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沉默在加德满都地底

吊桥上的经幡

阳光很烈,商场里的人越来越少。生意很不景气,这个季节本是人最旺的。看着空旷的商场,黄大哥发出短短的叹息声,并把一支烟塞给了我。我是素食主义者,会吸烟,但没有烟瘾,只是在无聊的时候吸一下。因此拒绝了他的烟。

黄哥是我去尼泊尔的路上认识的,那时他去尼泊尔淘货,我去那儿“考察”。车子要开一个通宵,中途停在了日喀则。那时我见他和一个帅气的男孩坐在车对面的石阶上,黄哥头发稀少,细小的眼睛眯成缝,身高不高,身体却很强壮,我闲着没事,就走过去和他搭讪起来。

我说:“你们去尼泊尔干嘛呢?”。

黄哥支吾着答道:“去掏点货”。他声音比较沉闷,似乎带着某种伤感,他内心里一定压了不少事吧,我不禁这样想。

“你来西藏多久了?”我问。

“十几年吧,哇哦,那可真是很长一段时间呢”。

“你呢?去那里旅游吧。哪里人?”他看向我的侧前方,两只手指转着烟蒂,不假思索地问。

我一一回答他的问题,并主动加了他的微信。每次新认识人的时候,我会吸烟,不过是吸自己的,我把我的兰州烟递给他,可不知为什么,气氛随烟的飞散慢慢压抑起来。街道两边的灯依旧明亮,那明亮的灯光打在黄哥额头上,他的额头就泛起了光,黄哥依旧沉默着,我也慢慢沉入水底,他的感染力太强,我只得转身把烟蒂扔向远处,上车了。

黄哥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只听他说他在拉萨有一家店铺。我听后有点羡慕,想跟着他学点生意经,决心跟他一块儿走。刚毕业的我几乎什么都不会,也没有对生活的经验。只有一点点旅行经历,是时候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了。

第二天上午我们到达了吉隆镇,要过口岸就必须在镇上停留一个晚上,那晚我跟黄哥,小项拼了房。能遇到他们真的很幸运,我总能遇到让我深有感触的人。

小项说他曾和黄哥一起去内蒙古淘货,那时候他们住在同一顶蒙古包里,他说那时候他俩天天互相大眼瞪小眼,都快吐了。他还说黄哥老是半夜偷偷起来打电话跟他老婆认错。我边笑,边用单反给他们俩拍照,通过镜头看到的却是忧郁的黄哥,而小项见状慢慢地也不作声了。

下午四点左右,我们一起去了吉普沟,那是一个世外桃源,只有一座吊桥可入,可通向对面的村子。那吊桥上挂满了无数经幡,那些经幡“遮天蔽日”肆意傲然地在这人迹罕至的峡谷里飘荡着。吊桥中间的沟壑深达百米,从上面望去,我不由觉得胆寒起来。

天气阴沉,我们继续前进,见到了许多不曾见过的景物,过吊桥后往里走,石板铺的路很复古,周围到处是绿油油的作物,一些大点的没见过的树上长满了眼生的果子,也可以看见一些石砌的围墙里边的桃子树,桃树上结满了桃子。边上是藏式的房屋,那些屋子的窗户及阳台摆满了各种鲜花,看着那些鲜花,我的心里产生了某种向往,要不要找个类似的地方,永远留下,哪里也不再去,就那样在茂林修竹里过一辈子。

“砰”地一声,我的梦幻灭了,我们所在的山坡突然滚下来一些石头。或许是由于前天夜里的大雨吧!雨水把泥土浸湿,泥石流在停顿了很长时间后爆发了。我很兴奋,那种遇到新奇事物的兴奋感盖过了对泥石流的恐惧。在我的观念里,这并没什么好怕的,即使我听说过因为泥石流而死很多人的新闻。小项和我差不多,眼睛也放着光,爱冒险的人就是这样,即使天塌下来,我们也能乐呵呵地。

“快跑啊,快跑啊”有人大喊,我被人迅猛推了一下。“快跑……”我转身看了一旁的黄哥,此时他的眼睛里满是惊恐,这才发现大喊和推我走的都是他,看着他,我居然也害怕起来。旁边的小项说:“黄哥,没事,小小的滑坡而已。”黄哥显然听不进。他的眼神具有的穿透力足以穿透钢铁。看着他的眼睛,我竟也开始陷入某种迷乱,某种我觉得我的生命有危险,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迷乱。可下一秒我就意识到并没有什么危险。黄哥却更加神志不清了,他抓着我的手,用力特别大,他嘴里呢喃声不断,顾盼着什么,他到底怎么了我完全不知道。

我和小项拉着黄哥往后退了出去,在往后退的路上,一块小石头砸了下来,恰巧砸在了小项的左脚边。小石头让一旁的黄哥回过神来,并意识到这次的泥石流并不可怕。前进的路被一些泥水轻轻掩盖。一些不是特别大的碎石继续滚落下来,不会危及任何人。而且这也是村民经常过的路,预防滑坡泥石流的木头栏杆也是有的。

吉普沟峡谷

第二天们三人一起坐车前往加得满都。在加都我有很多前所未有的体验,各种各样的庙,各种各样的我从未见过的人。然而这些都没有黄哥的经历让我来得感触深。在加都的某个晚上,黄哥约我出去散步,在走了半小时后,我们停在了一座人行天桥上,黄哥给我一支烟,我接下了,不能再拒绝了,因为我明显觉得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加都的夜来得早,微微的寒风与远处的路灯让我显得格外惬意。

黄哥点着了烟,手扶着栏杆,淡淡的忧伤随空气一起流转:“15年地震的时候我们一家都在加都,那时候我刚跟我老婆复婚不到一个星期,我把她和儿子接到了这,想着以前一直忙着铺子,无暇顾及他们。就把他俩带到加都去看看,一来是想弥补下他们,一来也可以让他们见识一下国外的风土人情。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说到这,他用手背轻擦自己的眼角。我的烟开始沾染空气中的苦味儿,那是我吸过的最苦的一支烟。

他接下去说道:“那时我骑摩托车刚好外出,地震发生时地面在摇晃,我把车撞在了一面墙上,我倒下去,后脑勺砸坏了,人也昏迷不醒。我被紧急救治,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是去住的地方找老婆儿子,然而他们永远地不在了,他们沉睡在那堆废墟里……那一段时间,整个加都都在哭泣。我一直信佛,然而在这个佛祖诞生的国度里,我永远地失去了一切。”他支吾着继续说:“我并不想再回到这里,但我总觉得他们的灵魂在呼唤我。夜里经常睡不着,耳畔总是会响起儿子的声音。也总感觉我老婆在抱着我,她那温柔的双手将我包围。我能感受到她每一寸肌肤的温度,我能感觉到她舌头在我嘴里搅动,可每当我回过神来,总发现自己抱着的仅仅是自己的手臂而已,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峡谷里的花

我掐灭了烟,眼睛看着黄哥,在这异国的天桥上,心像针灸一样痛。我说:“黄哥不要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黄哥抖了抖手里的烟后轻轻将其碾灭,又从口袋里又掏出来一盒,取出一支,点起火。顺便又拿了一支给我。我默默地接下了,点完烟后,黄哥转身向黑暗中走去,两边的树林里有一些让我有奇怪感觉的人,黄哥告诉我他们是人妖,我说我感觉到了。前方有一位身材高挑的人慢慢走着,显然他穿的是女装。

黄哥说:“现在的我也活成了妖,因为我的灵魂好像不完全了,一个不完整的灵魂终究是奇葩一样的存在”。

我顿了顿,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如此孤单,与那些不男不女的人的身影一样,像是鬼魅,我迅速跟了上去,一手搭在他肩上,说:“人与人的灵魂是互相联系着的,也是互相衔接着的,来,让我把我的灵魂借一点给你”。

黄哥微微笑了笑,身影与那些人区别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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