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从神仙山与哭咽河,预见润叶对少安的爱情悲剧

在我们短促而又漫长的一生中,我们在苦苦地寻找人生的幸福。可幸福往往又与我们失之交臂。当我们为此而耗尽宝贵的青春年华,皱纹也悄悄地爬上了眼角的时候,我们或许才能稍稍懂得生活实际上意味着什么……

田润叶,是路遥《平凡的世界》的主角之一,也是令万千读者无法释怀的悲情人物。虽说她最后的结局算不上悲剧,甚至可以称之为圆满,但我们总是多多少少地为她遗憾着什么。

遗憾她和少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厢情愿却是最终错过的情感;遗憾她在别人说合的婚姻与自主的爱情间苦苦挣扎,但仍没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遗憾她迟迟不肯接受爱她的丈夫,直到他失去双腿才幡然醒悟与之开始真正的生活——遗憾她在煎熬中耗尽的那宝贵的青春,遗憾她曾无从把握的爱情和婚姻。

我们很难找到田润叶悲情人生的罪魁祸首,是孙少安无言的拒绝、是李向前没命的追求、是传统的门当户对的婚恋观念、是二爸的“政治命运”,还是润叶自身认识上的局限性,或者归结为一句,是她自己无法逃脱的命运?

纵观田润叶的一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和少安青梅竹马一同成长的无忧孩童期,以及日后情感的萌发、告白与热切的期待期;在各种压力下与李向前结婚,婚后的冷战、冷淡期;李向前车祸后,他们之间开始的温馨和乐、平平常常的家庭生活。

今天,我想从这三个方面入手,试着探入润叶的内心世界,找到其幸与不幸的根源。

1、从双水村的神仙山和哭咽河着眼,去看少安与润叶的爱情悲剧

是的,生活就是这样。在我们都是小孩子的时候,一个人和一个人可能有家庭条件的区别,但孩子们本身的差别并不明显。可一旦长大了,每个人的生活道路会有多大的差别呀,有的甚至是天壤之别。

倘若有心,早在润叶刚对少安萌发情感时,我们便能在那字里行间预见他们的爱情结局;这不仅仅是我们最初以为的他们两家生活条件的差异、个人社会地位的不同。路遥在将传统的婚恋观念抛在他们面前的同时,也通过神话传说给他们的悲剧埋下伏笔。

首先,当润叶意识到“如果一生非要和一个男人在一块过日子的话,她第一个就想到了孙少安”时,她便让少平给他哥稍话让少安来城里一趟。

在这个时候,作者通过少安的回忆带领我们看到了曾经的那两个小孩子。有一次,少安因裤子破了受到同学们的戏谑,放学后他不想回家,独自一人跑到神仙山下哭鼻子。书中有这样一段话——

“他想起了老人们常说的那个下凡的仙女;也想起了那个痛哭而死的男人——那男人的眼泪就流成了脚下的哭咽河。哭咽河,哭咽河,男人的眼泪流成的河……

然而,就在十一岁的小少安委屈落泪的时候,十岁的润叶从家里拿了针线要给他缝补丁;还真像个下凡的小仙女,试图来解少安的燃眉之急。

随后,在润叶等待少安来城的那几天里,她是心绪不宁的,白天黑夜想着她和少安的事,书中如此说——

过了一段日子,田润叶才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少安现在是农民,而她已经算是吃一碗公家饭了。可这又算什么呢?古时候,还有皇帝的女儿看上平民百姓的哩!她们宁愿为了爱情不享受皇宫的荣华富贵,而跟着所爱的人去受一辈子苦。他们双水村的神仙山,传说就是天上玉皇大帝的女儿,为了人间的爱情而变成的。

这一前一后,一次提到水,一次提到山,作为读者的我们也就不难想象这传说中的爱情故事了:天上玉皇大帝的女儿和凡间的男人产生爱情,但因着天人两隔不得成眷属,女的为爱殉情变成了山,而男人因此痛哭而死,眼泪便流成了河。

要说,少安和润叶将面临的阻力自然不及曾经的“神仙山与哭咽河”之大,而我们也完全可以忽略掉书中这两处不起眼的小片段;但是,路遥在他们见面之前反复提到,定然有着深刻的意义。

少安宁愿放弃爱情也舍不得让润叶跟着他吃苦受穷,所以,尽管润叶想好结婚后可以到双水村教书去,少安却是秉着“人只能按照自己的条件去寻找终身伴侣”这样的信念,到山西带回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的确,润叶的苦源自少安和秀莲的闪婚,想必很多读者都对少安耿耿于怀、并为润叶抱不平吧;可是,如果不呢?如果少安和润叶一样,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搏他一回,他们是否就能终获幸福呢?

未必吧。毕竟理想与现实之间有很大的差距。谁知道曾经发生在少安和秀莲之间的矛盾,在润叶会是怎样的境况呢?而按照故事的走向,润叶以后是要当国家干部的,在三十岁的年纪上,她就胜任了团地委副书记,倘若让她在农村教一辈子书,是否太屈才了呢?

其实,话说回来,为爱牺牲,牺牲得值与不值,只有当事人自己有发言权;只是好心的少安没能给当事人这个机会。

不过,我个人认为,如果他们最终结合,因着“神仙山”与“哭咽河”的映射,他们婚后的生活也定然充满坎坷吧;而就生活本身而言,哪有尽如人意的时候呢?反倒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2、和李向前的结合,错在对亲人的爱以及自身主观上的局限性

对于有些人来说,寻找幸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摆脱困难同样也不容易。

如果每个人能以局外人的眼光洞察自己,那么,润叶接下来的人生或许会出现一片坦途;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所谓“当局者迷”,失去少安的润叶,和所有失恋的女人一样,痛不欲生,智商为零。

当她得知她和李向前的婚事关系着二爸的“政治命运”,先前坚定的信念便开始动摇。她觉得如果“最终要和一个自己不满意的人结婚,还不如把这亲事应承下来,还能给二爸解个围”;只是,她忽略了要命的一点,人生之路漫漫,怎么就能在短暂的一刻认定自己再不会遇到满意的人呢?

再有,除了不能理解自身外,她更不能看清眼前的社会。她不知道,她二爸的“政治命运”不单单和李登云有关。当她为了躲着李向前从县里调到团地委少儿部时,她二爸不也和她在一个城市,于省委组织部闲置着嘛!而这前后相隔并不久远;所以,她的牺牲之于二爸没有太大的意义。

可惜的是,润叶的错并未止于此。她不爱向前,却嫁给了他;她嫁给了他,又不与他同房,婚后不幸,她又没有勇气与他离婚,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书中说——

在爱与恨之上,她完全有可能为自己重建另一种新生活,遗憾的是,他却长久的不能超越这个层次。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善良可亲的人不只是把他们夫妻二人、同时也将双方的亲人带入痛苦的深渊。直到刚刚长大懂事了的弟弟润生特地前来规劝她,才使她的那颗心、那颗对待李向前如磐石般坚硬冰冷的心有一点点松动;直到李向前遭遇车祸、失去双腿,润叶对待他的人性、人情和人的善良才开始复苏。

读到这里,我们真忍不住为着可爱的润叶感到人生的酸楚。人生路无法回头,如果能够,我想,润叶肯定想回到过去,不那样自私地对待李向前;或者更早,干脆不与他结婚。而既然无法回头,那接下来的路,便平平展展地铺设在她的脚下了。

说那路“平展”,是因为和之前相比她能够看清它,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该往哪儿走。

3、李向前的两条腿,换来润叶以及他们这个家庭的新生

人残废了,这个家庭还是完整的。

李向前痛失的两条腿,换来了润叶的回心转意;而在自我牺牲和献身中的润叶,终于获得了精神方面的放松与充实。后来儿子的出生,更是使润叶感到一种更为丰富和深刻的人生内涵。

改变了的润叶,也在日复一日的日常中体验到,“爱情,应该真正建立在现实生活坚实的基础上,否则,它就是在活生生的生活之树上盛开的一朵不结果实的花”。而这个时候的润叶,就像是成熟的果实令人喜爱。

在整个过程中,李向前经历了多重思想斗争,想过自杀、也实施过,但最终被润叶的诚心与爱意所感动;他尽己所能地做家务,像个孩子一样等待上班的润叶回家来,然后,紧张地等着润叶对他的“工作”给予肯定……

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这一切,很难说是幸福,而是一种深深的人生的感动。只是,得到这些的代价太大了。书中说——

命运总是不如人愿。但往往是在无数的痛苦中,在重重的矛盾和艰难中,才使人成熟起来,坚强起来;虽然这些东西在实际感受中给人带来的并不都是快乐。

所以,作为读者的我们在为润叶遗憾的同时,更为她欣慰。欣慰她总算看清了脚下的路,总算知晓了何去何从,获得内心的平静。

至于之前的是是非非,她错失的和少安的珍贵的爱情,当人生走到这一步,就润叶本人而言早已释然;所以作为我们也没有必要再做多余的惋惜。

“生如逆旅单行道,没有岁月可回头。”就算现在的生活对于润叶来讲肯定不是最好的,但也因为没有反悔与选择的余地,也就只能把握好当下、珍惜拥有;或者,我们都应该理所当然地承认,每一个成人都应该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负责,为其买单。

而唯有像润叶这样全身心地投入,才能在赎罪中收获快乐与幸福。

结语:

让我们再回到少安和润叶的感情上来。

故事发展到最后,在孙少安为双水村重建的小学落成典礼上,在五彩缤纷的热闹场面下,少安仍忍不住回到自己心酸的童年:他想起他穿着破烂衣裳,和扎着羊角辫的润叶在这同一地方念书时的情景……

当他们各自经历了人生的坎坷与酸楚,他们之间那始终不变的亲切的情谊,是何其令人感动。无疑,这种感情曾经从亲人间到恋人间,最后又回到了亲人间。

路遥曾在故事刚开始提起他们时,就说过——

人活着,这种亲人间的感情是多么重要,即使人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和艰辛,只要有这种感情存在,也会感到一种温暖的慰藉。假如没有这种感情,我们活在这世界上会是多么悲哀啊……

说到这里,再次意识到,路遥先生自始至终都是把他们定格在“兄妹”情谊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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