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上春晚 – “从前慢”的艺术欣赏、改词建议及尝试英译

这是个把月前不敢想象也不可能想到的题目，如今竟然发生了。

前天的想法是：当春晚都唱起木心的时候，我可以欣慰地回到冷眼旁观的彼岸了。

但今天的想法是：其实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彼岸，也从来做不到冷眼旁观。所以说：该说的还得说。

“从前慢”这首诗，在我书架上找不到，网上查了查，说发表在《云雀叫了一整天》这本书里，据说是木心纪念馆里卖得最好的一本，尤其令女性读者倾心。

全诗如下：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网上可见的评论已然不少，很多人把它理解成爱情诗，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也是刘胡轶的歌最先感动好歌曲导师的一句，这都可以理解，从来男女之事就是最为直感的，在对从前的回味和感悟中，有爱情的成分，那么称它为爱情诗也无不可。不过一句一句分析下来，我认为此诗最妙的其实是最后一段（全诗很清楚是三句一段的四段式）。

第一和第三段，主要是感悟，是一种对质朴悠缓的往日时光的怀念。第二段主要是回味，瞬间回到少时清晨赶车上学的画面，回去的本来是诗人自己，无意带上别人，但因为这是多少中国城镇的集体回忆，所以我们也跟着诗人一起回去了。

第四段在写法上呼应了第二段的意象，但在选材和结语上都超越了前者，令全诗意在言外，回味无穷，尤其最后一句的画龙点睛，让这首本来亲切但平实的小诗，达到了诗的最高境界。

首先，为什么会从同学少年和青春情爱的回忆，突然想到锁和钥匙？锁的归属所在，是一扇怎样的黑漆木门，或是一砻怎样的沉香盒子？这里面锁着什么样的秘密和故事，什么样的渴望和哀伤？这番出其不意的意象转换，使我们不由猜测起诗人的隐情来。但是，和锁匙相连的形容词，却是“好看”，“精美有样子”。可见诗人并不希望你过多地猜测，更不希望唤起矫情的哀伤，最后一句索性给你锁上，叫你不要继续追究。

因此，透过锁匙的意象，这首诗带我们回到从前却也跳脱从前。在老人的感悟中回味的从前，已不再是从前的欢愉质朴，也不再是从前的伤感爱情，而是一件可供欣赏可堪玩味的艺术品。你不要去管它锁着的是什么，只要看着它好看、精美就可以了。懂得欣赏才能够跳出来，懂得跳出来才能够欣赏。人在江湖，眼睛从彼岸看过来，冷也好热也好，总要修到这样的境界才算没白做人。不过，要修到这样的境界，得经历多少的哀伤和渴望，得锁住多少的故事和隐情呢？好像又是在刨根问底的架势了。

问题是，不让继续追究，可这番猜测，本来也是给你引逗出来的。不让追究也就算了，还要说“人家就懂了”，本来就不关你事！你干嘛要来？谁叫你来？人家已经锁了，人家也已经懂了，你呢，还楞在这里干嘛？但你说：这本来就是你锁的呀？可是，人家既然都懂了，你懂了没有呢？你要是懂了，就该由它去锁着，这样才精美，才好看。

语言和真相的关系，文学和人生的关系，尽在言内，尽在言外，从前乎？现在乎？永远乎？能唤起那么多滋味和想法的，不是绝妙好诗还是什么？

我感谢刘胡轶这位知音，把木心带上了好歌曲，也带进了全国老百姓的视野，虽然春晚上刘欢唱完，鼓掌似乎并不十分热烈。现场的都是忙人名人，各界代表，不能指望太多。相比刘欢略为紧张的演绎和朗朗一贯夸张的伴奏，我更喜欢原唱的清新通透。不过，既然配上音乐，也得考虑音乐自身的规律。

而我认为在这首曲子AABB的结构里，两个A不宜有太大的变化，所以如果第二段的三句像现在这样，为保留原诗的字数，每一句都和第一段不同，就影响了歌曲的顺畅。当然，艺术歌曲可以尊重艺术，也可以曲尽婉转，但既然配乐的目的就是要普及，那么把词句按照音乐性再修改一点，让它更容易上口，因而也更容易普及，至少我认为木心是不会反对的。

因此，我建议，第二段的第一句目前只是拖长了“清”这个音，问题不大；第三句变化较多，但一来这句的意象很难再加浓缩而仍然保持原诗的平实面貌，二来保留着，让前两段不会那么单调也好；唯独第二句，只要减去一个字，把“长街黑暗无行人”变成“长街黑无行人”，就可以和第一段完全一致，而且不会影响原诗的含意和味道。

我认为这是改动最少而效果最好的一种改法，但也许有人会觉得既然肯花这个功夫去改，花同样的功夫，拗口一点的歌也学会了。还有人会说人家现在已经普及了，还要你操心帮它普及干什么？更多的人根本读不到这篇文章，而且木心已经上了春晚，这个提议永远是不可能实现的，这层道理，我是懂的。已经在彼岸的人，想回江湖，也回不去了，就和从前一样。

23/2/2015

下面是我尝试的“从前慢”英文翻译

The Past Was Slow

Remember early in years adolescent

We were all sincere and honest

What we said was what we meant

The morning walk to the train station

The long street dark with no pedestrian

The soy milk shop steaming with motion

In the past the sunlight goes slowly

The cart, the horse and the mail all go slowly

A lifetime was enough to love one only

In the past the lock also looked pleasing

The key was exquisite in posing

You locked it, behold, there was understanding

      sunshine-“宝歌”

      20200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