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扬来医院看我了。

我就知道，木扬是最好的木扬，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他说要来看我，就一定会来。

他买了一只布偶熊给我。我有些生气，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欢毛绒玩具，却送这么敷衍的礼物给我。

“你不知道我不喜欢毛绒玩具吗？能不能有点心？”，我看到他见我拆礼物时的笑容，不觉怒火中烧。

“我知道你不喜欢啊，可是现在快秋天了，抱着熊睡，应该会暖和一点”。他笨拙地挠挠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忽然很感动。他还记得我怕冷的事。

去年秋天，他有几个周末没来学校看我，室友和同学都说他把我甩了。但我笃定他不会。

一个多月后，我收到一个快递。打开一看，竟是毛呢大衣。他说在做兼职，原来是为了赚钱给我买衣服。

不是还没到秋天吗？

我有些疑惑。

你怕冷，身体又不好，要早点保暖。

很多年过去，我常常会想到那个温暖的夜晚。他在屏幕那边，我在屏幕这边，中间隔了几座城市，几百公里，心里却温暖又踏实。

生病以后，因为药物的原因，我的体重飙升，人也越来越憔悴。曾经引以为傲的大长腿现在已经变成了大象腿，因为经常哭泣，眼睛干涩又疼。

同样是大好青春，为什么我就要待在医院里？正是在大学收获新知的时候，我却要一个人面对这冰冷的病房。

不公，不公！我问命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它却一次次向我挥拳头。

我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但是看到木扬，我会毫无理由的开心。

在我以为他又忙得顾不上我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的，原来还是我。

一起拥挤在白色的病床上，我歪着头和他一起用耳机听歌。病房里的人都看着我们。

“你真的是他哥哥吗？怎么看着更像男朋友？”。病房里一个女人终于忍不住发了话。

正在我害怕暴露我们关系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是谁啊？”，木扬问。

“对面那床的男朋友”。我小声说。

木扬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对面那床，是个中年女人，儿子都上高中了，和丈夫离异半年。男人才三十出头，外形高大又英俊。

第一次听母亲说时，我并不相信。在十九岁的我眼里，谈情说爱，花前月下，是我们这个年龄才该干的事。

男人来得很勤。鲜花，水果，简餐，一样都没落下，甚至给女人买了《青年文学》之类的期刊。

四十多岁的女人，还有心思读文学作品吗？我心里疑惑，又没好意思问。从他们交谈中，我得知女人在机关单位工作，是个拿笔杆子吃饭的人，对她的好感瞬间增加。我是佩服有才华的人的，尽管我自己没有。

得不到的东西，看着也是一种满足。

过了几天，男人来得少了，又过了几天，男人几乎不来了。再一个星期，我再没有在病房见过那男人。

就在我疑心女人遇人不淑的时候，女人的父母来了，将女人训斥一番。

原来，女人和丈夫并没有离婚，只是因为工作原因两地分居。孩子高中毕业已经上大学了。

她的婚姻是别人眼里的门当户对，却是她眼里的委屈，压抑和苦闷。男人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情趣，结婚二十多年，他们就只有一个孩子，还是她新婚那天怀上的。

她的性需求是他眼里的放荡无耻，他做饭不顾她的口味。一桩桩一件件像石头般压在她心里，她无处可诉，终于把自己压抑得抑郁了。

直到遇见那个小自己十几岁的男人，她才觉得自己又年轻了一次。她已经松弛的皮肤又得到少女般的爱抚，她享受这种短暂的拥有。

管它肉体的灵魂的，放荡的严肃的，这一课，她是快乐的。足够了。

男人未婚，并不介意她有过婚姻，还有一个孩子。

现在，男人知道自己被动做了第三者，心里免不了要恨她。

男人还是来医院看她，只不过，这一次，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是她的丈夫。

男人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人的丈夫倒是很大度，请男人抽烟，又说了一些感谢他照顾她的话。

“我这个丈夫当得挺失败，发生这种事，她第一个找的人是你，不是我。孩子病了，她宁愿自己想办法，一个人在医院和工作单位还有家之间来回奔波，也不和我说一句。我总觉得她是个女强人，却忘了她也是个女人，也需要丈夫疼爱，需要家人支持。结婚这么多年，我连她不吃葱花这件事都不知道。她得了这种病，一大半都是因为我”。我没想到女人的丈夫能不计较女人出轨的事。

显然，那个男人也没有料到。尴尬寒暄几句之后，男人离开病房。

“你安心养病，不要多想”。男人走后，女人的丈夫握着她的手，为她掖被子，轻吻她的额头。

女人扭过头去，我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枕头蔓延，肩上的被子时不时抖动。

我在感叹着女人命好的时候，突然看到她丈夫在门口打电话。

为了避免打招呼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我躲在卫生间里。

没想到，他的电话讲了几十分钟，医生查房的时候，叫了几遍我的名字。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我愣是躲在卫生间没出去。

男人在电话里说，等她病好了，我要早点和她离婚，法律规定婚后的精神病人不能离婚，我就想她早点好起来，好早日和她离婚。再也不想和她有什么关系。一想到她曾经在床上的浪荡样子，还有那个小白脸，我就觉得她好恶心。当然，现在不能说，万一刺激到她，她说这个病就是因为我得的怎么办？行吧，尽快把那边的事处理好。孩子，当然得归我。她已经这个样子，单位早晚会开除她，现在只是她父亲的关系，人家才没有开了她。可是她父亲毕竟老了，早晚得下台。趁着现在，多给她一点钱，早点把婚离了，也彼此自在。

我想到他在病房深情款款的样子，不由得脊背发凉。

都说中年男女经历得多，我没有想到，他的心计，竟到如此地步。

见我从卫生间出来，他问我什么时候过来的，我说刚刚，午睡过来洗个脸，又做出一副打哈欠的样子，他的表情才放松下来。

原来，人都是善于表演的动物。

为了维护自己，撒谎，惺惺作态，都在所不惜。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千姿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