而高大,我停住了手,疑惑着想,难道西施察觉了我的企图,早我一步跑来献身?

   驻耳倾听,听到了满室风雨。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范蠡,我不要。”这是西施的声音,有着从未有过的激动。

   范蠡的影子与西施的影子重叠,看来他抱住了她,他说:“西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越国已经亡国了,我们都是亡国奴,如果你不去承担起拯救国家的重任,不仅国家衰败,连我们的亲人都会被吴王夫差的铁蹄践踏,我今天过来的路上,看到吴国的军队离这里只有二十里远,不出三日,苎萝村也将被蹂躏。”

   西施哭泣着说:“为什么国家的兴亡要我一个小女子去承担,要我以色侍人,去服侍吴王夫差,我宁愿一死,范蠡,我宁愿和你一起拿起武器,与敌人奋战至死。”

   范蠡说:“西施,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越王正在吴国受苦,我又岂可丢下他而与你儿女情长,何况,你愿意死,我愿意死,但你的家人,我的家人,还有这么多的村民,都要陪我们一起死,为了他们,你也要听话去吴国啊。”

   西施拼命地摇头,她推开范蠡,退到窗边,对着他吼:“要我去吴国,我就死给你看!”然后,她就直冲着我而来,带着强大的冲力,压在我的身上,掉到了地上。

   歹命哟!我的腰都要断了,一口血涌到了喉咙口,吐了出来,铁定有内伤了。身上的的西施坐起,看见我,惊讶地说:“东施,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交配的…”转想又住嘴,改说:“我是来看阿旺家的狗交配的,他家的公狗今天配种,我来看看热闹。”

   西施整个人站了起来,她的脸上泪犹未干,但在打量了我半天以后,不顾形象哈哈狂笑,笑弯了腰,指着我说:“我看来找阿旺家狗狗交配的是你吧?哈哈,怎么穿成这样,东施,像个花痴,哈哈~~~。”

   我捂着胸口站起来,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对我这个刚救了她小命的恩人毫不掩饰地嘲笑,气得我想掐断她的小脖子。不过我看到了范蠡从门口冲了过来,马上装成温柔淑女,理了理头发,又拉低了肚兜的领口,让酥胸半露,微笑着迎着他而去。谁知,他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快速地从我身旁走过,焦急地抱住西施,确认着她有没有事情。

      那对相拥的恋人,影子合成了一个,留我在他们的身后神伤,如果一个男人心里没有我,不管我如何费尽心思打扮,在他眼里,都是无视的,我的生或死,对他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我的存在或消失,不会在他心里激起一点点涟漪

(五)

   我失恋了,正确的说是单恋失败,漆黑的夜里,我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唱起了一首忧伤的歌:“东施苍苍,西施为霜,有位美男,有水一方,东施从之,他阻且长,西施求之,他笑在水中央。”凄凉的歌声感动得自己热泪盈眶,上天虽然没有赐给我绝世的容颜,但给了我一副夜莺的喉咙,连路边的青蛙也集体探出它们的小脑袋,随着我的歌声上下摇晃。这不,一只全身长满脓包的癞蛤蟆向我这爬了过来,它费劲地爬着,整个肥肥的身体拜倒在我的紧身夜行裤下,对我说:“求你了,别唱了,我们都快吐得晕过去了,真是太难听太难听,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难听的歌声…哇哇哇~~~”说着,它又吐了,那些呕吐物弄脏了我的鞋,都是些未曾消化的虫子,有一些还会蠕动…

   不懂欣赏的青蛙们,哪一天,我会放蛇咬你们,咬断你们的尾巴,炒成一盘菜。心里狠狠地诅咒着这群还在吐的蛙们,回到了家。爸爸和妈妈屋里的油灯早已经暗掉了,但我却听见家里四处传来嘈杂的低频声,就像,像,很多老鼠聚在一起的声音,吱...吱...我拿出身上的火熠子,点燃...映入我眼帘的,是无数的公老鼠,都堆在我的床上,把下身的毛脱得一根不剩,兴奋着它们尖尖的脸...

   它们看到我,全都发出了狼一般的嚎叫,朝着我扑过来,一只挤压着另一只,都想抢在第一个,我听见它们说:“东施,我要和你困觉,我要和你交配,我要为你精尽鼠亡。”我吓得尖叫了起来,转身往外狂奔,出了家门,把大门紧紧地关上,禁止疯狂的公鼠们跑出来。

   “东施,你在干嘛?”又是西施,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偏偏还要被情敌看到。我一边费力地堵着门,一边对她说:“我在修门,你来找我干嘛?”

   “有半夜修门的吗?还是穿着肚兜修,你这个丑女真是行事怪异。”天,是范蠡声音,他也来了吗?

   我转了个身,看见了一对璧人手拉着手,站在我的面前。我用背抵着门,假笑着说: “因为天太热了嘛,穿少一点凉快,范将军,你怎么会来这里?”

   西施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我已经决定去吴国,你是我最好的姐妹,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可以帮我传消息,还能解解我的乡愁。”

   去吴国,那不就是背井离乡?而且还是深入敌后,哪有在家里快乐。我拼命地摇头,说:“我不去,我的小命可经不起折腾。”

   西施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那眼神,楚楚可怜,哽咽地说:“东施,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飘泊在吴国吗?你不想想,我们五岁那年,谁把你从冰冷的河里捞上岸,六岁那年,谁帮你赶跑说你丑的男孩子,还有…”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跟你去就是。”西施罗嗦起来,可以把我的耳朵磨出老茧来,惹不起,我从了还不行吗?

   范蠡听我答应,欣喜地过来拉我的手,说:“太好了,越国有你这样的臣民,是越国之福。”

   我看着他温暖的大手,眼睛都直了,他握着我的手,他握着我的手,一兴奋,口水叭地掉了下来,哗哗地流着。范蠡吓得想抽回手,却被我牢牢地抓住,他拼命地往回拉,我整个人被拉得离开了背后的门,于是,里面的老鼠们全都冲了出来,把我和范蠡扑倒,一层一层地叠了起来。

   鼠堆里,最底下的是范蠡,接着是我,我无比幸福地趴在他的胸上,顺势想亲他一口,结果他哇地,狂吐了一口,喷了我一脸的秽物。

   我要多倒霉,都会一个晚上被从头吐到脚

(六)

   收拾着我的小包袱,与西施坐上一头黄牛拉的车,任由范蠡牵引着我们走向吴国的疆土。三天四夜后,吴国的都城阖闾大城,因为西施的到来,而沸腾。我们的马车,被想一睹美色的人们团团围住,每一个人,伸长了脖子,他们的眼神眼不得把牛车的布帘烧成灰烬。

   范蠡盯瞩我们不要让人看见,乖乖地呆在牛车里不要乱动,可我,我是一只老鼠,好奇的天性在我的每一根骨头里上窜下跳,外面如此热闹,怎么可以错过?我悄悄地掀起帘子的一角,想一窥外面的全貌,可一阵狂风,恰在此时起,顺着我那一角,卷开我面前的窗帘,让我整张脸,暴露无余,外面那一张张热血澎湃无比期待的脸,瞬间冻结,然后人群中不知谁爆发了一声:“丑啊,好丑啊,西施怎么丑得这么惊天动地!”

   至于嘛?我努力地向他们微笑,把自己最美的侧面对着人群,然后脖子拉长,头抬至四十五度角,挥手对他们说:“吴国的人民,你们好吗?”所有的人,脸色大变,然后四散逃窜,短短一眨眼间,外面空空如也,除了一只背着一片树叶不紧不慢爬过的蜗牛,只剩我们三个人和一头拉车的老黄牛。

   范蠡气急败坏地对我说:“你看,人都被你吓跑了,叫你不要出来,真不听话。”

   我摊开手,笑嘻嘻地说:“这不挺好的吗?没有人挡我们的路,可以有一条宽敞的大街随便我们横行,范郎,你应该感谢我。”

   范蠡气极,语气败坏地冲到我面前喊:“不准叫我范郎,谁是你的情郎。”

   我说:“你觉得范郎不好听么?那改叫范桶,如何?”

   范蠡忍不住伸出大手,捏起我的脖子,因为生气,脸极红。 

   “这就是你要献给朕的西施?勾践,你耍朕吗?”很陌生的声音,在我们的面前,威严地说着。 我抬眼看,是一个身材高大,满身肌肉的男子,他的身边,躬着一个瘦小的男人,一脸的卑微。

   范蠡一见他俩,马上跪拜在地,说:“罪臣参见吴王,参见勾践大人。”

  勾践指着我,手指都抖着,说:“这个长得鼠头鼠脸的女人,就是你口中的绝世美女吗?范将军。”

   范蠡站起身,掀开牛车的车门,西施从里面,慢慢地踱出,她一出来,天地为之色变,所有的男人,都被她的美震惊,屏住了他们粗壮的呼吸声,好像怕太响的声音,会惊动这位偶尔降落人间的仙女,刚才消失的人群,又在一眨眼间,全都聚集在牛车前,西施的眼扫过他们,他们便酥软成一团,一脸满足地晕了过去。

   吴王满眼放光,大声说:“西施真乃人间绝色也,朕得之,三生有幸,传朕口谕,封西施为西夫人,今晚大婚,举国为朕庆贺。”

   晚,吴国的皇宫,灯火辉煌,酒才过一巡,吴王便要洞房,西施已经脱得精光,洗漱一新,全红绸裹身,放在了君王的床上。今夜,她便是万千宠爱集一身,此后,更会是笑看吴国后宫。

   我站在洞房外,旁边站着的是范蠡,我们亲自把西施送进了那道门,然后又亲眼看见吴王进去,最后,看着喜烛在窗纸上摇晃,衣物乱飞的影子在外面清晰可见。

   我听见身边的人,跪在了地上,像个孩子般啜泣,一个刚强的男人,用眼泪祭奠着心中的爱情,如果可以选,也许他宁愿战死沙场,没有国家君臣的牵挂,用白骨陪爱人到老,也不愿亲手送心爱的人进别人怀抱。我蹲下身,抱着他,拍着他的背,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范蠡把头闷进我的腿上,不让哭泣的声音惊起任何一只夜晚的生灵,我摸着他的头发,对他说:“范桶,你再哭,我就要亲你了。


(七)

   吴王,夫差,一个野心勃勃的君王,曾想着征服南方统一中原,但在遇见西施后,他只想着征服这个女人。自古红颜祸国,非红颜错,非君王错,只因君主也是一俗世的男子,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从此化为绕指柔,如此而已。

   当我成为西施的侍女,天天看见她与吴王的你侬我侬,成双成对,而且吴王因为经常赖在西夫人寝宫,而疏于政事。我就对日夜守着宫门的侍卫范蠡感叹了上面的这段话。范蠡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对我的话毫不理睬。我想,那天晚上的眼泪是这个男人唯一脆弱的表现,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笑过,也极少说话,不发火,不发怒,不管我如何挑逗他,他永远都一副当我是老鼠屎的表情。他不理我,我仍然整天在他面前絮絮叨叨,不是告诉他李宫女的母猫生了三胞胎,就是和他说王太监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又放了一个臭屁,肯定中饭吃了很多大蒜。偶尔,我隐约可以见到他的嘴角,会有一丝丝的微笑,不过,很快就不见了。

   这一天,吴王带着西施出去狩猎,带上我俩同行,西施与我同坐马车,男人骑马。 这是西施婚后,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挨着她,她变漂亮了,皮肤外白内红,樱唇艳红而饱满,向上微微翘起,还有,她的风情,去除了少女的羞涩,兑变成盛开的花朵,像夏天的蝴蝶一般绽放的西施,有哪个男人会不落入她的秋波之中。

   我嘻嘻地看着她,说:“西施,吴王对你可真是很好啊,真是让人羡慕。”

   西施把眼帘半盖,她把头轻靠在我的肩上,说:“东施,你知道吗,以色侍人,终不长久,何况还有家仇国恨,哪会快乐起来。我只想着早日让吴国衰败,越王发奋图强复国,然后回到故乡,再多的荣华富贵享受,抵不过溪边浣纱的喜悦。”

   我伸出手,摸着她的头发,说:“别担心,我和范将军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是一个人。”

   西施抬起了头,她盯着我,说:“东施,你说,等任务完成以后,范蠡他还会要我吗?他还会要我吗?你告诉我。”

   我一时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才回答:“他肯定会要你的,你是因为他才答应来吴国,不管从情从理从义上,他绝不可能丢下你,何况,他爱着你啊,西施。”说着,我心里在想,也许将来是我做大老婆,换成西施做小老婆吧,想着,美得从里往外乐开了花,嘿嘿地傻笑着。

   到了狩猎场,西施与吴王同骑一匹马,拿着弓箭四处驰聘,范蠡跟在他们的身后,我端着水果盆,留在营地等着他们回来。本来晴朗的天,居然很快就起了满天的风沙,这股风里,含着很重的妖气,不是寻常的风,不妙,我马上腾身一跃,往高空处眺望,这些风沙并非尘土,而是很多的毛,灰色的毛,就只在猎场里面盘旋,分时是冲着里面的某个人来的。西施和范蠡会不会有危险?心里很着急,我决定快速地飞到他们身边。

   用人的面目不太方便,我变回了老鼠的模样,往妖气团里俯冲,伸长着鼠族特有的鼻子,循着他们两个人的味道前去,很快,我找到了他们,还好,都无恙。他们在一颗大树的底下停驻,范蠡抽出了刀,警惕地看着四周。

   我悄悄躲在西施的身边,看到在灰色的风沙里,伸出一只巨大的爪子,往西施肩抓过来,妖怪,敢在我东施姑娘面前伤人,活得不耐烦了,我张大了嘴,整个鼠身飞了起来,跃上西施的肩头,狠狠地咬住了那只爪子,那爪子吃痛,缩了回来。可是,一把大刀,在我咬那爪子的稍后,快速地砍在了我身上,我惊呼着往旁闪躲,还是被砍中了身体,腰差点被砍成两断,受伤的痛,我发出了嚎叫,把刀一口咬断,扑向刀的主人,伤我者,纳命来,只是,我看到了那张脸,范蠡的脸,猛地收起尖牙,停住身体,鲜血,从腰间泊泊流出,鼠肠流露在外,我掉落到了地上,奄奄一息。

   抬起头,看见范蠡又从别的士兵那抽过大刀,恶狠狠地对我说:“你这只恶鼠,敢伤西夫人,该死。”

   我用前爪,快速地把肚肠塞回肚子里,然后捂着伤口,从他们面前消失。

   不知为什么,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血与泪,在我爬过的地上,落了一地

(八)

   我想,我就要死了,我提着最后一口气,慢慢地爬回了皇宫,藏进西施寝宫屋顶的梁上,这里,很冷,但至少可以再见范蠡一眼。

   等待像是几百年那么长,一秒一秒地熬过,范桶怎么还没有来?终于,黄昏日落,西施与吴王在门口道别,范蠡站在平常守卫的位置,他们的脸上,都有着笑。我不见了,他们可有挂念?在他的心里,即便只念过我一秒,我便甘心了。

   远远地看着他,生命在流逝,我仰面躺在梁木上,想着若干年后,他们打扫横梁的时候,也许会发现一具干的鼠尸,然后一甩手,嫌恶心似地丢进垃圾桶,我连块坟地都没有,唉,可惜没有为苎萝村的鼠族生下一男半女,爸妈会怪我不孝吧。

   底下突然传来范蠡的声音,他对西施说:“西夫人,东施姑娘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请准许属下再去猎场寻找,我怕她会遇到什么危险。”

   西施说:“刚才我们以为她自己回了皇宫,但现在看来是没有,我也很担心她,你赶快去吧。”

   他在担心我,他在担心我,我的鼠心雀跃,活力重新回到了身体里,我要活下去,我费力地起身,张开尖牙,咬断自己身上的鼠毛,用牙齿一口一口地缝在伤口上,一点也不痛,完全不痛,我微笑着,不停地用鼠毛缝着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一定要活下去。

   深夜,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进被窝,释放出修炼了两百年的元神,前一百年修炼成人,后一百年修炼成成年的妖,元神在身体四周运转疗伤,每一次释放元神,都会损伤五十年的功力,不过,至少我活过来了。

   当我全神贯注地用功,门却被推开,是范蠡。他奔跑着,气喘着,从外冲了进来,我不出声,把头缩进被子里,想让他以为我不在房间,不想让他看见我受伤的样子。他却点燃了灯,很快就看见了床上被子的突起,他掀开了被子,然后,我们面对着面,眼对着眼。

   他很愤怒,那眼里的怒火都快把我烧成烤乳鼠了,我努力地笑,说:“范桶,你半夜闯到我的房间,是不是想和我一起睡觉啊!”我想,按平常,他应该会揪住我的衣服,对着我大骂一顿。

   但是,下一秒,他把我整个人紧紧地抱住,在我耳边说:“我以为你死了,东施,我回去猎场再次找你,看到很多的地方都有血迹,我以为你死了,看到你还活着,东施,你还活着。”他有些语无伦次,到最后什么也不说,就只是抱着我。

   我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平常他骂我,我就调戏他,他不理我,我就挑逗他,他凶我,我便摸他,而今天,他主动抱着我,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是悲伤还是喜悦的感觉,让我突然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此刻,便是马上死了,我也心甘。

(九)

   子夜与二更交替,皇宫守夜人的脚步声从门外的小径匆匆走过,范蠡走了,双肩还留着他的温度,鼻尖残留着他的味道,只是心,从幸福的顶端掉在了伤心的谷底,因为他走前的一个答案。

   我问他:“你这么在意我的生死,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一点点,有没有?”

   他放开了抱我的手,眼睛从我的脸移向他方,他说:“东施,你是西施的姐妹,所以也是我的姐妹,她在乎你的生死,所以我也在乎你的生死。”

   心好像被刀刺过,我拉着他的手,仰头企望着他,说:“一点点的一点点也没有吗?因为我长得丑吗?”

   范蠡叹了一口气,他掰开我的手,转身走向门口,手拉开了门把,停止,半侧身,扭头看着我,说:“东施,我不是你等的那个良人,不要对我抱有任何希望,睡吧。”

   睡吧,可是我哪睡得着,腰间的伤口,疼痛一阵比一阵剧烈,像是把心的伤也加诸于上,加倍地疼,我从床上爬起,拿起桌子上的烛火,站在铜镜面前,里面的女子,小小的眼,尖尖的嘴,还有大大的耳朵,丑不是我的错,而是我的原罪。

   我对着镜子,说:“如果我拥有美貌和权力,你还会离开我吗?”

   “我问佛:为何不给所有的女子羞花闭月的容颜?佛曰:那只是昙花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把它赐给每一个女子,可有人让它蒙上了灰。”低低的吟诵,似一股清风从我心间拂过,我往后看,一只灰色的硕鼠,蹲在地上,微笑着看我。

   它褪去了全身的灰毛,变成一个年青的男子,有着不凡的气度,他朝着我躬了一下身,单手放在胸前,说:“久闻越国的东施艳冠天下鼠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让小王代表吴国的鼠族欢迎您的到来。”

   我听爸妈说,吴国的鼠王英俊潇洒,而且世代是鼠妖界的神医家族,其医术独冠天下,可起死回生,去腐生肌,是天下鼠女人恨嫁的对象。我问他:“莫非你就是吴国鼠王松果?”

   他点点头,突然从背后拿出一大捧菊花,扑通地跪在我的面前,拉着我的手,热切地说:“东施,你可愿意做我的王妃?其实从你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一直观察着你,你那绝世的丰姿,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鼠心。”

   我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拼命地摇头,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会嫁给其他人。”

   松果站起来,说:“东施,他不喜欢你,别忘了,今天在猎场,他可是重伤你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想了一下,恍然,说:“猎场的妖怪,就是你,对吧?为什么要伤害西施。”

   松果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他的心里,谁才是最重要的。”

   我头一歪,气呼呼地说:“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那只老鼠就是我。”

   松果的眼神,有着无可奈何的怜悯,他说:“就算他知道老鼠是你,他就不会伤你吗?”

   他的问题,我不敢给出答案,因为知道答案会是什么。我走到门前,把门打开,对他说:“我要睡了,你请回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整个人都塌了,驼着背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却看见被子里躺着无数的鼠辈,硕鼠,松鼠,沙鼠,苍鼠,在床的最里面,还有一只黄鼠狼,它努力地大尾巴夹起来,装成普通老鼠的样子。

   我把被子一扔,说:“你们在我的床上干嘛?”

   一只土拨鼠,从鼠群从奋勇跳出来,捧了一堆莴苣,朝着我叫:“嫁给我,美丽的东施,我要把世上所有的莴苣都献给你。”

   其他的鼠也唯恐落后,全都压到了我的身上,我的腰,哎哟,裂开了。

(十)

   此后,十年,我守着他,他守着西施,时间一晃而过。鼠王松果一直单身,他说也许他比不上范蠡,但肯定比得过时间,当我仰望着的人,从世间消失,总会有回头看他的时候,和他有着同样打算的鼠辈很多,鼠妖界甚至开了一个赌盘,鼠国的第一美女东施,究竟会鼠落谁家,而赢面最大的,居然是黄鼠狼,鼠妖们都在传东施姑娘喜欢重口味,黄鼠狼的屁够有味,肯定是继范蠡最佳新郎人选。

   爸爸妈妈屡次托来口信,要我早点为家族开枝散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鼠女的青春虽然很漫长,但岁月漫漫,他们俩老没有小鼠可以玩,实在太孤单,最后一次托口信,妈妈甚至带有威胁的口吻说,如果我再不找只公鼠交配生子,她就吃老鼠药自尽。

   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西施寝宫端茶倒水,空闲时,就拿起苍蝇拍在宫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就如当年当茅房房长的那般。范蠡站在我的身边,十年如一日地忠心守门,有时,我真怀疑他上一辈子是不是狗,怎么能把门看得这么牢呢?偶尔,我摸摸他,他也不闪躲,只是会警告我,男女授受不亲,让我注意女子的分寸。我心里想,男女授受不亲,又没说人兽要授受不亲,所以继续摸如故,我摸,所以我快乐。何况,我们相聚的日子已经望得到头了,吴国将亡,越王必兴,他与西施,双宿双飞,便是我真正放弃之时。我只想看着他们平安无事地功成身退。

   吴王在西施的温柔乡里越陷越深,十年不理政事,奸官当道,贤臣被诛杀。有一个大臣叫伍子胥,他天天在西施门前叫骂,说古有妹喜妲已褒姒误国,今有西子狼子野心,吴国必亡,后来被另一个大臣伯嚭逼得自刎,他死前把眼珠挖出,挂在吴越交界之处的重镇吴京之上,说要眼睁睁地看着越国的军队入侵吴国。吴王听说了这件事,气得三天没吃饭,派人把他的眼珠剁成了肉酱,吃了下去。

   每天都会送新鲜蔬菜在我门口的土拨鼠告诉我,吴国的田地越来越荒凉,他每天都要走很远很远才能采到蔬菜,然后再飞奔回皇宫,送到我的面前。十年过去,他越走越远,每日不停地在奔跑,居然练成了日行千里的腿功,鼠族的江湖志里为此还记载上了两句话:“一鼠红尘东施笑,无人知是莴苣来。”

   这一天,一样的清风明月,一样的万里无云,但从早晨起床,我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些什么,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烦燥,于是,频繁地蹲茅房,缓解这种不安的感觉。

   正当我努力地蹲啊,蹲啊,门突然被外力踹飞,整扇门带着巨大的冲力,直接把我拍进了茅坑,我臭得差点晕了过去,屁股没出屎,倒是嘴里被塞进了很多,哪个混蛋干这种缺德事!?

   我想把脑袋顶飞门板爬出茅坑,谁知一股巨大的压力,压住了门板,从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东施,东施,你在哪里?大事不好了。”

   我嘴里塞满了屎,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门板松开了,松果的头冒在我的上方,他捏着鼻子,把我捞出来,惊讶地问:“东施,你怎么在吃屎?”

   我把屎全喷他脸上,然后气得大叫:“你才吃屎哩,你全家都吃屎,还不吃人屎,净吃狗屎!踢门那么用力干嘛,我被门板压进了茅坑。鼠他娘的,怎么这么晦气。”边说,边往外走,打算换一身干净的衣衫。

   但松果紧紧地抓住我,他说:“东施,越国已经攻到了皇宫门口,很快就会冲进宫里,我们赶紧逃吧,刀剑可不长眼哪。”

   我呆着,然后开始跑起来,松果在后面跟着,他知道,我肯定去找范蠡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我要把他和西施送出皇宫,送回越国,然后,再见

(十一)

   西施的寝宫,范蠡正在把西施扶上马,他看到我满头大汗地跑来,指着边上的另一匹马,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收到越王的消息,要我们赶紧到宫外的大营集合,快上马,跟着我。”

   我看着他的手抱着西施的腰,多想上面的那个人是我,认命地费力去爬空着的马,谁知那马拼命地昂起它的头,不停地朝我嘶鸣:“死老鼠,我宁为马碎,不为鼠骑,你快滚开。”我走到马头前,龇牙咧嘴,对着它的耳朵说:“再吵,我把你四只马蹄咬下来红烧烧吃,乖乖听话,就找一匹漂亮的公马陪陪你。”

  那马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把巨大的马嘴凑到我的耳朵,它也尽量低了声音说:“我要母马,如何?”

  我低下头,认真地看了一下它的下腹部,惊讶地说:“你确定要母马?”

  马嘿嘿地笑着,俯下了身子,温顺地让我骑上去。

   范蠡和西施已经跑到了前面,他停驻回头,朝着我跑:“东施,不要告诉我你连匹母马都驯服不了,快跟上来,丢了我可不管你。”

  我哦了一声,驾马追了上去。

   三人两马,从小路出了皇宫,身后是峰火连天。

   越国大本营,越王帐内,以往瘦小的勾践,如今意气风发,高居王者之座,身后是虎皮镇威,他一一把我们三人扶起,双眼含泪,说:“有你们三人,才有我勾践的今天,如今吴国已得,天下指日可待,本王的天下,也是你们的天下。”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头伸得很长,像一只老鹰,明显言不由衷。可是范蠡和西施却没看出来,他们又跪拜在越王脚下,感动不已。

   第三天,吴国的皇宫已经被灭,吴王自刎,全体将士庆功,女子不掺活男人们的事,我与西施回各自的营帐睡觉,范蠡陪着越王饮酒。

   我睡不着,今晚,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我变回一只老鼠,偷偷地蹲到了范蠡的身边,看着他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杯光酒影,举手投足一个大笑一个皱眉,全都要印进我的脑子里。

   半夜,越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范蠡赶紧扶着他。勾践一路出了帐门,两个男人步伐轻飘,一直朝着西施营帐的方向走去。最后,勾践真的在西施门前停下,他嘿嘿笑着,拍着范蠡的肩,说:“让我朝思暮想的西美人,终于到我的手上,范将军,你帮我在门口把风啊。”

   勾践掀开门帘,进去,而范蠡全身僵硬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里面传来了西施的惊呼,范蠡的两只手,握成了拳头,紧紧地,血脉都突了出来。我在他的身边,很想对他说快冲进去,而且我也认为他会冲进去,可是,西施的叫声越来越响,他却仍然一动不动。

    可恶,他不去,我去!反正我老鼠的模样又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我跑了进去,看见西施的衣服已被脱得仅留亵衣,洁白的肉体在发抖。我后腿一蹬,朝着勾践的屁股就狂咬了一口,他吃痛,回头,抽出刀朝我砍过来,我一口就把刀咬断了。他一脸的惶堂,对着门口大叫:“有刺客,有刺客,快来护驾。”

   范蠡是第一个冲进来的,随后又冲进很多士兵。我故意避开范蠡,用全身的功力与其他人对打,凡人,不是我的对手,很快就没人敢再向前,以我的中心,围了一个大圈,不敢再轻举妄动。范蠡提刀贴身保护着勾践,与西施一起呆得稍远。

   我喘了一口气,正想横扫圈子上的士兵,却在眼角的余光,看见西施拿起了一把刀,朝着范蠡的背,愤怒地砍去。

   不要!我从圈子的中心,腾飞,极快地飞跃,咬住了西施的刀,她的刀断成了两截。还好,我赶得及。只是,在我松一口气的时候,一股冰冷的感觉,从后背贯穿了我的前胸,中间,穿过了我的心,我看见穿出来的刀尖上,刻着两个字:范蠡。

   我掉在了地上,几乎无法呼吸。范蠡抱住西施,说:“这只恶鼠没有伤到你吧?”西施朝着范蠡吐了一口唾沫,把手上的半把残刀狠狠地插进自己的胸口,说:“范蠡,你真不是东西,我真后悔,当初在阿旺旅馆没有死成。”

   我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只是没想到,西施与我同行


(十二)

   “东施,东施,你醒醒。”松果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他跟来阴间了吗?我从黑暗中清醒,睁开了眼,看见的是很多鼠头鼠脑。松果的手抱着我,土拨鼠见我醒来,赶紧递上了新鲜的芹菜,它不好意思地说:“没找到莴苣,你凑活着吃吧。”

   我拿过芹菜,不忍他失望,张开嘴想吃,结果从心里涌出了一股热流,血从嘴里狂喷而出。松果拿过一块毛巾,不停地帮我抹去血迹,血还是不停地从嘴角流下,他怎么抹也抹不完,他一边抹着,眼泪掉了下来。我抢过他手里的毛巾,塞住自己的嘴,然后伸手擦去他的眼泪,抱着他。

   松果紧紧地抱着我,说:“枉我称为神医,却救不了心爱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你的伤偏偏是在心的正当中,只要偏一点点,偏一点点,我就可以救你。东施,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会尽可能地延长你的生命。”

   运功,暂时压住了心的伤口,我把毛巾吐出来,看着松果,说:“松果,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我这一生,虽然不长,但我爱过,也被爱过,这就够了,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松果说:“什么事情,你说,我一定答应你。”

   我微笑着,说:“我想去看他最后一眼,想确定他过得好不好,想和他说一声再见,我希望你能用我的元神最后的所有,给我几天像以前一样正常行走,正常飞跃的身体,好吗?”

   “不行!”床边围着的所有鼠辈们都异口同声,群情激愤。松果双手握成拳头,恶狠狠地说:“那种男人,他杀了你,你还要去看他,如果你耗尽了元神最后的精力,马上就会死,为了那种男人,值得吗?”

   我轻轻地拍着松果的手,说:“有一个道理,我快死的时候终于想通了,以前,我总想着为什么范蠡不爱我,是不是因为我丑,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是不是因为我比西施晚遇见他五年,所以不管我如何主动追求,始终无法打动他,不能从他那得到任何的回应。为此,在很多个晚上,我伤心难过痛哭流泪,恨过爸妈没给我美丽的容颜,更恨过范蠡的铁石心肠,可在我的身体完全沉睡以后,我却认真地回顾了一下我的这一生,如果没有经历过这种怨和憎,没有经历过爱别离,没有经历过求不得,那人生一样是不完整的啊。爱了就全身心地去爱,不计较得失,不想着收获,这样子才能真正享受到爱的快乐。松果,我把这个感悟,也送给你。”

   第二天,吴国的鼠们一直送我到吴京,那个曾经挂过伍子胥眼珠的地方,再远,就是越国的疆土了。走了很远,回头,看见他们仍然呆在原来的地方,目送着我。我叹了一口气,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我不喜欢。

   松果说,我晕了整整一年,西施当时就死了,但没对外界公开过消息,随后,范蠡向越王请辞,归隐山林。杭州,西子湖畔,孤山脚下,一个叫陶朱公的人就是他。

   西子湖畔,他在怀念西施吧,长途跋山涉水,站在断桥边已经月星满天,他已经入眠了吧?东施与范蠡的重逢就放到明天吧,今夜,就让我做回一只小老鼠,和他同眠。

   孤山脚下,白墙黑瓦,红花绿柳掩映其间,我悄悄地钻进了他的房间,油灯昏暗,他仍未睡,一年未见,须发皆白,一个人喝着一壶酒,自斟自饮。环顾四周,满屋皆是西施的画像,或站立,或蹲坐,或笑,或愁,或浣纱,或弹琴,千姿百态。饮了很久,他终于摇摇晃晃地上床,我钻进了他的床底,闻着他的气息。

   一会,他开始叫起了西施的名字,我一次一次地数着,一共八十下。

   停止了对西施的呼叫,他的鼾声响了起来,我听见了他越来越均匀而低沉的呼吸,我也闭上了眼,进入了半晕睡状态。

   “东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清醒,是谁在叫我?

   “东施,李宫女养的母猫又生了三只小猫,你快来看啊。”这不是…这不是在吴国皇宫,我对范蠡聊的皇宫八卦吗?

   “东施,王太监的屁真的好臭!”又一句,天!我从床底钻了出来 ,爬到了范蠡的身边。他仍在睡,睡得很香,是我的幻觉吗?

   “东施,你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你。”这一句话,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一整夜,他叫了东施一整夜,整整八百次,我趴在他的胸口,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原来我早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天方鱼白,他起床离开, 我呆在了他的床底,在床底的地上,挖了一个坑,躺了进去,上面用土封好,这就是我最后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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