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冊《方苞散文選》,因為它,我會常常想念起歸有光,百花文藝這套散文書系同時收有一冊《歸有光散文選》,我時不時會對之心動,更甚於其《震川先生集》,而我知道令我心動的是歸有光的文字。
今日春光無邊,預約來讀,配上以前的筆記草草整理如下。
歸有光(1506-1571),字熙甫,號震川,崑山(今江蘇昆山市)人。嘉靖間舉進士,時年60歲,歷任浙江長興縣令、順德府通判、南京太僕侍丞。與王慎之、唐順之、茅坤等提倡唐宋散文,反對前後七子的復古派,是唐宋派的重要成員之一。其文樸素簡潔,善於寫事,為時人所重,對桐城派影響較大。
他的很多作品,從他在世的時候起,一直到現在,始終被人們作為範文來閱讀,而且今後還會繼續下去。《項脊軒志》《吳山圖記》《滄浪亭記》《寒花髒記》等名篇,幾乎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
他《寒花髒志》寥寥百餘字,婢女寒花活靈活現,躍然紙上,讀完,悲嘆之聲宛在耳邊。
“婢,魏孺人媵也。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虚丘。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爇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予以为笑。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
《項脊軒志》:項脊軒中瀰漫著的是一種和諧清雅的家庭氛圍,以歸有光為核心,構成了一個母子、夫妻相親相愛又互相激勵的溫馨天地。家庭的親情關係和變遷,在字裏行間顯露。
這篇不滿千字的散文,並不語性命,談治道,宣揚儒教,而是描寫那些近乎瑣碎的日常生活。字裏行間既沒有壯闊的場景氣勢,也沒有深邃的哲理象徵,只是將真實細緻的人事景物娓娓道來,卻讓人在讀過以後,心絃訇然作響。
“……余稍為修葺,使不上漏。前闢四窗,垣牆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雜植蘭桂竹木於庭,舊時欄循,亦遂增胜。積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堦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姍姍可愛。”
…………
“余既為此志,後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几學書。吾妻歸寧,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余久臥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閣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今日再次細讀,心中依然感慨良多,年少時的雄心壯志被歲月漸漸腐蝕,人至中年,為生存而四處奔波,最終換來的不過是無限滄桑,難以笑談。這種情狀在李清照《〈金石錄〉後序》一文中展現得更加淋漓盡致。
歸有光的散文長於敘事抒情,他自負得“龍門家法”,但他無法掌握司馬遷那樣多奇功偉烈的人和事來表現史才,只能從日常交友身邊瑣事著筆,題材雖較狹窄,但卻能給人以清新之感,為後來桐城派所取法。方苞在《書歸震川文集後》中說:“其發於親舊及人微而語無忌者,蓋多近古之文。至事關天屬,其尤善者,不俟修飾而情辭並得,使覽者惻然有隱。其氣韻蓋得之子長,故能取法於歐、曾而稍更其形貌耳。”
他的散文,在繼承唐宋散文傳統的基礎上,開創了一代新風,被譽為“明文第一”。清代史學家王鳴盛在《鈍翁類稿》中,這樣評價道:“明自永、宣以下,尚臺閣體;化、治以下,尚偽秦、漢;天下無真文章者百數十年。震川歸氏起於吾郡,以妙遠不測之旨,發其淡宕不收之音,掃臺閣之膚庸,斥偽體之惡濁,而於唐宋七大家及浙東道學體,又不相沿襲,蓋文之超絕者也。”而依照國學大師陳寅恪先生的判斷,歷代散文家以歐陽修為第一,韓愈為第二,王安石為第三,唐宋以後就是歸有光了。在他之後,則是姚鼐和曾國藩。
(二)
讀完歸有光,已是餘輝滿天,晚風肆意而起,春天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到來了。
上午,鬼使神差的聽了很多遍許知遠《單讀》之《鏡中》,首先打動我的是愛爾蘭歌手Glen Hansard的《Bird Of Sorrow》,再就是那首《鏡中》,張棗這樣寫道: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面頰溫暖
羞澀。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面鏡子永遠等候她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當時,竟起了自己來朗讀這首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