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盲症(下)

5.

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时,彭昱畅刚刚把熬夜做完的设计稿打包发给朋友,整个人缩在椅子上放空,即便手机就搁在电脑旁边,他也不想打开,至少不是现在。但发信息的人像是跟他在作对,安静了几分钟后,信息声又接二连三的响起,附带着“嗡嗡嗡”的震动烦得他简直想杀人。

“哎!!!~”绝望的哀叹了声,彭昱畅怒气冲冲抓过手机。用力戳开微信,看着充斥整个屏幕的未读信息,他呆住了。我只不过是几分钟没回信息,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出一篇小论文的文字量的?划拉了下跟熊梓淇的对话框,彭昱畅惊的连气都忘了生。

至于一个民宿老板为什么会有当红男艺人的私人微信,彭昱畅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开始收到熊梓淇的好友申请时,他差点以为遇上了骗子。点开申请人的资料,翻来翻去研究了好几分钟才点了确认。然后当天晚上,对方轰炸式的信息证明了的确是本人。

接下来的日子,熊梓淇的信息就没停过。他就像住在小镇时那样,见缝插针的跟彭昱畅分享自己的种种,接到的剧本,喜欢的电影,又或者小时候干过的糗事。。。。事无巨细。彭昱畅也在如此热情的攻势下,从最开始不知道回复什么,到如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跟对方扯。原本稀松平常的事,因着多了个可以作为聊天话题的作用,似乎有了种新的趣味,即便有些经历时觉得糟糕的情况,变成文字吐槽给对方后,也因为反馈过来的安慰,而变得不那么糟糕。对于从小就擅长自我消化各种情绪的彭昱畅来说,这种有人倾诉的感觉很陌生,但他并不讨厌。甚至有些沉溺。

熊梓淇前两天进了深山里拍古装剧,此刻发过来的信息内容大多都是他委屈巴巴的哭诉——蚊子多,信号差的要爬树,还感冒了。中间夹杂着几件剧组的趣事,或者他自己干出来的蠢事,彭昱畅意犹未尽的翻完了未读信息,想着得警告他下次别刷自己的屏,手却不听话的回复他一排哈哈哈哈哈,分享了几张之前旅游时拍的照片,末了还加了一句注意身体,按时吃药多喝水。退出微信前,顺手把之前给熊梓淇备注的“大明星”改成了“话唠熊”,随后心满意足爬上床补眠。

6.

收到彭昱畅的关心时,熊梓淇其实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戏份,正马不停蹄的往小镇赶。再去小镇的计划在他脑子里盘旋已久,他想见他,真切的可以触碰到那种见面。而这些日子频繁的联系,让这想法愈演愈烈,看着彭昱畅感慨着午饭好吃时,他想看到他满足的眯起眼睛的模样;点开对方发来旅行时的风景照,他希望自己就站在彭昱畅的镜头外;听着他吐槽晨起冰冷的空气,他幻想可以把彭昱畅严丝合缝的裹进自己的大衣里……他越来越贪心,最开始还不知道那个帮助自己的少年是谁时,想着再见一次就好了;终于见到了,又想跟他成为朋友,而现在,算得上是关系亲密的朋友,他还想再进一步,更进一步!这种无法控制的欲望,就像有人在他心里划了道细细的口子,时不时泛起绵密的刺痛,可以忍受却无法忽视,他试着抵抗,可他看不到,摸不着,只能被动的被撩拨到寝食难安,于是他屈服了,投降了,被驱使着,在时隔两个月之后,又一次站在彭昱畅面前,仅仅隔着一个矮矮的前台。

接下来的发展熊梓淇完全没有预想到。对方在和自己对上视线的下一秒,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讶,只是扬起一个职业性的疏离微笑:“欢迎光临,请问是需要住店吗?” 态度温和,周到,令人如沐春风,如果只是属于第一次见面的服务人员,熊梓淇想,他应该会很满意。

可现在这么做的是彭昱畅,他已经归到亲密朋友的彭昱畅,他以为最少也会惊讶的感慨“你怎么来了”的彭昱畅……

他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他现在表现得像是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出乎意料的状况惊得熊梓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呆滞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人,试图从他身上找出点破绽,证明这只是一个小恶作剧,在自己身上看到想要的反应后,对方便会得意的爆笑,但彭昱畅只是越发迷茫,在久等不到回应后,犹豫着再次询问“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您吗?”

“是我啊,熊梓淇……”

空气在这句话出口后的瞬间凝滞了。彭昱畅完美礼貌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痕,惊讶,欣喜,不安,紧张各种情绪不断交迭占据着他的脸,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成笑眯眯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斟酌语句:“你怎么来啦?太久没见,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你。”

熊梓淇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相信这个解释的。认识到现在,除去私心里的好感加成,在他心里,彭昱畅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真诚的人。如果见过他做事那种诚恳认真的态度,大部分人都会对他付诸信任。

但此刻大厅电视机里播放的剧集却让熊梓淇不得不面对,彭昱畅现在正在骗他这个事实——播的剧正巧是熊梓淇去年年底新拍的偶像剧,更巧的是,刚刚接近十分钟,放映的都是以他为主的片段。正常人即便不认识自己,也会惊讶,毕竟面前人跟电视剧主角撞脸这种事,算不上是频发事件吧。可彭昱畅却是一副完全没有察觉的模样,甚至他还是自己的朋友。

如果还意识不到彭昱畅的不对劲,那熊梓淇自己都觉得脑子白长了,但他只是掩饰性的笑了几声,回答:“这不是工作结束啦,想来这边度个小假”,放下背包搁在前台,又问道:“介意我还住你这边吗?”

“当然可以。”对于熊梓淇并没有细究自己刚刚满是漏洞的解释,彭昱畅显然大松了口气,随即再见到熊梓淇的愉悦占据了主导,他站起身,拿着一小叠门卡从前台绕出来,踏着轻快的步子引着熊梓淇往楼上走,“这季节过来旅游的人很少,你可以挑间你喜欢的房间住~”

管他呢,他知道我要住下时,那开心的样子至少是真心实意的。熊梓淇紧跟在后头想。然后回应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傻笑。

7.

这一次来小镇的熊梓淇是放下工作来休假的,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彭昱畅不抗拒,他每一天,都能有大量的空闲时间可以黏着彭昱畅。

彭昱畅显然不介意身边多个跟屁虫,更何况因为这个跟屁虫的热情体贴,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分外惬意:例如每天清晨摆放在大厅前台不重样的早餐;水杯里一直温度适宜的白开;甚至傍晚时,熊梓淇还会帮着负责民宿卫生的阿姨,整理晾晒的衣物。天知道第一次从他手里接过前一天换洗的衣裤时,自己有多羞窘。

当然,由于记不住脸这个问题,还是出现了点令彭昱畅困扰的小麻烦。不知道熊梓淇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几天每天两人头次见面,总像在进行耐力比拼——熊梓淇一般会选择一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例如大厅角落的小沙发上,二楼楼梯口的台阶。。。就那么不声不响的坐着。彭昱畅自然会察觉到有人坐在那里,毕竟自家民宿就那么大,没什么隐蔽的地方。但坐着的人不吭声,他就不能确认那人究竟是不是熊梓淇。只能强装淡定的假装看不见,直到那人耐不住性子先打招呼。

如果他脖子上的胎记是真的就好了。

彭昱畅趴在前台单手托腮,不无遗憾的想。今天午饭的时候,有意无意问到熊梓淇之前脖子上的胎记,才知道那不过是当时拍摄时,他饰演的角色的胎记。戏杀青了,那个自己记住的标记自然也就没了。

熊梓淇洗完澡下楼时,看到的就是彭昱畅满脸惆怅的思考着什么的模样。经过这么几天形影不离的相处,熊梓淇大致能猜到彭昱畅见人总要反应半天的原因——他记不住人脸。其实自己早就该发现的,在最开始拍戏那段时间,同剧组的女演员就不止一次跟自己笑话过,每次她穿着戏服回民宿,彭昱畅总问她要不要订房间的乌龙事。而且彭昱畅也算不上特别刻意的去隐瞒这件事,只不过当时的自己被重逢的惊喜跟冗重的戏份占据了全部注意力,后来则是全然沉浸于如何培养与他的关系,导致忽视了他偶尔表现出来的怪异感。

不过既然彭昱畅不主动提,熊梓淇也没想着一定要问出个究竟,这毕竟是他个人的隐私。再亲密的关系,也难保相互之间没有秘密。更何况,熊梓淇坚信,早晚有一天在他面前,彭昱畅会毫无保留的坦诚一切的。

8.

熊梓淇没想到那一天来的那么快。

熊梓淇在小镇呆到第八天的时候,负责他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给他,之前的剧组临时有补拍工作,让他立马赶回去。

小镇的交通算不上便利,虽然有直达市区车站的公交,但班次很少,只有早晚两趟。所以大多数旅客会选择自己开车或者预约专车,熊梓淇来的时候就是预约的专车。由于事发突然,车子没来得及预约,于是彭昱畅特意借了车送他。一路上,熊梓淇一反常态的没怎么说话,毕竟好不容易攒的假期就这么仓促的结束了,心里多少都有些郁闷。彭昱畅见他心情不佳的样子,就开始说些好玩的事逗他开心。一开始说完一件就停下来等熊梓淇的反应,说到后来,也没管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就自顾自的管自己讲。然后就提到了自己的脸盲症:“我以前跟人说起这病时,大多数人都以为我在开玩笑,的确是不太常见的病。”彭昱畅顿了顿,瞥了眼副驾驶的熊梓淇,正坐直了身子一脸认真,于是放心的继续往下讲,“大学的时候我交往过一个女朋友,是同班的同学,每次坐我前排关系还可以,后来就成我女朋友了。正式交往前也跟她提过我的病,说是没关系,但我总觉得她可能没听进去。”

“嗯哼。”一旁的熊梓淇闻言意味不明的哼了声。

彭昱畅也没在意,只是莫名其妙的扫了他一眼,“然后我俩第一次约会就被我的病搞砸了。那天她挺郑重的,特意化了妆还换了个新发型,可偏偏我只认得她的高马尾!”彭昱畅不自知的扬高嗓音,手还跟着比了个弧度,“结果那天在约碰面的咖啡店,她站我面前时我开口问了句“哪位”,当场就把她气走了,没几天就跟我提了分手。”说到这里,彭昱畅无奈的耸了耸肩,脸上却透着藏不住的苦涩,“不过也是,哪个女孩子会想要个认不出自己的男朋友啊。”

接下来的路程,彭昱畅就没在说话。反倒是熊梓淇,看着沉默的彭昱畅欲言又止了一路,直到到达目的地,才语气笃定的道,“要是我是你前女友,才不会因为这事跟你分开。”

“那你会因为别的跟我分开?”彭昱畅歪着脑袋满脸认真的回问,看到熊梓淇手足无措的试图解释,才施施然挥了挥手,“都过去了,快进车站吧,到了记得报平安。”

“好的!你回去路上开车小心啊~”回应他的是彭昱畅伸出车窗挥动的手。直到视野中看不到那辆白色奥迪,熊梓淇才叹了口气走向车站。

9.

可能是因为已经没有秘密横亘在两人之间,这次从小镇回去后的熊梓淇跟彭昱畅联系的越发频繁。两人不在仅限于简单的文字交流,语音,视频,甚至同一款游戏,只要方便,任何一种方式都是他们保持感情的媒介。要是工作的地方在江浙地带,如果时间允许,熊梓淇时不时的还会去彭昱畅的民宿住上几天。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年,有一天,熊梓淇恰巧在小镇附近的景点拍写真,因为状态不错,结束完拍摄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回程又订的是第二天,于是他换了便服妆都没卸就往小镇赶。

到了民宿时,彭昱畅正坐在门口长凳上,捧着手机玩的专注。熊梓淇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假装成客人逗一下他。自己现在涂着烟熏妆,还新染了一头奶奶灰,应当是认不出来的。这般想着,熊梓淇整了整衣服,还没等他动作,结束游戏的彭昱畅就先认出了他:“梓淇?”

“是我。”熊梓淇挑了挑眉,很意外居然会被认出来。

“你怎么染了个白头发,提前感受老年感吗哈哈哈~” 彭昱畅凑到他面前踮起脚,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好吗?”熊梓淇也跟着笑起来,半真半假的道,“就当给你预习老了的我~”

彭昱畅闻言一时语塞,不服气的咕哝了句“不预习我也能认出来!”随即转身进了屋,倒是熊梓淇被他这话的内容,惊得愣在原地半晌,这意思是记住我的脸了?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了,晚上的时候彭昱畅拎着一打啤酒,分外积极的跑去熊梓淇房里找他聊天。你一瓶我一瓶,喝的都摊在房间里的长沙发上时,熊梓淇提起惦记了一晚上的事:“彭彭,你是不是记住我的脸了?”

彭昱畅喝的有些醉了,听到这话只是转过身看着熊梓淇,也不作声就瞪着两只眼睛对着熊梓淇一阵出神。直到熊梓淇被盯得坐立难安,甚不自在地捂着嘴咳了几声,才笑嘻嘻地回答:“就是发现你看我时跟其他人不一样啊。”

不一样?听到这答案熊梓淇更好奇了:“怎么不一样?”

彭昱畅坐直了摊在沙发上的身子,两手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语气格外真诚的道:“就每次你看到我,眼睛里都忽闪忽闪的,感觉在发光~”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彭昱畅捂住了脸,原本一本正经的语气染上了几分羞涩,“特别好看,我很喜欢。”

话音落下,房间里瞬间沉浸在一种尴尬又暧昧的气氛里,有那么一会儿,熊梓淇觉得周围的一切特别安静,安静到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胸腔里,声音大到耳膜发疼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带动着全身的血液毫无章法的各处乱窜,就像海底沉睡已久的火山,汹涌着压抑不住的炽热试图寻找一个出口,用以宣泄这份热烈。然后,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站起身看着微仰起头,正一脸茫然回看他的彭昱畅,低头覆上他的唇。

全身的触感似乎都集中到了嘴唇,他和彭昱畅此刻唯一黏合的部分,感官一下子像是放大了好几十倍,他感受到彭昱畅的嘴唇柔软的如同布丁,尝起来滑润甜美,隐隐约约泄出的气息透着股酒香,令人迷醉。也感觉到彭昱畅悄悄伸出舌尖,迅速舔过自己因为紧张而闭合的唇瓣后,留下温暖又潮湿的水汽~甜蜜的就似浓稠的蜂蜜,让人欲罢……

等等!!!?舌尖?!

熊梓淇吃惊的瞪大双眼,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拉开距离,映入眼帘的是彭昱畅笑弯的眼睛,透着恶作剧得逞的得意。但他没让他得意太久,愣了几秒后双手扣住彭昱畅的身体拉进怀里,低头重新给了他一个吻,和刚刚全然不同,一个真真正正的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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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mm,感谢看到最后的姑娘们,居然可以忍耐我的渣文笔看完这篇文。原本打算就三章结束,结果最后一章越写越多爆了字数还一度卡文也没写到亲亲!!然后默默的改了章节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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