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老街,如今那家老浴室不见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乡下小镇是很少有浴室的,像我们渭塘那时就没有浴室,记忆里太平老街有家浴室,因为每年过春节的时候,祖父就带着我去那里洗澡,洗着,洗着,我就长大了,就有了一个童年最温暖的回忆。

先说一件往事:在铁锅里洗澡。

现在家里是别墅,不管冬天还是夏天,每天都有热水澡可洗。小时候,农村条件艰苦,过年了才跟着祖父去街上的澡堂洗一回澡,其余的日子也就只能在铁锅里洗澡。

祖父是生产队的牛倌,牛棚与猪棚连在一块,猪棚里有几口煮饲料的大铁锅,有一次我看见猪倌的小孩在铁锅里洗澡,我就在祖父面前嚷嚷,我也要在铁锅里洗澡。

于是,祖父烧了一铁锅热水,他还特地在铁锅里铺了一层柴垫,柴垫是祖父这双粗糙的手用稻秸编织而成的。

我在铁锅里洗澡,快乐得手舞足蹈。

祖父拿着一块毛巾给我搓背,将我身上的污垢搓出来拿给我看,说:你身上有好几条黑虫哩!祖父一边说着一边笑了,那笑容就定格在我对童年的记忆里。

在铁锅里洗澡这样的事当时也不敢声张,因为铁锅是生产队的,稻柴也是生产队的,一个牛倌是不能随随便便使用集体财物的,如果被生产队长看见,那就得扣祖父的工分。

这不是我小时候,但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的

前天午后,阳光晴好,我一个人来到了太平老街,虽说时光过去了近五十年,但我依稀记得那家老浴室的具体方位,它应该在一棵千年银杏树南面不远处的民房里。对于这一棵千年的银杏树,我是最熟悉不过了。我家在渭塘的船了浜村庄,到太平老街才三公里路,而到渭塘街上大约有四公里,所以说到渭塘街上还是远一点儿的。这样船了浜村庄的大人们就习惯上太平老街。

而我从小就被大平老街上一棵千年的银杏树吸引了,当时曾经有四个小伙伴手拉着手围抱这一棵大树,可还是我们的手太短,可见那一棵大树有多么的粗壮了。听祖父说,解放前阳澄湖土匪胡肇汉经常在太平老街一家茶馆喝茶的,祖父见过他几次,每次他来喝茶,他怕新四军出现,就有许多土匪蹲在屋顶上,有好几个土匪就爬在这一棵大树上,他们端着驳壳枪。据说,有一个当地财主想把这一棵大树锯了,胡肇汉知晓这事后将那个财主绑在这一棵树上,说:你敢砍了这一棵树,我就把你的手脚一块砍了。吓得那个财主屁都不敢放了。

一晃我五十多岁了,可这一棵千年的银杏树依然郁郁葱葱,可以说与我小时候见到的它没什么两样

这一棵银杏树南面是一条河,走过河上一座水泥桥便是太平老街了,我看见一间低矮的老房子里,一对七八十岁的老夫妻面对面坐在小凳子上,他们在掰毛豆子。

那一刻我心中一颤,这一对老人多么像我的父亲母亲,我突然想起了父亲,五年前父亲走了,我想哭。我站在门口悄悄地看着这一对老人,我想,他们的爱情虽说没轰轰烈烈的事情,但他们相濡以沫,真的是相爱一生白头到老了。我很想为他们拍一张照片,但又怕打扰他们,于是我又悄悄地走了。

太平老街上的一块木牌,上面的字也有些模糊了

太平老街没多少行人,我看见年纪大的人就上去问讯,你知道很早以前这里有老浴室吗?问了几个老人,他们都没有领会我的意思。有个老人对我说太平街上浴室很多的,你想洗澡太平新街上就有一家豪华的浴场。我不再问他,因为他的回答不是我想要的,我想找的是从前那家老浴室。

我怀着虔诚的心,寻找祖父在太平老街的足迹,寻找弥漫着一屋子热水气的那家老浴室。儿时那老浴室,一次次在我的梦想之中出现,还有祖父布满皱纹的老脸。

很巧的,我问讯到了一个本地的中年人,他说他是太平老街上的纸扎第三代传人(有机会也可以写写他的故事)。他对我说,这老浴室早就没了,因为八十年代太平供销社解散,那老浴室的房子便归还给居民了,我家也是其中的一户人家。

旁边有位老者认识我,老者对他介绍了我,说我是作家,那纸扎传人对我说,你要拍那个浴室没有了,里面浴池拆得无影无踪了。我说,我只要拍它原来所在的位置就可以了。

于是,他打开了那一扇铁门。

他就是太平老街的纸扎传人,他打开了背后那一扇铁门,就打开了我半个世纪的记忆。

纸扎传人没说什么话就用钥匙打开了铁门,对我说:这里开浴室的时候,我年纪也还小,所以具体的情况外面有一位老伯比我知道得多,你可以问问他的。

他把那一位老伯叫了过来。

老伯可能是做过乡什么领导的,讲话颇有风度,他指着后面一扇门说,老浴室就在里面了,但现在里面都是居住人家,而老浴室的一点影子也没了。我说,小时候过春节时,我就跟祖父来这里洗澡。老伯说,你祖父叫什么名字呢?我说,祖父叫蒋慎伯。老伯说,你祖父的名字想不起来,但我肯定见过你祖父的,因为我就是这家浴室的常客。

我说,我记得很清楚的,浴池不大的,但浴池里有好多只长的木盆子,因为浴池里的水很烫,我下不去,所以祖父就让我在木盆子里洗澡,并不时地往木盆子里加水,祖父还给我搓背,他还给我开玩笑,他说你不要到热水池里,你下去小鸡鸡会没的。当时我信以为真,后来才知道这是祖父对我的真爱啊,他怕浴池里的热水烫着我的小身子。

老伯说,这家老浴室一直营业到八十年代初就关门了。

老伯讲得头头是道,,但当时我忘了问他的姓名

最忆儿时,笑意无邪,凝视木门,思痛难忍,祖父已逝三十余载,父亲也逝近五载,理当深切缅杯,吾想人生短暂,不可虚度,切记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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