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井下


到目前为止,我认为《午夜凶铃》是我看过最恐怖的电影,相信许多人对这部影片记忆犹新。而电影不外忽讲述一个被人杀害的女鬼贞子由于怨恨报复他人的故事,内容挺简单的,只是氛围塑造得阴暗诡异,所以引起了很多观众的共鸣,我也不例外。即使我丝毫未对电影中的恐怖情节或者血腥镜头,甚至女鬼造型存在任何畏惧,却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极度的恐怖,而这都是源于电影中的——井。

我出生于乡村,六岁后随父母到城市居住,是家中的独女,父亲在一家小企业上班,母亲是典型的家庭主妇,大概由于相貌、性格的平庸,我从小学到中学都是不起眼的学生,在毕业照里一直担当站在边缘的角色。但是,多年来我却重复一个异于常人的梦,梦里我见到自己被困在一个狭隘而幽暗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四周是砖块砌成的环型墙壁,墙壁潮湿泥泞,砖块的缝隙长满了青苔,一只只不知名的虫子在青苔上嘲弄我一般肆意地蠕动,冰冷而混浊的水浸泡着我颤抖的身躯,僵硬与寒冷慢慢地腐蚀着四肢的神经,而当我内心遭受焦急、无奈、不安、无助、恐惧、悲伤、怨恨摧残,又怀着一线希望向上仰望的时候,一切只剩下那片圆形的阴郁的充满绝望的天空。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梦,我清楚感觉到自己就处在那深幽幽的井底,在痛苦与绝望中挣扎,在哭泣与嘶吼中等待,在无助与怨恨中迷失,生命一点一滴流逝,最后成为井下腐朽的淤泥。

“你的梦并不奇怪,这只是一种封闭空间恐惧症,许多较为敏感的人都会对封闭的空间产生恐惧,例如搭电梯、坐汽车、搭飞机会显得局促不安,精神恍惚,这些是可以通过锻炼与治疗恢复正常的,所以请你不必太过担心。”由于近年来学生心理问题日益增多,学校设立了一个心理咨询室,每周我会到那里与咨询师谈上一个钟头。所谓咨询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性,头发稀疏,体态臃肿,听说是某医大的退休教授,她每次都会对我说同样的话,总是建议我多到户外运动,缓解学习压力之类的。开始,我是挺相信她的,积极参与了不少课外活动转移注意力,只可惜我每晚睡下还是会重复那个可怕的梦,后来一段时间,心理咨询不过是例行公事,我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任何话,但还是重复着去咨询。也许,这只是一种自我欺骗的手段,或者说我开始在尝试麻痹自我。

“听说你经常上学校的心理咨询室?”那是一次秋游,班上一个女同学忽然坐到旁边问道,她是班里风头很盛的不良少女,身边总会跟着一群女生。可以肯定,她对我的事完全没兴趣,只是现在想吃点零食,所以坐到我身边。很快地,她夺过我手中的饼干,开始吃起来。

“嗯,有空都会去的。”我小声说道,见她对身后几个女生吐出舌头,做了一个戏谑的表情,大声说道:“你不会是神经有问题吧?”

“不,不,不是”,我吞吞吐吐地回答,“只是,只是我经常做噩梦。”

“噩梦?什么噩梦?”

“梦到自己被困在很深的井底出不来……”

“啊!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像《午夜凶铃》那样,贞子困在井底那种感觉,真老套,一点创意都没有!”她拿我了另一包曲奇饼。

“嗯。”

“喂,还有什么说来听听。”

“也没什么,大概,大概我童年的记忆有点混乱,所以才会做这种梦,不过这个梦却重复了十几年,而且井里的那个我随着现实中的我实际年龄的变化而变化,开始只是小孩,渐渐地长大,与我每段时期的年纪是相仿的,所以感觉特别真实。”

“这饼干真难吃!”她冲着吃剩的饼干吐了一口唾沫,又朝我脸上扔来一些饼干屑,我没有闪避,只是用手轻轻掸去,接着一直沉默不语,而她们一伙人却冲着我大笑。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缓慢,每一秒,每一分都令我难以忍受,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希望快点到达目的地,可以迅速下车,逃得远远的。这,就是胆怯,也是懦弱,我不知道为何惧怕她们,只知道内心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被理智压抑着,我在等待,在犹豫,在踌躇,脑海里奇特而繁杂的景象交织闪现着,直到眼前又出现——井。

值得庆幸,忽然有同学高兴地大声叫嚷,终于到达了旅游景点。那只是一个近年来开发为风景区的乡村,既没有名胜古迹,也没有青山绿水,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金灿灿的油菜花地,但同学们的兴致已被完全吸引,我也终于被遗忘,被撇在车尾那个没人注意的角落。

老师让同学们分成小组再各自活动,我与同桌成为一组,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我们都不想成为全班人员最少的一组,只可惜我们都由于共同的理由——其它组根本不接纳我们。活动时间到下午五点回下车点集合,我们先在一块不怎么舒适的田地上午餐,其间有两罐饮料、一袋面包、四块蛋糕,还有我仅剩一包饼干被刚才车上的不良少女以“借用”的理由拿走了,到了下午二点我们进入油菜花地活动,因为这次从家里带来相机,所以拍了不少漂亮的照片。

“喂,相机借我们一下!”我被她们一伙人包围了,很奇怪,一股不详的预感在这一刻冲上心头,似乎快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但这次我却没有选择妥协,我把相机塞到背包里,完全不打算拿出来。

“我,我不打算借你们。”没想到这句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一只手立即朝我背部狠狠地一推,另一只手“啪”一声朝我脸颊一扇,又一只手扯住我的头发,再一只手用力拽住背包的带子,还有一只手夺过了背包。那一刻,我多么渴望向正在观望地同学救助,但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刻画着冷酷,每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只有淡漠,每一个美好的心灵填满了胆怯与自私。也许,我不应该对他们有任何期待,因为他们也是弱者,他们也会害怕,他们也会忧虑,而且最主要是,我怎么样都与他们无关。

走吧!她们夺走了我的背包欢快地四处奔跑。跑吧!她们夺走了我的背包冲进一片树林。追吧!她们夺走了我的背包冲了树林幽暗的深处。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心灵深处鼓动,但我开始了追赶,那并不是仅仅为了背包,或是为了相机,而是我开始企图在反抗什么,挣脱什么,想从长久以来的束缚中得到解放。

和熙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抚照着青青的草地,草丛中弥漫着淡淡的野花香,一阵微风吹来,树枝摇曳,发出“纱啦纱啦”地声响,幽静的树林显得格外寂静,那只躲在树叶底下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秋蝉无助地发出“吱吱吱”的残鸣。

“请把背包与相机还给我!”我喘着气,冲着她们大嚷。

“好啊!你过来拿呀!”她们停住脚步,冲着我做出一副极不友好略带威胁性的表情,我没有上前,只是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全身颤抖地立在原地。我并不害怕她们,而是意外地发现她们身后一件可怕的东西——井。一口古井,坚硬、漆黑、粗糙,是古代遗迹,是旅游建筑,是农务所需,但这些都不重要,只是眼前这口井出现得如此唐突,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死亡与恐怖气息,迅速在我心中激起可怕的共鸣,似乎有种什么东西掺杂在血液里透过血管在全身急剧奔流,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差那么一点,就要迸裂我的身躯。

“原来她真的害怕井,看她那个害怕得四肢无力的样子,来,来,来,快点把她拖过来,真是太好玩!”

“快住手,我不要,不要靠近井!”

“真是太好笑了,白痴一样,将她的头按到井口,让她噩梦成真。”

“不要,不要,不要!”叫嚷是无意义的,挣扎是无意义的,恐惧也是无意义的,也许梦就是一种预示,预示着我的死亡。在那深深的井底,那平静的水面,清楚映照出我这张焦急、无奈、不安、无助、恐惧、悲伤、怨恨的脸庞,我将坠入井底而化为腐朽吗?这就是那个梦的预示吗?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为什么我会这样?那是我吗?

我,我,我,我的脸,不,不是,这不是我的脸,那是,那是我的妹妹,双生妹妹,是她的脸!我终于想起来了,多年来看到的那张脸不是我的,而是双生妹妹的脸。六岁之前的记忆忽然间如此清晰。

那是一个寂静沉闷的下午,在一片乡村的树林里,一对姐妹在井边玩耍,妹妹靠在井边,俯望着幽暗的井底,一旁的姐姐忽然燃起一股可怕的欲念,是妒忌、是贪玩、是憎恨,妹妹坠入了深深的井底,在叫嚷、挣扎、恐惧中直到被冰冷的井水浸没,化为井底腐朽的淤泥。

终于,我知道在那深井下埋藏着什么,不是我妹妹的灵魂,也不是我的恐惧,更不是人类的罪恶,而是……

尾声:现在播报一则新闻“昨天下午本市某中学发生一宗意外,四位高二女生在旅游期间失足坠井,据现场一位在附近拍摄风景的女同学叙述,当时几位学生一同跳上井口玩耍,在玩闹中推撞不慎失足,最终酿成惨剧,虽然该同学已迅速报告老师,校园也对坠井学生及时打捞,但四人送院抢救后证实不治,希望学校在组织学生旅游期间要注意学生安全,做好防范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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