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飞飞三岁跳楼，五岁上树，七岁大战狼狗，十岁上房揭瓦，十五岁敢孤身走天涯，江湖人称“苏大胆“，什么都没怕过。可是17岁这一年，苏飞飞怕了。

苏飞飞每天都要花10个小时往返于医院，带着饭菜、衣服、书和本子，急匆匆的来来去去。病床上的苏景景看着飞飞小小的身影陷在大大的沙发里，心尖上一阵疼，不禁抚着胸口，慢慢的站起来，走到苏飞飞面前说，”飞飞，你走吧“。

苏飞飞猛地一激灵，匆忙拿下盖在脸上的书，慌乱的站起来，“姐，姐，是要去上厕所么？我扶你去！”

苏景景看着一脸倦容的飞飞，握了握拳头，终于下定了决心，“飞飞，你走吧。”

飞飞刚醒过来，头发还是毛茸茸的，堆在身上的高考书籍四分五散，她边捡边问，“怎么了，姐？”英语书落在苏景景的脚边，她手还没伸过去，苏景景就兀自将腰弯了下去。

“姐！”苏飞飞惊呼。

苏景景再也没有站起来。

2、

苏飞飞偷偷剪下苏景景的一络头发，拿给饰品店的师傅做了三个扁扁的血琥珀吊坠。她送给妈妈一个，被妈妈摔碎在门口。

“我不认那个女儿！你要敢提她就不要再进这个家门！”

苏飞飞捡起琥珀碎片，收藏在苏景景送的荷包里。她打了一个电话，收拾了所有行李，对着妈妈鞠了一躬，”妈，这是我的卡号，以后每月的抚养费打到卡里。”

苏飞飞又去爸爸家。爸爸不在，新妈妈在。她对新妈妈鞠了一躬，“黄阿姨，把这个荷包留给爸爸。”

毫不意外，荷包被新妈妈摔散在门外苏飞飞的脚边。

苏飞飞说，“父母有赡养未成年子女的义务。请你转告爸爸，以后每月的抚养费打到卡里。这是卡号。”苏飞飞递给黄阿姨一个纸条。

黄阿姨一脸鄙夷的要撕碎，苏飞飞淡淡的说了一句，“下个月我要见不到钱，您跟林叔叔的事我准备告诉爸爸，对了，还有，苏河。”

苏飞飞心满意足的往外走，听见黄阿姨气急败坏的声音，“都是婊子！婊子养的婊子"！

3、

苏飞飞提着笨重的行李到了医院。苏河下来接，他脸上冷冷的没有表情。苏飞飞把行李一股脑的塞到他手里。

“今天我来接念念。”苏飞飞一身轻松的向前台走过去。

“你要接到哪里去？”苏河一手一个行李箱，箱上还分别放着两个大袋子，手腕上拎着苏飞飞的挎包。

“她姥姥家。”

“你一个人？”

“对，我一个人。”苏飞飞停了下来。她背对着苏河，声音坚定，“不过我一定会让她过上父母双全的生活。”

“你要干什么！”苏河呵斥。

苏飞飞没有回答，她一溜烟儿的跑到医院前台。询问了领养需要的手续后，她给苏青青夫妇打了电话，然后跑去婴儿房。

多粉嫩的小孩子啊，苏飞飞看着念念漂亮的眼睛、鼻子、嘴唇，不觉得一脸温柔。

真是苏景景的小翻版，念念哎，替你妈妈潇洒淋漓的活一场吧。苏飞飞喃喃自语，眼泪慢慢的滴落到脸庞，悄悄打湿了手背。

4、

苏飞飞在医院待到苏青青夫妇来。手续办妥，苏飞飞无师自通的抱起念念，翻开带的行李袋子，满满的一大袋婴幼儿用品。奶粉、奶瓶、衣服、口水巾、纸尿裤、小帽子等等，甚至还有磨牙棒。

苏青青夫妇惊呆了，苏河满脸泪水。

苏飞飞踱步到苏河面前，“愧疚吧，要不付我们孤儿寡母点生活费？”苏河没有拒绝，苏飞飞得寸进尺，“给，这是卡号，每月20号打给我。”苏河收下了。

苏飞飞从口袋里拿出荷包递给苏河，“谢礼。”

当天下午，苏飞飞乘坐苏青青夫妇的奥迪车回到了乡下爷爷奶奶家。

70多岁的爷爷奶奶膝下只有苏飞飞爸爸苏秦、苏青青爸爸苏泰两个儿子，如今都飞黄腾达，搬到了繁华的地界。老两口习惯了乡村的生活和节奏，一直不愿到城市去。苏秦和苏泰只有托邻里乡亲帮忙照应，每隔几个月能回来瞧上一眼。忙了，都有家庭，老人家不愿强求。

当苏飞飞打电话说要搬回老家住时，老两口激动的几宿都没合眼。

只不过这次苏飞飞给了老人家太大的惊喜，她抱着孩子回来了。苏飞飞笑颜盈盈的说，“爷爷，奶奶，这是您的重孙女。”

爷爷吓得不轻，奶奶倒是云淡风轻。奶奶熟练地接过孩子，一边逗趣一边叫念念，苏飞飞看到念念露出了这辈子的第一个笑脸。

苏飞飞抱着爷爷哇哇大哭。爷爷拍着苏飞飞的背，声音慈祥极了，“小飞飞不哭，小飞飞不哭，爷爷疼你，奶奶疼你。”

5、

这个月月底，苏飞飞居然收到了四笔打款，去镇里取钱的路上，苏飞飞乐的跳了起来。恰好路过面包店，她喜滋滋的去买鸡蛋糕。

苏飞飞声音很大，“你重新给我做一屉！不要糖精不要甜型泡打粉！“没人回应。苏飞飞又喊了一声。

“苏飞飞，你还是这么飞扬跋扈。”一个穿着白色厨师装带着厨师帽的男生走出来，他双手抱拳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女生。

苏飞飞眯起眼睛仰头看他，用手绞着马尾。

“怎么了，不敢说话？”蛋糕男目光鄙夷。

“你很帅。”苏飞飞很诚实的说出第一感受。

“大城市的姑娘说我帅，那我笑纳了。”蛋糕男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你要干什么？”苏飞飞觉察出诡异，开始往后退。

蛋糕男大步跨过来，左手拦住苏飞飞的腰，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弯成圆形，放在她的脑门前，食指送了出去。“赏你一个脑瓜崩。”

苏飞飞吃痛的捂住额头，小小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瞪着蛋糕男。“澈哥哥，你还是这么讨厌。”

林澈哈哈大笑，抚摸着苏飞飞毛茸茸的头发，弯下腰去，“不然怎么能让我们小飞飞记住呢。”

林澈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不跟苏飞飞相认了。她10岁敢为了他挨毒打，15岁为他私奔，17岁就敢敲他竹杠。整整10屉鸡蛋糕，林澈手都麻了。

苏飞飞一分钱没付，提起满满的三大兜，边跑边回头笑着看他，“谢谢林澈哥哥，有空到我家来玩。”

林澈又一次迷失在她小小的笑涡、小小的背影里。

6、

爷爷奶奶托熟人给苏飞飞安排了学校。苏飞飞抱着念念，任凭爷爷奶奶怎么劝说，她就是一句话，“我不上学了。”

苏河打过两次电话，言语间劝她，“爷爷奶奶会照顾念念的，你当务之急是回到学校，高三时间太宝贵了。”

爸爸苏秦偷偷来看过她一次，见她沉默不语倔强之极，暴脾气就上来了，”你们姐妹俩是要气死我！这个狗杂种还养她干什么，送到孤儿院去！没爹没娘的狗杂种！”苏飞飞小小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竭力的控制情绪，她冷笑着说，“爸爸，我也是狗杂种，有娘生没爹养。”苏秦破门而去。

她期待着林澈来看她。哪怕是来要蛋糕钱，什么理由都行，只要来看她。

林澈没来，苏青青夫妇来了。

第二天，苏飞飞背着爷爷奶奶买的新书包，像小时候一样，吃过早饭拿着牛奶上学去。不同的是，她走之前要特意的告别念念了。

镇上的高中，离家里很近。苏飞飞骑着老式自行车，一路摇摇晃晃。

身后响起摩托车的轰鸣声，苏飞飞下意识的让路，车声却停了。

林澈揪起小小的苏飞飞，自行车哗啦一声倒下，苏飞飞腾空而起，飞向林澈的摩托车前座。一个小小的粉色头盔套在了头上，苏飞飞感觉到一个热气的胸膛和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她听见耳边有声音传来，“苏飞飞，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7、

原来，苏飞飞被安排到了高三（21）班，文科重点班，班主任是林澈。苏飞飞一脸懵懂的问，“你不是开着蛋糕店吗？”林澈瞥了她一眼，“兼职”。然后开始自顾自的讲解入校事宜。

“苏飞飞，这是重点，你要做笔记。”林澈敲了敲办公桌，旁边的同事抬头看过来。

“呦呵，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苏飞飞？”同事拍了拍林澈的肩膀，饶有兴趣的看面前小小的女生。

林澈起身，拉起苏飞飞往外走，同事声音不大不小，“苏飞飞，你澈哥哥是个好人，莫辜负！”林澈回过头来佯装恼怒，“陈永年，少说句话你又不会死！”

苏飞飞的右手被握在厚实的手掌里，熟悉的温度，她侧着身子软软的往林澈肩膀上靠。

“苏飞飞你怎么了！”林澈转过来身来，双手打开，苏飞飞找到空隙准确无误的跌入宽阔的胸膛。

“澈哥哥，我快18岁啦。”苏飞飞声音细细的，若有若无。林澈身子直直的挺着，浑身硬邦邦的。

“澈哥哥，你喜不喜欢我？”苏飞飞手臂向后伸展，把手掌放在了他的腰间。

“林澈，我们私奔吧。”苏飞飞抬起头去蹭他的下巴。

林澈一瞬间有点时间倒流的况味，曾经有个女孩子蜷缩的像一只白绒绒的兔子，她双手拢起两侧的头发松松的贴在脸庞，仰着头笑着说，“林澈，我们私奔吧。”

“林澈，抱紧我呀。”苏飞飞踩在他的脚背上，踮起脚，嘴唇向前送了出去。

林澈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回忆里的笑容，蓦然触碰到一份甜凉和柔软，他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儿，小小的眼睛微闭，白皙的脸庞有泪水滑落。

8、

下午放学铃刚响，苏飞飞纪要胡乱的收拾了书包冲出教室。大门口，林澈推着辆崭新的粉色自行车，安静的站在马路边注视着来往的学生。

苏飞飞放下马尾，理了理头发，顺了顺平刘海，踱步到林澈面前，撇着嘴看他，“我不喜欢粉色。”

林澈举起手要拍她的头，手臂却在半空中停了，他顺势拍了拍自行车，“多漂亮，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

苏飞飞偏着头，头发被风吹起，发丝拂在脸颊，“我不是女孩子……”

后方有几个调皮的男生骑着车打打闹闹，歪歪斜斜的冲过来，林澈揽住苏飞飞的肩膀转了个半弯，拥向左侧怀里，他对男生喊，“注意安全，不要打闹！”苏飞飞的后半截话悠悠的从怀抱传过来，“我是女人。”

林澈拧紧了眉头，心烦意乱。上午的那个浅吻，现在的胡言乱语，他意识到这个跟屁虫可能要来真的了。

他拉开了苏飞飞，把自行车钥匙塞给了她,“好好上课，别想些有的没的。”

苏飞飞不说话，看着林澈一直笑，小小的眼睛弯成月牙。

“我当你是妹妹，就是妹妹，只是妹妹。”林澈语无伦次。

苏飞飞还是笑。林澈慌不择路的走开，秋天的风清爽爽的，他衣衫翩飞。

苏飞飞心想，“可是，你是我选中要当念念父亲的人呢。”

9、

苏飞飞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林澈是很遥远的事，遥远到好像她还叫苏菲菲，那似乎是3岁半的时候。苏飞飞从平房上摔了下来，一头栽到菜地里，好在有惊无险，身体没出什么大事，但整个人好像通了灵似的性情大变，从木讷呆瓜变得活泼开朗极了。外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苏秦夫妇却心有余悸，左右思量还是带着她去了本省最好的医院。

同乡的林医生接待了这个甜甜的小妞，13岁的林澈跟在妈妈身后咬着巧克力棒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苏飞飞眨了眨眼睛，小小的嘴唇弯成了弧线，“哥哥，我有鸡蛋糕，给你吃。”林澈接过鸡蛋糕，然后把手里的巧克力棒统统给了她。

3岁的苏飞飞就知道啊，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

那次的医院之旅，苏飞飞认识了林澈，苏秦认识了林澈的妈妈黄怡，这两个人从此把苏家搞得鸡犬不宁。

乡镇拆迁费批下来后，苏秦有了足够的本钱，他跟着哥哥苏泰合伙投资房地产、建材行业等，赚得盆满钵满。苏秦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界买了房子，离婚、再结婚麻利的一应办妥，与黄怡过上神仙伴侣的日子。林医生誓死不放林澈的监护权，但医院工作忙碌终究顾不过来，就把孩子放在了老家。

苏景景、苏飞飞姐妹跟着妈妈，林澈跟着父亲，并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苏秦、黄怡不免觉得膝下孤单。彼时苏秦尚值壮年，但黄怡已是40岁的年纪，考虑再三，夫妇俩决定收养远方亲戚家的一个男孩儿，取名苏河。

孩子总是天真无邪的，苏景景、苏飞飞、林澈从小就在一起厮混，苏河每逢过节就被带回老家探亲，他们不像大人之间有那么多隔阂，只顾放肆的在田野中奔跑打闹，嬉耍玩乐。天地间哪有那么多爱恨情仇？此刻有多快乐，那就大声笑出来。

那年的苏飞飞4岁，苏景景、苏河11岁，林澈14岁。

10、

纯洁的伙伴友谊、错综复杂的亲情之线从什么时候开始乱套了呢？苏飞飞想不通。苏飞飞一直认为，姐姐成绩那么好一定会考上最好的大学，澈哥哥又高大又帅气一定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那一个，苏河哥哥喜欢画画就一定会成为最棒的画家。她想，每个人都有光明坦荡的路途，为什么要互相交错、停滞不前呢？

大概是苏景景的那一封情书首先打破这平衡的局面。

妈妈在姐妹俩的房间里收拾家务，无意间翻到了那封精美的书信。蜡笔字五颜六色，纸上贴有玻璃纸叠的星星和心，笔迹工工整整，应该是练了很久，开头称呼是两个大大的字，“林澈”。妈妈登时眼前一黑，林澈，林澈。

姐妹俩低着头闭口不言，任凭妈妈的鞭子无情的落在身上。苏飞飞听到苏景景牙齿咬碎的声音。妈妈绝望的跪在地上，开始扇自己巴掌，“都是我的错，我管不住丈夫，管不住儿女，是我！我该死！我去死！”

苏飞飞看到母亲脸上的红印越来越深，慢慢的渗出血，她终于下定决心跑过去，拼命夺下妈妈的手臂，扑通一声跪下去，“妈妈，是我！是飞飞不懂事！”

苏飞飞被打了整整两天，村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娇嫩的飞飞被打的皮开肉绽心疼的紧，轮番过来劝，妈妈谁也不理睬，边哭边打。苏飞飞被打的实在受不了了，一急之下就蹭蹭的就爬上了屋顶。那天，她看到了苏景景牵着林澈在田野里一前一后的奔跑，苏景景衣衫漫飞长发飘飘，林澈背影高大清晰又模糊。她的泪水涌出眼眶。

10岁那年，她觉得17岁的苏景景和20岁的林澈是世间最般配的男女，般配到她认为自己的那点小小的心思，都是对他们深深的玷污。

11、

15岁，苏飞飞认识自己错了，大错特错。爱情是自己的事，别人认为的般配在当事人看来什么也不是。苏景景悄悄的说，“飞飞，你知道吗？我向苏河表白了。爸妈肯定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我决定私奔。”

苏飞飞心里轰然鸣响，震得脑子里呼隆隆的。她小心翼翼的问，“那澈哥哥怎么办？”

苏景景惊讶，“林澈？哈……哎，他的朋友好多啊，都跟他一样帅惨啦……不过都是些笨脑袋瓜，啃不动的硬骨头……哪有苏河好呀，从小就顺着我，我说什么他都听……“

看着苏景景满脸的红晕，苏飞飞特想煞风景的问一句，为什么一定要是他们俩呢？22岁的苏景景继承了爸爸所有的优点，身材细长，脸庞是明朗朗的漂亮，哪像她呀，个子小小的，脸小小的，眼睛小小的，整个人都是小小的。苏飞飞想问，为什么不在大学里找一个明朗朗的男朋友？那里一定有很多很多明朗朗的男生。

苏飞飞没问，她看着苏景景兴高采烈的收拾衣物，脸上涌着深深浅浅捉摸不透的笑容，她拿出所有的钱给苏景景，“姐，我什么也不懂，但你幸福就好了。”

苏景景亲了亲妹妹的脸颊，捧起苏飞飞的双手，“傻瓜，幸福哪有那么容易。但是姐姐特别希望你幸福，不过至少要到18岁哦。林澈会等你的。”

月朗星稀的夜里，苏飞飞看到22岁的苏河和苏景景无所顾忌的拥抱在一起，快乐的像两个终于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她想，都会幸福的吧。

12、

林澈手撑着头，俯身看着这个月的测验成绩，看到某处，他深深的皱了皱眉。“苏飞飞，英语成绩54分。”

看了看排名，英语成绩果然倒数第一，再翻看别的学科成绩，总排名还是中等的，但是走重点本科很悬。他去教室找苏飞飞谈话。

苏飞飞走到办公室门前就静立不动了，林澈回头看她。呵，马尾又散开了，林澈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苏飞飞双手背后，偏着头甜甜的笑，“林老师，学了很久头有点痛哎，不如我们去校园里散散步吧。”

正值深秋，校园里的梧桐树叶黄彤彤的落了一地，人走在上面吱吱的响。傍晚的风静悄悄的吹。林澈侧头看着脖子缩在校服里的苏飞飞，头发被风一股脑的吹在耳后，问了一句，“冷吗？”苏飞飞不答话，脚踢着落叶。

“你以前的英语成绩怎么样？”林澈继续问。

苏飞飞转过身子，看到林澈红红的耳朵，“老师你冷呀？”

林澈笑了笑，“不冷。”过了一会儿又问，“上个月的英语试题可是最基本的，大部分的题目都能在书本里找到原句，有时间多看看书。”

苏飞飞把脸蒙进校服领子里，慢慢的蹲了下来，手臂交叉放在膝盖，头埋在胸前。林澈问，“怎么了？”

苏飞飞呜咽。她想到那本落在苏景景脚下的英语课本，就是那本书，那本让苏景景再也没有站起来的英语书。

林澈不明所以，就也蹲了下来，缓缓的拍着苏飞飞的背，“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找人给你补习。”苏飞飞抽泣着抬起头，“我不想看书，不想看见英语书。”

林澈说：“那怎么办呀？不看书怎么补习？只做习题是没用的，你要从书本……”

“我不看不看不看不看！就是不想看！”苏飞飞执拗的发着脾气。林澈无奈的说，“那要不我给你补习？”

“去我家！”苏飞飞一锤定音。

13、

苏景景和苏河同时失踪的消息爆炸性传来，这一家子竭力维持的表面和平瞬间破裂。妈妈、黄阿姨闹得不可开交，苏秦更是头痛欲裂，林澈缓和着局面，“先不要闹了，我们挨个问飞飞吧。”

妈妈骂，“贱婊子！一对贱人！姐妹俩从小就是一身贱骨头！早走早好，我他妈不伺候了！”

爸爸说，“飞飞，你从小跟景景一块长大，你跟爸爸说，景景和苏河是不是在一起了？爸爸这老脸……你跟爸爸说呀你，爸爸只相信你……”

黄阿姨一脸得意，“呦，姐妹俩够劲的啊。勾搭完我大儿子，又来勾搭我小儿子，天底下没别的男人啦？瞧这狐媚子样，比你妈可强多啦，你妈要是有你俩一半的功夫……”

林澈问，“飞飞，你告诉哥哥他们在哪好吗？哥哥什么也不做，哥哥就是去劝劝他们，好不好？”苏飞飞终于抬起头，“澈哥哥，你喜欢苏景景吗？”林澈愣了一下笑了，“喜欢，但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

“苏景景可没喜欢过你，她说当初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长得帅！”15岁的苏飞飞语不择言的说“情敌”坏话，傻乎乎的，一脸稚嫩的朝气。

林澈揣摩着意思，有点莫名其妙的快乐，“那你喜欢我，是因为什么？”他没问喜不喜欢，直接问喜欢什么。

苏飞飞托起腮，一手绞着马尾，胡乱的说着，“因为你像大熊的哆啦A梦呀，还像晴子的赤木刚宪，像大头儿子的小头爸爸，像海绵宝宝的派大星，像……就像……就像……”

林澈摸了摸苏飞飞的头，“那就是说，我是你的玩具、哥哥、爸爸、朋友？”

苏飞飞回答，“哆啦A梦不是玩具，是守护神！”

14、

25岁那年，林澈认为自己是苏家的守护神，这个家不能没了他。他托几个朋友帮忙，不几天就打听到苏景景和苏河的消息，呵，是人就有蛛丝马迹，只有想找总会找得到。他决定单刀赴会。

这下，林澈也没了消息。

黄阿姨着急的快要疯了，她催着苏秦，求着苏泰，追问着苏飞飞，找遍林澈、苏河的朋友，整个人瞬间苍老了10来岁，苏飞飞心生感慨，这才是当妈的啊。反观她的亲爸亲妈一个比一个淡定，她不敢问妈妈，偷偷的去找爸爸。苏秦宿醉，整个人软腻腻的摊成一堆，他拉着苏飞飞的手含糊不清的说，“飞飞，景景……景景……景景她……”

她幸福吗？苏飞飞不敢确定了，左思右想，脑子里如炖着一团浆糊似的理不清说不明，那当面问问姐姐吧。

苏飞飞拿了一个背包往车站走，四面八方人声鼎沸，她感觉自己是丢在热锅里的饺子，慌乱的没有方向。一个手掌抓住了她，苏飞飞回头看，林澈。

林澈颓废极了，胡子拉碴，衣服脏乱，他哑着嗓子说，“飞飞，我找到苏河了。”他闪开一条缝，背后的苏河瘦骨嶙峋，一脸的灰败疲惫，苏飞飞不敢置信，“我姐姐呢？苏景景呢？”

苏河颓然的跪了下去，“她骗我，她只是想让我带她走，她跑了，她一出省就跑了。”

苏飞飞这颗小饺子瞬间就破了皮，五脏六腑都要破膛而出。

15、

苏飞飞在医院里一天也待不住，她紧紧拉住林澈的手，死乞白赖的哭喊，“澈哥哥，你带我走好不好？带我去找苏景景好不好？她一个人活不了的，求你了，带我走……”林澈沉默不语。

苏飞飞急了，“那我自己去！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林澈反扣住手臂把她固定在床头，两张脸只有几寸之遥，他咬着牙低声说，“不要闹了！”

苏飞飞安静下来，蜷缩的像一只白绒绒的兔子。过一会儿，她笑了，“林澈，你敢不敢跟我私奔？”林澈心里烦闷，”别瞎闹，叫哥哥。”

苏飞飞头发散了，双手拢起两侧的头发松松的贴在脸庞，“林澈，我们私奔吧。”

“你太小了。”林澈抬起头望着她，眼睛深深的，似乎有星海湖泊。

“18岁可以吗？”

“这辈子都不可以。”

“那怎样才可以？”

“下辈子。”

“下辈子谁也说不准呀，说不定我是兔子你是小狗呢，怎么办？”

林澈自顾自的点了一根烟，烟雾之间喃喃的说了一声，“那就下下辈子。”

16、

林澈从没单独去过苏飞飞爷爷奶奶家，一是爸爸言令禁止，二是没脸去，妈妈的事情他一直背着沉重的包袱。这次，要不是给苏飞飞补习，他是绝对不敢来这里的。

苏飞飞早早的候在家门口，爷爷奶奶也在张望，看到他的身影，苏飞飞惊喜的喊，“林澈，这里这里！”然后低下头，“爷爷奶奶，林澈来啦！”

林澈想多了。爷爷奶奶对他一如当年，简直比亲孙子还亲，奶奶止不住的笑，“澈澈大变样了，越来越俊啦，成家了吗？有崽子了没有呀？男孩还是女孩？”林澈挽着奶奶的肩膀，“没成家呢，还小。”“都27啦！”爷爷插话。林澈鼻子一酸。

林澈手抄了一整本英语书，递给苏飞飞，“这样可以吗？你自己看会儿。念念在哪里？我想看看。”

苏飞飞懵了，“你怎么知道念念？你不是一直待在镇上吗？你怎么知道？”林澈撇着嘴笑，“我什么都知道。”

坏了。计划全被打乱了。

苏飞飞原来的计划是：先告诉林澈她已经有孩子的事实，反正她那么野，反正她说什么他都信；再者，她知道林澈一定会抚养孩子，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她；其次，她要等，不管是18岁、28岁甚至到老，她不相信下辈子和下下辈子；最后，她不打算妥协。

然而，计划的中间一环脱节了：即使消息封锁的那么严苛，他还是知道了念念是苏景景的孩子，那么他愿意抚养孩子的理由就不会纯粹了。苏飞飞看着林澈幼稚的逗着念念，心里不自信的苦涩起来。

17、

在林澈的辅导下，苏飞飞的英语成绩终于稳步提升，上半学期的摸底考试，班级排名跃居第三，林澈估摸着这成绩走个重点大学稳稳的。放假前的例行谈话，林澈问苏飞飞的高考志愿。

苏飞飞绞着辫子，托着腮，“澈哥哥，你说我适合什么专业？”林澈皱眉，“叫老师。”

苏飞飞，“林老师，我觉得我适合幼儿教育。”林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没耐心，心眼大，脾气又执拗，还风风火火的，不适合。”

苏飞飞噘嘴，“林老师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哦，我不上大学了。”林澈赶紧转移话头，“别呀，你天生热情，为人果敢，行动力强，有韧性，可以试试经济、管理、新闻传播类的。”

苏飞飞认真的说，“林澈，我说真的。我们开个花店吧，每天都能看到最新鲜的花，我看着店照顾着念念，你上班……”

“苏飞飞！”林澈高声打断她的话，“别胡思乱想！考上大学！远走高飞！千万不要回来！”

18、

漫长的15岁终于过去，苏飞飞一个人迎接新年。16岁来了，16岁又走了，苏飞飞盼望着17岁也早点过完，她要快快拥抱18岁。

苏景景走之前说，““傻瓜，幸福哪有那么容易。但是姐姐特别希望你幸福，不过至少要到18岁哦。林澈会等你的。”

17岁这一年的夏天，苏景景大着肚子回来了，她躲在苏河的屋子里一脸愁容，苏飞飞偷偷冲过来看她，苏景景苦笑着，“孩子有了，他跑了。”追问“他”是谁，苏景景始终摇头，闭口不言。爸爸妈妈得到消息后赶来，看着24岁的女儿沧桑的跟42岁一样，心痛的无以复加。

妈妈说，“景景，听妈妈一句劝，孩子千万不能要，你这么年轻，一辈子就毁了……”爸爸说，“景景，景景，我的闺女哎……”终究是泣不成声。苏景景倔强的似一块顽石雷打不动，她反复的说，“不，不，他会回来找我的，会回来的……”

苏景景闷闷不乐，开始只是懒懒的坐在屋里不吭不响，最后发展到不敢见任何光亮，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医生开了些治疗抑郁症的慢性药物，苏飞飞每天督促她吃完，她总是听到姐姐喃喃的说着一个字，“念”，亦或是“年”？听不太清楚。

孩子生了。女孩，身长50cm，体重7斤1两，浓眉大眼鼻梁挺耸手指细长，美人坯子，苏飞飞开心极了。她急着去病房里给姐姐报喜，一推开门房间里空空的，人不见了。

很快，大家在公共卫生间里找到了苏景景，她因吞食大量的安眠药早已休克。经过抢救，苏景景虚弱的醒了过来。妈妈早就绝望的一走了之，爸爸醉了酒在走廊里大喊大闹，苏河在门外静坐，只有苏飞飞紧紧的抓着她的手。

苏景景捂着脸，只露出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飞飞，活着，太累了。”苏飞飞看到她手臂上血红鲜嫩的疤痕，忽然想起2年前那个夜晚她脸上深深浅浅的笑容。

19、

高三下班学期全力冲刺，林澈建议苏飞飞住校。苏飞飞不悦，“我肯定会想念念的，我不住。”林澈说，“我跟爷爷奶奶都说好了。喏，你的被褥和行李。”苏飞飞看到他指着一辆本田。

“你买车啦？”苏飞飞止不住的兴奋，“嗯，你住校，以后每周末我载你回去看念念。”林澈坚持着住校的想法。

“好！”苏飞飞狡黠一笑，“但是你要答应我，每周周末下午一起带念念去郊游！”“好，还有爷爷奶奶！”林澈雀跃。苏飞飞止住笑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朝思暮想的周末下午终于到来，苏飞飞像只花蝴蝶一样，脚不沾地的去办公室找林澈。办公室门反锁了，窗帘拉的严严实实，都走了吗？苏飞飞一脸诧异的往外走，突然看见苏青青夫妇的奥迪车驰到了办公楼前。

咦，堂姐、堂姐夫来干嘛？苏飞飞准备冲过去打招呼，远远地看到林澈开了车门，随后一个陌生的男子也下了车。仔细一瞧，是陈老师，林澈座位旁边的同事。

苏飞飞阴阴觉得不对劲，找个角落躲了起来。林澈和陈老师的声音由远及近，“我的错，我的错……”陈老师的声音颤抖着，“我陈永年这辈子做了孽！怎么会……怎么会……”林澈嗓子哑哑的，“不怪你……有些事不能勉强……”声音越来越近，“她什么也不说，分手的时候也不说……她太倔了……”，陈老师终于崩溃，“她怎么能这样残忍的报复我呢？独自流浪，生了孩子……孩子是谁的呢……她怎么不来找我……我为什么不去找她……”

苏飞飞狠狠掐着自己的脸颊，嘴巴无声的张大，眼泪瀑布般掉落，“苏景景啊苏景景……用折磨自己的方式爱别人……太惨烈……你怎么这么傻……苏景景啊苏景景……”

20、

人民大学，新闻与传播专业。

苏飞飞迅速确定了志愿，并开始史无前例的投入到疯狂复习中，林澈一脸欣慰。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的爱太卑微太脆弱，我要优秀到与你肩并肩，苏飞飞在英语课本写下了这段话。苏景景，我不要跟你一样傻。

苏飞飞把珍藏的那块血琥珀送给了陈永年，她甜甜的说，“陈老师，谢谢你照顾林澈，这是送你的礼物。你一定要好好收着！”陈永年收下琥珀，冲着苏飞飞意味深长的笑。

苏飞飞给苏河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文末署了罗曼罗兰的一段话，“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不管你是否为此焦虑。唯一的办法只有向前走、向前看，人生就是这样，只有这样。”苏河从口袋里掏出了荷包，打开又细细擦拭了每一个琥珀碎片，终于狠下心把它放到了抽屉深处。

念念的那块琥珀，苏飞飞暂时帮忙保管着。孩子一天比一天长得快，长得越来越像像苏景景，爷爷奶奶揣着明白装糊涂每天都是乐呵呵的，侍弄着几亩菜园，含饴弄孙，身子骨都要比以前健朗了。妈妈还是避而不见任何人，但她有繁忙有序的工作，苏飞飞想，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吧。她最担心的是爸爸，黄阿姨和林叔叔的事……思前想后，苏飞飞决定隐瞒。

其次，是林澈。

林澈说，”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林澈说，“下辈子”，“那就下下辈子”。

林澈说，“我什么都知道”。

林澈说，“别胡思乱想！考上大学！远走高飞！千万不要回来”。

这些话前后左右矛盾极了，苏飞飞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了。18岁不是快来了吗？苏飞飞安慰着自己，算了管他呢，18岁、28岁，哪怕88、98岁呢，耗着呗。苏飞飞狠狠的咬着鸡蛋糕，卯足了劲背诵、梳理、考试、纠错，心无旁骛。

21、

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21班全体同学在KTV包厢里举办告别Party。有同学偷偷带了酒，苏飞飞好奇喝了一杯，立刻觉得热乎乎的，整个人迷迷糊糊，典型的一杯倒。

她轻飘飘的站起来，抢过话筒，立在沙发上手舞足蹈，同学们哄堂大笑，苏飞飞也笑了，她大手一挥示意全场寂静，醉醺醺的胡乱说着话，“我，苏飞飞，不相信下辈子和下下辈子！”

…………

门口的林澈悄悄的转过身，他点起一支烟，静静的看着白色烟圈儿打着旋儿缓缓上升。

那片薄薄的烟雾中，这个男人自言自语，“飞飞，我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