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08

有家的地方,就有爱

1

在梦中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刮过一阵猛烈的大风。一瞬间山崩地裂,天地咆哮。就在危险要将我吞噬的那一瞬间,我拼命地往娘家跑去,大脑潜意识到我爸已不在了,但是我知道那里还有我娘。一步一艰难,最后我掉进山崖之下。

醒来时,梦中的一切非常清晰。我真纳闷:我不是一直和老公孩子住在这个家吗?梦里的我为什么往娘家跑呢?何况我娘已没那么爱我了,她的宝贝孙儿姚加贝已经取代了我当年的位置。

拉开窗帘,窗外白茫茫一片。昨夜下雪了。我的思绪开始飘得很远。

2007年,我经商的饰品店因为生意兴隆,我又另开了一家分店。新店装饰完工已到了阴历年底。“一年之计在于春”,我们生意人一年之计在于冬,年底是我们最忙乎的时候。刚从株洲大市场进完货回来的我打算再赶往长沙高桥大市场补齐货源。这次我要求娘与我同往,万一我货没进完就让娘带顾客急需的商品先跟车回来。

下午我回店铺时,父亲也来帮忙了。娘显得很高兴,扬了扬脚上的鞋兴奋地说:“你爸听说我要去长沙进货,帮我买了一双新毛皮鞋。你看咋样?二百多块钱呢。”

“发神经,你看我平时都穿旧衣旧鞋去进货,穿得这么显摆给谁看啊。”看到那双发亮的新皮鞋,年轻气盛的我说话很冲,根本没顾及会伤到娘的心。

娘转过通红的脸。在一旁的父亲看的清清楚楚,连忙解释:“今天天气预报提醒明天有雪下,你娘五十多岁了,冻坏了怎么办?”

“下雪更不能穿,新鞋踏雪不掉一层皮就掉一层色。”我把当年皮鞋踏雪脱色的事跟他们说了一遍。

“鞋旧了可换,人冻病了可得受罪。”父亲小心地争辩。“再说现在店里缺人手,你娘可不能病。”

店里来了顾客我们停止了话题。

晚上十二点钟,父亲送娘到车上和我会合。霓虹灯下,好好的天空果然飘起了一片一片洁白的雪花,父亲徘徊在卧铺车床边细心地掖好我和娘的被子,然后左叮咛右嘱托我要照顾好我娘。我和娘几次催促他回去,父亲说快躺下,冷。

身材魁梧的父亲站在雪中久久不愿离去,我知道他在担心我和我娘。

当车开动时,我说老爸越老脾气越好。父亲一直在乡政府上班,在我印象中一直很严肃,说白了脾气有点暴躁。娘向我解释,其实你爸一直很细心,只是当年咱家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压力所迫。

第二天清晨醒来,娘俩傻眼了,整个长沙城笼罩在白茫茫的大雪中,人烟稀少。我和娘草草地吃了几口早餐就踏进大雪纷飞中。

进入市场后,我的感官神经马上被柜台上五颜六色的水晶饰品和花花绿绿的围巾帽子吸引住了,兴奋得我满眼放光。一排排彩色的饰品,像一张张红红绿绿的钞票在向我招手的感觉。我冲锋在前,娘紧跟在后,把杂乱无章的货物整理得井井有条。一上午一晃就过去了。母亲催了我几次吃午饭都被我断然拒绝。我的心里只想快点进完货和娘一起回去,毕竟快过年了。

晌午过后,我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一下虚脱了的我倒在墙角有气无力地喊:“娘,娘,我的腿怎么一直发抖?”娘吓坏了,赶紧扶我坐下。

“天呀,你的脚怎么这么冰?你的运动鞋和牛子裤全湿透了,怎么不早说?”娘使劲地用双手摩擦着我冻僵的双脚,心疼得直掉眼泪:“妹坨,今天零下几度,你是铁打的也熬不住,你不要命了!”

她迅速脱下自己的新皮鞋往我脚上套。看着那双我曾讽刺过的新皮鞋,我缩了缩腿装着没事一样安慰她。“等下烤烤就干了。”

娘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你赶紧穿上,等下我去买一双。看样子一、二天时间货是进不完的,你不能病。”

娘把我的脚塞进那留有余温的皮鞋,被凛冽的冰水浸泡得麻木了的双脚一下子复苏了过来,那鞋子实在太温暖了。娘匆匆忙忙从包里找出几块糖,然后倒了杯温水递到我苍白的嘴唇边,喂我服下。她焦灼的眼神紧张地关注着我的反应。我顿时像个宠坏了的孩子,瞬间泪流满面。

那时候我年轻,在娘的“抢救”下很快就“复活”了。

晚上我们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半夜冻醒的我直骂老板是骗子。娘说算了,几十块钱一夜老板也要挣钱。我发牢骚,当时住宾馆时我嫌被子太薄,她说有电热毯。没想到我刚睡下她就把电扯断了。

“妹坨,世界上不是光你要赚钱,别人也要赚钱。”

“她是黑商,我可和她不同,我凭我的劳动所得。”我和娘在床上觉舌根。

“那你挨我近一点睡吧。”床那头的娘小声提议。

自出嫁后我第一次搂着娘睡了一觉。生活中搂着自己的老公老婆睡觉是天经地义的事,却没发现,那个曾经搂过我们无数次的父母,我们长大后却从未拥抱过他们,对他们说声我爱你。

想起这次出来,父亲叮嘱我照顾我娘,没想到最后是娘照顾我。娘穿着我的鞋坐车回家了。看着娘依依不舍的离去,落寞的我马上启动疯狂的采购模式。直到第二天中午,身上仅剩二十多块钱的我满脸疲倦地回到零担车上。师傅懒洋洋地说,“今天走不了,高速公路昨晚就封了。”

“那走低速?”我追问。

“路上结冰了,哪也走不了。”

“那我怎办?”

“开个房住下呗。雪不融化就到长沙过年了。”

“我没钱了?”我低哼了一句。

“没钱好说,只要你跟仓库里那些打牌的大老板说声,要多少给多少。”司机抬起那张嬉皮笑脸瞅了我一眼,轻佻的语气话中有话。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才不稀罕,老娘袋子里一件货品就能抵你一张车票。但是这些东西却不能吃啊,望着摔胳膊摔脚的雪地,我有点六神无主。

走进托运站,滞留人员只有我和差不多年龄的老板娘是女的。她长头发上夹了一个已脱落水晶的饰品。托运站实际就是仓库,我趁帮她整理货物,跟她拉起了家常,沟通之后,她说她也很喜欢饰品,只是那些东西买起来实在太贵了。我说愿意以进货价分给她,她很感兴趣。我索性给她介绍围巾手套之类的保暖物品,我说大冬天的女人必须保暖,青春才会永驻。老板娘见我很真诚,爽快地选了一百多块钱商品。为了表示对我的感谢,老板娘把仓库里唯一一台电话机钥匙给了我,我打了个电话给家人报平安。

回头想想,我庆幸自己像父亲一般机智,像母亲一样善良。

当我打电话回家时,第一个接电话的是父亲。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在哪?快过年了,回不了家怎么办?不然租辆车从县城来接你吧。我没大没小地调侃:“你飞过来啊,长沙的车都开不回。”电话那头是父亲深深的沉默。

2

有娘陪在身边多好啊,冷了她帮我暖手,渴了给我递水,饿了,塞几块糖给我。我还笑她,难怪你这么胖,就喜欢吃糖。记得有一次我差点把她丢了。

那时患肺结核刚出院不久的我准备去长沙进货。娘担心我的身体提出和我同行帮我去提货。高桥市场管辖很宽,为了节省花钱我总是把一袋一袋货物用手提或肩扛送到零担车上。

吃完午饭,娘瞅见老板有辆三轮车在店外。她和我商量为了怕那七八袋货丢了,先借三轮车把进好的货送到托运站。

中午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刚新建的高桥市场路况坑坑洼洼的,为了赶时间不让骄阳晒伤我,身高只有一米五五的母亲吃力地蹬着三轮车上沉重的货物和身高一米六三的我。如坐针毡的我忍不住从三轮车后座上跳了下来,哪知我体力不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等睁开发黑昏的眼睛,我的娘啊,居然不见了。

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烈日暴晒的街头。

我望着楼宇陌巷间无数个出口,我不知道她到底走了那个路口。那时候高桥市场治安没有什么保障,想到娘身上一分钱都没带,心急如焚的我奔跑在高温的水泥路上,寻找着我娘。我实在跑不动了拦住一辆出租摩托车,围着高桥市场到托运站来回寻找,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却怎么也不见娘的踪影。

欲哭无泪的我望着街头混乱的人潮和车流我跟谁说去。我的娘失踪了,我把她丢了,不,她把我丢了。

我包里的小灵通响起,我接了一个电话。是我娘,她可能也紧张,在电话里说的断断续续。我蹲在地上一边捂着四处流窜痛的小腹一边吼着让她问个具体地点。

落日余晖下,当我看到晒得黑黄的脸颊委屈的站在电话亭外张望我的娘,那一刻我所有的语言都化成眼泪悄悄滑落,娘也别过脸偷偷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

她忽然惊呼我的大腿上血迹斑斑,娘以为我受伤了。我告诉她没事,我在生理期。

原来娘不知道我中途下车了,她找到了托运站。碰巧午休时间,托运站关了前门,只开了一扇后门。等她推着货再回过头找我时已迷路了。我进货的具体地点她也无从知晓,所有根本无法找。

娘哽咽地说:“妹坨,娘,不需要你到海南去买什么房,只希望儿女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像今天的日子你应该在家好好休息。”曾经我向娘许愿,等我挣了钱我一定在海南买套房,让娘过上冬日暖阳的生活。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实现这个愿望。


3

父亲虽然看上去是一个硬汉,却有一颗柔软的心。记得有几次我搭别人的便车出长沙进货,晚上二点多钟我的手机响起,父亲打过来的,你醒了吗?我来接你。我说不要,我不怕。

昏暗的路灯下,我凭着当年在体训队练成的飞毛腿一个人倔强地走在深夜的街头,前方的路灯消失了,幽深的巷子漆黑一片,我的心顿时慌了,但是我又不能停下来,我拼命地奔跑起来。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声熟悉的咳嗽声,我的父亲来接我了。我的脚步马上变得坚定而轻松。父亲接过我的包,告诉我他怕吓着我,所以老远就咳嗽。

世界上多么温暖的一声咳嗽声啊!

冰天雪地,一个人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街头,我的父亲,全世界只有这个男人在千里之外说要过来拯救我。他是我生命里一位多么可亲可敬的人啊!

我一般往返于株洲和长沙两个地方进货。碰到大冬天去株洲市场进货,有时候遇到卧铺车没发车。为了抢到货源,我和同伴们只好挤在一辆零担车上。在潮湿冰冷的车厢里我们蜷缩在薄薄的小被子上,身上盖的是自己脱的棉袄,头枕着是自己脚上的鞋子

晚上三点多钟,当车到达株洲站时。就有人陆陆续续地起床了,一个个摸着黑消失在各个市场里。中午,辗转于各个市场‘挑货,搬货’的人儿又从四面八方赶回车站。

如果遇到炎热的夏季,经过八、九个小时体力和脑力劳动的我早已累的精疲力尽,蓬头垢面,汗水淋漓地倒在人货混装的车厢里昏昏睡去。正午时分,阳光炙烤着狭隘的铁皮车厢像一个蒸笼,二十几个人头挨着头,肩靠着肩,脚挤着脚,仅靠车顶的小窗口透气,可想而知里面的恶臭难闻。货车司机趁交警午休时间超速在高速公路上,没有一个人去担心下一秒我们的生死存亡,因为我们清一色要钱不要命的女人,很累,累到睡得很沉,很死。

我当年那吃得苦霸得蛮的干劲简直可以称得上:上的了战场(商海)下的了地狱。

回家后,我从头洗到脚,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走进店里。别人只知道我是一个很体面的老板娘。


4

2016年我在北京做了个大手术,术后我成了上班一族。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的我下班回家要承担家务还要照顾四岁多的儿子,明显力不从心的我唠叨:“老公,我做点事就觉得好累啊!”他开始还安慰几句,烦了就不屑一顾地说:“哪个女人不做家务不照顾孩子。”

神经衰弱的我回娘家,跟娘说:“我好累啊!我要一个人过。”我妈懵了,转而冷静地说:“你老公作为一个单位的领导, 肯定比别人要忙。一个家庭两个人必须互相体谅,他是个好男人,不然他不会送你到北京去治病。妹坨,等你身体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娘越帮老公说话我越生气。

“我再也不要回到做牛做马的生活。我不知道他是你亲生的,还是我是你亲生的。”愤愤不平的我说完,就跑了。

 5

后来老公提了新车,把旧车给了我,还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胜利的我拿着卡向娘炫耀:“这张卡存多存少代表了老公对我的爱。

娘靠近我温暖地抚摸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妹坨,不管你和他谁是我亲生的。你们都是一个整体,他是拉车的,你是推车的,车上坐着老人和孩子。如果你撤离了,他就没推车的;如果他撤离了,你就没拉车的。一个家庭的重担将撂在一个人身上。记住这张卡要储蓄着你们共同的爱,这个家庭才幸福美满。”

是啊!世界上哪有一张卡是取之不尽得。唯有父母的爱是无私的,源源不断的。

我终于明白梦里的我为什么往娘家跑了?俗话说有娘的地方就有家;那么有家的地方,就有爱。一旦风雨来临时,家永远是我们的避风港。它会在我们回头的地方,不曾离开,任意依靠。

我思来想去当年我为什么那么无畏那么坚强。那是因为父母的关怀就是我内心垮堤的最后一块砖,它拍得住心海的惊涛骇浪,抚得平历经的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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