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周,板子的伤养好,齐念佛果真也没再提给她检查身体的事情。齐姝琴心中既有失望,亦有轻松。似乎齐念佛的漠不关心,验证了自己当初的某个决定是一点都没有错误的,不必后悔,不必歉疚。
她养伤的时候,日子过得很平稳。也大概是因为这次吐血了吧,一向待自己冷漠的大哥齐宇乾,和自己不亲不疏的弟弟齐宇成,倒都来探望过几次,齐柳笛更是每天都会过来几次,手足之间的感情倒是加深不少。只是当手足四人在一起的时候,齐姝琴依然能充分感觉到,大哥,妹妹和弟弟之间的互动,远比和自己的,要来得亲切而自然。
尤其是在饭桌上——齐姝琴默默地吃着白米饭,静静地想:这么多年了,最不喜欢的,依然是一家人到大厅里去吃饭。和她血脉直接相连的四个最亲的人,聊着她永远插不进去的话题。父亲,大哥,妹妹,弟弟,他们谈话的时候,说笑的时候,自己的沉默,是不会引起任何注意和关切。似乎自己只是一个外人,而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落寞,尴尬,心酸。
大厅温暖的灯光,照出她纤细而模糊的影子,就印在餐桌上,陪着她,一起安静地吃饭,安静地放下碗筷,安静地离去。
心口怎么有点发痛呢?齐姝琴自嘲地笑了笑,从饼干盒子里拿出药瓶,慢慢含了一片。
药瓶很轻,克制而维系的药片,已剩不下多少了。
日子也剩不下多少了。
有时候,她感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一个错误。害死了母亲,让父亲失去妻子,让哥哥和弟妹都失去母爱。在学校平平的表现,不像大哥那样精明强干,沉着冷静,是学生会首领人物;不像妹妹那样成绩优异,轻而易举就能考入一流的学校;不像弟弟那样活泼开朗而多才,踊跃在各种赛场上,无论是篮球赛,是短跑,是辩论会,还是一场有趣的拼盘大赛,弟弟总能获得全校师生们的,热情掌声。
自己呢?木讷而沉稳,小心翼翼,日日如履薄冰,不敢出风头,甚至不敢对异性的示好再有丝毫回应。没有什么课外的活动,没有什么多余的爱好,哪怕在电脑前多停留一会儿,都曾经被父亲重重地责打过。
唯一喜欢的,就是在牛皮小本子上,写一点小诗。然后,再一点点撕碎,丢入垃圾桶。
好像那就是自己,好像这样做了,自己就能好受一点。就仿佛悲伤的时候,听着悲伤的歌曲,从中获得的不是振作,而是更加悲伤,当悲伤成倍,就仿佛一头扎入大海的深渊,沉得深了,融在一起了,也就不感到悲了。
因为自己就是那个悲。
齐姝琴翻过日历,一天,比一天少了……
外面好像有哭泣声,争执声,以及父亲最后沉稳的命令声。齐姝琴走出房间,站在廊外倾听。
原来是捕获到了一妖一鬼。人妖,人鬼都是殊途,妖鬼亦是如此。但这对妖鬼,却相恋了。
妖,是白鼍。鬼,是百年绣娘魂。
他们相爱在绣娘尚为人时,无奈人妖殊途而不能成眷属。绣娘心如死灰,投缳自尽,魂魄迷失,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让前来寻她的白鼍,接应到了。
再没有谁,能阻拦他们在一起。他们已爱了百年,更加难舍难分。却不料赶上一次冥府大清查——全面收缴迷失在阳界的魂魄,重点打击对象,便是绣娘这种存了百年,都未去冥府报到的灵体。年头越久,化作厉鬼的可能性就越长。
白鼍怎会愿意?和冥府引魂使的一场大战,这对妖鬼夫妇已是强弩之末,虽侥幸逃出,却不料落入负责外围清剿工作的齐家族人手中,立即被逮了回来。齐念佛自然毫不迟疑,吩咐了先押入火炉房,待三日后,和其余落网魂魄,一并交给引魂使者——绣娘魂是必然要被带走的,而白鼍妖,大概就留给齐家自行处置——他在反抗过程中,击伤数个齐家族人,这种被判断有“伤害人类倾向”的妖怪,一旦落入玄黄世家手中,是必死无疑了。
可怜一对鸳鸯,从未有过伤害凡人之心,比起无数同类,已是慈悲心肠,谨守本分,却不料依然落了这么个下场。
“其实爸爸私底下跟大哥,我,还有小弟都说过,白鼍若肯舍了绣娘,服从冥府的规矩,或许可轻饶。说到底,还是冥府那边对拒捕者很不高兴,可他们又只管鬼,不管妖,除非那妖死掉,于是就束手无策。若是白鼍认罪,冥府的气舒缓了,也就算了。若是不认罪,那就除掉他,一缕妖怪魂,飘入冥府,冥府也就好处置了。”齐柳笛和齐入画聊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齐姝琴在一旁也听到了。
“那白鼍就认罪呗。”齐入画说。
“他不肯。他宁可也死掉,追着绣娘去。可谁都知道,才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呢。拒捕是大罪啊。他和绣娘,铁定是要被分开的。”齐柳笛叹道,“其实也真是可惜呢。”
“我看,这是傻啊。”齐入画嘲笑道,“那绣娘也没漂亮到哪里去,他们都守了百年了,还没腻味吗?”
“谁知道啊。”齐柳笛笑说,“哎,你难道不清楚这种感觉吗?我可听说,你和一个隔壁校的男孩,有事情呢。”
齐入画就红了脸,“姐姐你可真坏。怎么知道的嘛。”
“还说呢。你那小朋友的亲姐姐,和我是一个社团的好朋友啊。”齐柳笛笑道,“明天我请她来咱家做客,她可说了,要带着弟弟来呢。”
齐入画就更加红脸,不说话了。
她们之后的话,齐姝琴并没有注意听,她想的,只是那白鼍妖和绣娘魂的情。百年了,竟是越熬越浓的爱,而没有走了味。
罪不至死。
爱不该断。
有多少人真的明白,当真爱被生生斩断的时候,彼此的痛,大过身死。
齐姝琴做出了一个勇敢而惊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