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这孩子

陈成这孩子

        姜彦伟   

    陈成这孩子都快三十了,还没娶媳妇呢,把他妈急的都快得火连症了,天天央求儿子:

      你长点心吧,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你爹妈想想啊,你看人家东院二子,都俩孩子了,你哪怕给我们好歹说个媳妇儿整个猫崽子出来也行啊。

      要说陈成在村里也算是出类拔翠,一表人才的。一米八的大个,浓眉大眼的,高中毕业。你说要文化有文化,要长相有长相,要个头有个头,咋就说不上媳妇儿呢。

      年轻时二十来岁那会吧,他挑,谁给介绍对象他都看不上,不是这个个头矮了,就是那个走道不好看了,再不就是嫌人家说话声音不好听,没女人味。

      那年,人家介绍个挺好的,要模样有模样,要文化有文化,说话嘎巴溜丟脆,为人处事干净利索,人家姑娘还跟同学一起开了个啥粮食加工有限公司,也算是事业有成了,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可是陈成却说,这女人太强势,驾驭不了。

        不行,这回不能由着这浑小子了,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婚事,不能就这么黄了。陈成爹觉得,是这小子没见着这姑娘,见了面兴许会回心转意,这事能成呢,就偷偷的替儿子订下了相亲的事。

        结果,相亲那天,人家姑娘开车来了,陈成从后门跑了,气得他爹那个骂呀。

      你他妈是个啥呀,整天东游西逛不干个正经事,还挑三捡四的,人家不挑你就不错啦,自个儿觉得不错呢。懂不懂个四五六啊,有你这么出事的吗,把人家姑娘就这么撂这啦,是人办的事这是?

        气得他爹暴跳如雷,三天没吃饭,瞪眼骂了他三天。陈成呢,看老爸真生气了,也三天没敢回家。不知道躲哪去了。

        差哪呢,老两口怎么也寻思不过味来。要说儿子眼眶高吧,这都快三十了,谁家好姑娘等你三十来岁呀?

        唉,怪就怪谁让咱们生这么个不靠谱的玩意儿了,真是也是没招啊。

        陈成高中毕业那年,说是要创业,养了两年大鹅,活拉赔了老两口几万块钱,心疼滴哟,他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去。

        行啊,儿子也是为了挣钱,赔就赔吧,一咬牙,就挺过来了,着急也没用。

        他爹也心疼也着急,却也只能这样安慰着老伴儿。

        后来陈成又要养蛤蟆,陈成爹不干了,想方设法的不让儿子去做他认为是旁门左道的事。可这左挡右挡也没挡住,陈成还是偷摸地承包了乡里的几百亩荒甸子,也不知贷了多少款就干起来了。一说他吧,他还振振有词:

        你们就别管啦,这次准不用你二老掏一分钱,把心放肚里吧。我这是干一件积功累德的大事,大善事。

        养蛤蟆能挣钱吗?这不是瞎胡闹吗?你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就不能不让我们跟你操心那!

        哎呀,爹呀妈呀,你二老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实话跟你们说吧,养蛤蟆是为了保护生态平衡,那么一大片湿地,我不拿到主动权,就都让那些贪婪的人给开荒种地啦,到时候这仅有的一片自然环境,你们想看都看不到啦。开头是挣不到钱,等我几年后建成规模,你们就天天坐着数钱吧。

        敢情你养蛤蟆不是为了挣钱啊,那你这不是败家吗,那些贷款,你搁啥还,到头了还不是打我们两个老家伙的主意。

        一声这话,陈成爹急了:你啥时能干点靠谱的事啊。

        气得陈成他爹大病了一场,在医院住了半个月。陈成知道爹这会看到他就来气,又跑出去躲了半个月。

        一晃这有六七年了,那荒甸子倒是让陈成折腾的有模有样。四周栽上了各种各样的树,养草种花,建桥修路,亭廊水榭。环境幽美的就不用说了,甸子成了各种鸟的栖息地,多年看不到的侯鸟也都飞回来安家了。这片以前没人看得上的荒地现在倒成了世外桃园。

        可是这小子,对那些鸟啊,树啊,花啊,草啊,呵护有加,咋就是对自己的婚姻不上心呢?

      老两口一商量,觉得得给他施加点压力了,要不他就长不大,他就老也成熟不起来。

      东打听西打听,打听到河东有个姑娘,年龄和陈成差不多,人长的也水灵,从小没了妈,家里家外全靠她,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关键是她和她爸她哥一起养牛,是出了名的养殖大户。这要是成了,别说养牛,养啥咱那大草甸子搁不开呀?于是托人下呛地去说和,人家女方到河西一打听,还真答应了,这可把老两口乐坏了。可是又一想,咋能让这混蛋儿子就范呢。陈成爹想了一着,让老伴儿装病,儿子不去相亲就不去医院。

        陈成看自个妈病得浑身哆嗦得跟筛糠似的,怎么劝去医院都不行,一咬牙:

        我去,我去看对象还不成啊。

        一看陈成答应去相亲,陈成爹赶紧张罗越快越好,生怕夜长梦多,儿子看出破绽来,再翻盘子不干了。

        相亲那天,陈成和媒人还有他爹来到河东女方家里,陈成爹怎么看怎么觉得人家姑就是好,看陈成坐那一言不发,寻思这回这臭小子没起刺儿,有门儿,乐癲癲地和女方家人去牛舍看牛了。

        姑娘也是看好陈成,一会儿递瓜子,一会儿拿水果,没话找话和陈成唠嗑。陈成呢,显得有些木讷,一直低着头,有一嘴没一嘴的回应着姑娘。

        我想去河边看看牛,那两头牛要生了,不能总圈着。

        哦,离河边远吗?

        不远,过了那道大坝就是河滩。

      啊,你去看看吧,时间长了,看牛跑远,不好找。

        姑娘看了一眼陈成,一个人出去了。

        陈成见姑娘出去了,就势往炕上一躺,支着个二郎腿,大咧咧地摇晃着那只臭脚丫子,心里偷偷那个乐啊。

        没到十分钟,姑娘回来了,见陈成四仰八叉地躺着呢:

        呀,真不见外啊,把这当自个家啦。

        你不看牛去了吗,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牛跑了,没找着。

        那你还不去找?

        那牛不笨,自己能找着家,倒是你,比牛笨。快走吧,时间长了看你找不着家。

        这是自相亲以来。第一次被人开了,陈成多少还有点不是滋味。但还是乐呵呵的跟着一路黑着脸的爹讪不搭地回来了。

        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了,陈成爹那个气啊,几天没跟陈成说一句话。听儿子装熊卖傻让人家姑娘给否了,陈成妈愁的倒真的病了一场,嗓子疼的吃不下饭,到了还拔了两颗大石牙。

        现在呢老两口倒是不为儿子事业上赔不赔钱犯愁了,听说,草甸子上的土鸡,水里的鱼,还有过剩的蛤蟆,林子里的山野菜,生态农庄里的反季节水果,大棚里的特色蔬菜,都是宝贝了,甸子外的农家山庄就专门收购儿子的这些个东西,值钱着呢。

        儿子这也算是小有成就吧,那婚姻大事也该有个动静了吧。这不,那天村长来找陈成,说要给介绍个对象,这个陈成准能满意。姑娘刚大学毕业,人长的也跟明星似的,关键是人家爹也是做企业的,就看好陈成是块料,有前途,上赶子要把闺女嫁给他。一说情况,陈成爹更是合不拢嘴,冲儿子大声嚷道:

        这条件,你小子要再不同意,我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这又要相亲,还是人家女方那头主动选的他。陈成连句话都没留,出溜一下又没影了。气得他爹锤胸顿足的骂,骂着骂着,不知骂啥好了:

        小王八犊子,不识抬举的东西,也不知他妈随谁,准他妈不是我的种,以后不许再姓陈,老陈家没这个败家玩意儿。走了就永远别回来。投河上吊,死了算我白养活了。

      陈成爹这歇斯底里的叫骂,可是炸了庙了,惹的老伴儿抻着脖子嗷嗷叫唤:

      你这是骂儿子吗,啊?这不是骂我呢吗,啊?管不了儿子,你啥话都敢说啊,你说,不是你的种是谁的种,今天你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我跟你没完。

        说话就一屁股坐地上,放起泼来了:

      竟说些不是人的话,我哪还有脸做人那,我不活啦。

        惹得全村人都来热闹,把他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劝架的,起哄架央子的,不怕事大的,七嘴八牙的,也不知是劝架呀还是起事的,生怕不够热闹。

        儿子一跑,俩月没回家,音信皆无。这是上哪去啦,老两口这又怕儿子出啥事,一遍遍给儿子打电话,可是就是打不通。这下陈成爹毛鸭子了,炕也坐不住了,里一趟外一趟地不知该干点啥好了。

      你看, 这是把儿子逼急啦,真的再不回来啦。哎呦,都是你,你啥话都骂孩子,是不是让你骂的,真出事啦?

        陈成爹有点心虚了,小声嘀咕着:

        哪会那么灵,我骂就得应验啊,我天天说他结婚了,生孙子了,咋不灵呢。

        陈成妈扯着嗓子冲老头子发泼:

        都是好话不灵坏话灵,你个老不死的,你还我儿子。

      看着老婆这一天天精神恍惚的,陈成爹也抓了瞎了。不觉偷偷的抹着眼泪,又怕陈成妈看见更加上火,就一个人悄悄走了出来,望着天空几朵白云,长长地叹了口气,扶着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小声叨咕起来:

      这败家玩意儿,要知道会一下就蹽竿子没影了,我骂他干啥呢,打一辈子光棍,我养着不就完了,怎么地,也还有儿子在跟前儿呀。唉,这是跑哪去啦,也不寻思爹妈着急。天灵灵地灵灵,保佑这兔崽子平安回来吧,我再不管啦。

    真的啊?

    啊?

      陈成爹猛一抬头,儿子就笑嘻嘻地站在眼摸前儿,顿时给噎住了似的,眼泪就在眼圈转,干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爹啊,不用这么激动吧,你看,我爹都哭啦,呜呜,我就知道我爹想我了。这不就火冒蹿天地赶回来啦。

      陈成笑嘻嘻张开双臂就要去抱老爹。

      你这个败家玩意儿,还知道回来呀,你,你,你咋不死外边。

      回过神来的陈成爹扬起巴掌却没舍得落下,还真怕这一巴掌抡过去把好不容易回来的儿子再给扇没影了。

      老东西,儿子回来你又骂,你再骂试试。

      陈成妈听到声音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儿子:

      儿子,你可回来啦,这回可不行再不走了,啊,不走了,啊,可把妈吓死了。

      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回头狠狠地瞪着陈成爹:

      你这个老东西,你不想儿子啊?整天唉声叹气地,偷偷抹眼泪装给我看的呀。

      看到母亲一脸的憔悴,人也整整瘦了一圈,陈成一下子心软了,眼圈一红,扑通在母亲面前跪了下来:

      妈,儿子错了,儿子对不起你们,你别难过了,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不是故意气你们的,我,我,我……

      儿子站起来一转身:

      你过来。

      老两口这时才发现不远处的老柳树下站着一个姑娘,虽不是很漂亮,却清清秀秀,干干净净,文质彬彬的,正微笑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陈成把姑娘拉到父母跟前:

      快叫爸妈,不许傻笑。

      老两口愣住了,这是天上掉下的喜事啊,不是做梦吧。姑娘甜甜的叫声,让老两口半天才回过神儿来。

      陈成爹一拍屁股:

      小瘪犊子,这是啥时候的事啊,突然袭击啊,还不快说是咋回事。

      是啊,咋回事啊,儿子?

      儿子只是笑,没有回答。

      进屋说,进屋说。

      听儿子女朋友说完事情经过,老两口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知道当初儿子为什么说啥不上大学了,当时就因为这事,没把他爹气个倒仰。

      原来儿子是因为这个叫青儿的女孩子。他们是高中同学,一起考上了南京大学,就在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青儿的爸爸因车祸去世了,妈妈经不住打击,精神失常了,青儿的爷爷奶奶年老体弱,一下子所有重担都落在青儿身上,大学上不成了,她和陈成提出了分手。

      陈成是又难过又无奈,他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一切呢?经过几天的考虑,陈成决定让青儿上大学,他来管这个家。

      那怎么行,我不能耽误你一辈子啊。

      那你这一辈呢?

      我,我……我自己的事,我必须得承担。

      你能承担啥,你一个小女生,妈妈这样,爷爷奶奶又需要人照顾,你怎么能撑起这个家,就是你能支撑下去,我会心疼的,你知道吗?

      可是……

      可是啥可是,没有可是,就这么定了。我想好了,你上大学,家,我来管,听到没有?

      陈成近乎命令的口吻让青儿不容拒绝。她知道,陈成是说一不二的,他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但是,她不能把陈成的前途就这么给耽误了啊。

      没事,你应该相信我,我在农村一样会创造出自己的天地,不会让你失望的。再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放哪都能干出一番事业来的。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已经很不幸了,怎么能让你再受这些磨难?出去好好锻炼自己,锻炼好了,才有资格做我陈成的媳妇儿。

      她哭着扑倒在他怀里。

      记住,我就在这等你,等你有一天回来嫁给我。只要你愿意,走到哪你都是我陈成的媳妇儿,不许爱上别人,知道吗?你的就是我的,我会照顾你的亲人,你放心替我去上大学。知道吗,你是替我上大学。赔偿费够你读完大学,家里你更不用担心,地里收入,足够生活费用,再说,无论到哪个地步,不是还有我陈成呢吗?

      于是,她上了大学。他,为她撑起了这个家。

    大学毕业,她要回来,他却让她接着考研:

      我还没准备好你回来呢,等我事业有成,你再回来。

      她研究生毕业,他又送她出国留学,他的理由很简单,他还没有干出成绩,还没事业有成,他还不能够娶她。

      这期间,他送走了她的爷爷奶奶,她赶回来奔丧,他没有让她操心,爷爷奶奶的后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就连灵帆都是他替她抗的。

      直到去年,他的事业终于成功了,他所修复的荒甸被国家认证为二级保护湿地,受到了各级政府的支持,他做到了。

      陈成的父母这才知道儿子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更为有这样的儿子而感到自豪,不觉激动的流下眼泪。

      你这小兔崽子,啊,这么大事,当初你咋不跟我们说呢,我们是那不开事的人吗,你就是没把你爹妈当回事,我们要是早知道了,能不帮你一把吗?哪能让你一个人吃苦受罪呢?

      妈,我不跟你们说,自有我的道理,我这犟脾气不是随你吗爹?

      滚犊子,我像你似的这么气爹妈啦,你要是早说,我们这些年何必跟你着急上火的。

      我不是……我不是……那啥……那时候不是有顾虑吗?

      青儿接过话茬: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怕有一天我喜欢上了别人,你没法和爸妈交待。你说过,我的就是你的,这回你想把我推开都不行。你的也是我的。

      老两口相视而笑,如释重负的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看着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可爱的儿媳妇儿,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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