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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丽一手拎着菜，一手领着五岁的女儿琪琪走进小区的时候，迎面正好遇见住对门的王女士一家三口。王女士领着刚刚会走的儿子，满脸幸福。她的老公孙先生拖着一个拉杆箱，每走一步都对着老婆和儿子笑。夕阳照过来，画面很温馨。

有一段时间，张丽和王女士走得特别近，可最近一年，张丽却主动疏远了王女士，原因是王女士经常在她耳边夸赞炫耀她的老公，这让张丽很不舒服。孙先生的确很优秀，长得英俊，还很会为人处世，去年刚刚被公司提升为一个项目经理。张丽的老公是一名海洋石油的物探工人，一般出海三个月才能休一个月，大半年不着家。

王女士低头对儿子说，快看，小姐姐放学了。琪琪说，叔叔阿姨好。张丽半打趣儿地说，孙总又要出差了。“孙总”脸上惯笑浮现，刚要说话，王女士抢了先说，去北京开会，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张丽听了，禁不住低声说了句，挺好。王女士又问，你家李哥也快回来了吧？张丽心头一紧，说，今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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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丽和她的老公李军是大学校友，李军高她一届，两个人是在大学的文化社团认识的。那时李军学习成绩好，还在地方小报上发表过诗歌，为人憨厚正直，身上同样有些许文艺细菌的张丽对李军一见钟情。然后两个人恋爱，一起为对方做浪漫的事，然后李军毕业，成了一名物探工人，然后张丽毕业，舍去父母在老家给她安排的体面工作，义无反顾地来到天津投入她李哥的怀抱，然后结婚，然后买房，然后有了琪琪。然后，一晃八年过去了，鱼尾纹悄悄游上了眼角。

工作以后，李军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诗歌半句也不写了。张丽问他，他说，工作还忙不过来呢。浪漫的事也没有了，逢年过节，婚纪念日张丽偶尔也会收到李军网上订的花，可卡片上的字通常都是花店的人代写的，没李军写的潇洒温馨。李军似乎也不如大学里聪明了。他虽然工作能力强，很受领导喜欢，可依然是个普通员工。而且至少有两次机会他可以回到陆地办公室工作，但他都脑袋进水一样婉言谢绝了。他说他喜欢在船上工作，不喜欢在办公室里工作。张丽想说，你也不喜欢陆地上的老婆孩子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张丽爱李军，她想让他做他喜欢的事。但这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琪琪眼看要上小学了，为了孩子，他也要劝他申请个陆地岗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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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再不答应，就说跟他离婚。开门进屋，面对冷清的房间，张丽再次坚定了这几日的想法。

张丽现在已经居然习惯一个人带着琪琪生活了。有一次，李军出海三个多月回来后的头几个晚上，她都没有睡好，身边忽然多个人，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吓得半身冰凉。

家里太干净了，几乎不像家了，像五星级宾馆。洗菜、做饭、吃饭、洗碗、陪琪琪画画，哄琪琪睡觉，坐在沙发上拿本书翻来覆去。十点多的时候，李军才一身疲倦地到家。

李军每次回家的第一件事都要亲她，然后亲琪琪。这次张丽没有给他机会，就直接进厨房去热饭菜去了。一会等他吃完饭就要用离婚逼他调换岗位了，她总得先营造点严肃的氛围。可李军似乎没有意识到什么，洗了一把脸，推开卧室门看了看熟睡的琪琪，就回来站在厨房门口，跟她说出海的事。张丽一边做饭，一边不咸不淡地回应着他。

李军吃饭的时候，张丽站到阳台边，望着城市的夜色发呆。也许他真的喜欢海上的工作，真的适合海上的工作。海上的工资高，他家是农村的，公公婆婆常年有病需要钱，房贷每个月三四千，琪琪花钱的地方也会越来越多，而自己暂时又不方便出去找工作。要是这么想，他身上的压力真的很大。她偷偷瞥了一眼李军，李军吃得正香，嘴角油乎乎地反光。

可是，生活就只有这些吗？结婚不就是为了一家人天天在一起吗？结婚的时候，她一个人挑的婚纱，筹备婚礼，李军只充当审核签字的角色。怀琪琪的时候，每次一个人去做孕检，那滋味不好受。舍不得请保姆，又怕累坏了双方老人，琪琪生下来几乎就她一个人带着。后来琪琪上了幼儿园，她每天早午晚接接送送。上千个日子就这样滴溜溜地过去了。现在才三十一岁，难道要一辈子这么过吗？

吃饭的过程中，李军依然像往常一样同她小声地说话。张丽想到李军一点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内心的挣扎，又忽然觉得李军木讷得可爱。李军吃完饭，已经十一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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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丽依然站在阳台边一动不动。窗外的灯火变得稀疏了，也变得更加耀眼了。李军漱完口，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了她。张丽想挣脱开他的手，转过身来，面对面地跟李军说。可李军的手臂太有力了，她挣脱一下没效果，所以就不动了。她说，我想跟你说个事——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灯光熄灭。黑暗来临前，她看见无数的玻璃碎片向她飞来。

急诊室外，张丽坐在椅子上，琪琪紧紧地依偎在她的怀中。走廊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反复地播报塘沽爆炸的情况。

这时，王女士满脸泪痕地走了过来，她身后几米远跟着头上包裹着白色纱布的孙先生。大难不死，张丽见到王女士心里莫名地亲切。她不假思索地问，你老公不是去北京了吗，怎么也受伤了？王女士眼泪涌出说，他就是个骗子，我要跟他离婚。

病房里，李军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张丽眼泪汪汪，紧紧地握着老公的手。琪琪站在床边，用手指在爸爸的胳膊上点来点去，嘴里反复地数着，一二三四五。

李军摸着琪琪的小辫子，对张丽说，我决定了，出了院，马上申请回陆地工作。

张丽说，如果你很喜欢在海上工作，就还在海上干吧。

李军又说，对了，昨晚爆炸前，你好像说有事要跟我说，什么事啊？

昨天看到玻璃碎片飞向她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肯定得毁容了。此刻，张丽想到昨晚的事，顺便也想到那时王女士正在对门的房间里抱着儿子睡觉，想到“孙总”正抱着他的秘书在不远处另外一个小区里的床上睡觉。

愣了一下，张丽说，当时你在我身后，怎么会那么快就挡在我前面了呢。

李军说，我也忘了当时到底怎么回事了？

张丽趴到他耳边，笑着说，可你平时看起来挺傻挺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