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点半刚到， 眼睛就自动张开了，还想睡的珊珊却怎么也睡不着。珊珊这三年每天都是这个点起来喝粥，带着困意去学校上早自习。高考完了九天了，生物钟还是习惯以前那个。原本每天跑十公里的，现在突然一百米都不需要跑了，实在有些茫然。睡不着却也没有起来的欲望，要去干什么都不知道。
“要不又去找刘彤玩?可是刘彤去上海，日本旅游了。”这个想法像是黑夜里的火苗，立刻熄灭了。除了刘彤，珊珊就没有可以玩的高中同学了。旅游这东西似乎还不错，可是一想到钱，珊珊就把这个想法掐死了。这让珊珊失落的在床上翻转起来。
清晨的天空像是无暇的蓝宝玉可以净化眼睛。小市区的空气像用蓝月亮洗过一样，没有一丝杂尘。然而珊珊觉得惆怅，觉得一切美的那么不真实，美的那么空虚。
“文言文默写应该全对。作文虽然瞎编了一两句，但是这么多考生，老师应该发现不了。”珊珊挺满意的笑了笑。
“可是最后的数学题太难了。”珊珊懊恼起来。珊珊为了得到步骤分写了一些公式，可是这公式和题目有什么关系自己也不知道
“唉！”珊珊长叹一口气。
“倒数第二道题有十来分呀!这个做了几百遍的抛物线到了考试怎么不会了呢?”懊恼的珊珊坐了起来。珊珊不知道谈恋爱，但是这会珊珊却有了失恋的感觉。
高考前几天把教材、辅导书、各种周月考的卷子、英语周报全拿了家。旁边的书桌放着台灯、笔和文具包。书本已经堆不下，就放到了地砖上。没有化妆桌，化妆品的话，书桌上倒是有个扎马尾辫的橡皮筋发圈。
“这书桌真乱！”珊珊向来还是个爱整洁的女孩。
“今天收拾一下这里。教材还是不要卖了，可以留给妹妹暑假预习高中的知识，也自己给个念想。剩下写过的、不能用的都卖了!”珊珊算是算是有事情做了，懊恼的心情也好了些。勤俭节约在这个家烙了深深的烙印。就像到青春期会长乳房，看到了“废纸”就会想卖一样是不需要考虑的。珊珊对这点等价交换的小收入很是欣慰。饭点已经过了，珊珊已经充斥了胃酸提醒着珊珊该吃早餐了。
二
推打开门，这是个租来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它们成“一”贯穿楼房的东西两面。这是二十年前才有的户型。房间和厨房在“一”两头，带有窗户。中间的大厅像个没有窗户的箱子。珊珊从通亮的房间跨入大厅。眼睛有一种由白天走到晚上的感觉。像是课间嬉笑打闹突然上课铃声突然响了，心里不得不按住的顿挫感。珊珊看着这个“阴沉”的大厅，突然想着再过两个月就要离开这里，心情不免雪上加霜似的低沉下来。
珊珊看着这个大厅。妈妈的床和膝盖高的茶几几乎连着。茶几后面排着一排旧沙发。“真是不美观。”看了三年，珊珊还是这样暗骂道。
早餐早已经在了，在洗漱之后珊珊开吃了。
“等会去干嘛呢?”珊珊还在想这个问题，心里一阵乱，空虚。珊珊妈同事生病。想到有加班工资，珊珊妈就早班晚班的连续上。这个时期身体自然没有钱重要的。
“唉!这个床妈妈也睡了三年了。”这个床总是高兴让珊珊不起来。不过早餐总是让珊珊觉得欣慰。高考前妈妈每天预订新鲜牛奶，煮土鸡蛋 。珊珊补了将近一个月，高考的时候还觉得肚子暖暖的。这份爱让珊珊觉得高考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好像还带着妈妈。
珊珊的余光扫到了挂在床头的日历，猛然的惊讶道:“已经十七号了呀!”
高考完第四天，珊珊妈和珊珊一起去酒店人事部说好十七号来当暑假工。就是今天。
“真该死!吃完饭赶紧去酒店报道。可是为什么谢师宴偏偏定了同一天的同一家酒店?班长早一点通知的话，就和酒店说再过一天去啦!”珊珊觉得懊恼。
班长很晚才微信通知大家的。再晚大家都出去了，大多数人同意。少数服从多数，珊珊只能憋着。这样珊珊惆怅了。酒店谢师宴多让妈妈很疲劳了。而自己第一份工作总不好改变日期。在几天的踌躇之后，想到妈妈，珊珊竟然决定不推迟去酒店的日期，想出了一个中和的办法:在晚上和酒店主管请半个小时的假，去谢师宴上稍微坐坐。酒店不会不通情达理。
三
这件酒店地上二十九层，地下二层的五星级酒店。由于妈妈是工作时间，珊珊只能自己到地下一楼来找人事部。这是珊珊第一次来妈妈的酒店内部。
3米宽地下室廊道，两壁为白色瓷砖，地上是灰色瓷砖，显得一片坦途。顶部正边60公分的强光节能白炽灯照亮整个廊道。珊珊羡慕这种光亮给人带来的愉悦感，心中不免和自己居住的房子的大厅比较起来。
人事部的一位西装笔挺的年轻小姐姐给珊珊签订暑假工合同。珊珊看着小姐姐桌上工作电脑、文件，觉得肃然。小姐姐的带着发圈，黑头发油亮发光，白皮肤的脸上有一樱桃似的的红唇。珊珊对此的憧憬了，幸福的想象着以后像这位小姐姐一样工作 。
珊珊的入职流程包括:拿着简历、合同去四楼办公室找中餐厅徐经理签字；然后回到人事部领更衣室钥匙、饭卡、工作牌；再然后到负二领工作服；最后找三楼中餐厅李主管参加培训。
人事部姐姐交代这些的时候一切了如指掌、庖丁解牛般。但是珊珊对面这么多手续是茫然的。偌大的酒店各个出入口七拐十八湾，全是比自己大而且陌生的脸庞——有点不知所措。高考后几天除了简单的玩耍，更多的是无味。不知道要干嘛，光知道要放松，却不知道放松是为了什么?结果反而觉得整个人涣散起来。想到这里，珊珊反而生出像做试卷一样不断地解决问题的干劲，排挤了心中的茫然，铁跌撞撞的办好了手续。
珊珊在更衣室对着镜子喜悦的左右摇摆。新黑色布鞋，一身黑色加深红镶边的工作服。珊珊感觉特别气派。单件工作服丝滑的穿在身上，地下室的空调让一阵凉爽袭进身来。夏天夏天在外面穿t桖也特别热，珊珊觉得工作服舒服多了。珊珊突然觉得不真实。从一个学生变成工作人员，连个过渡都没有，好像从小孩一下变成了大人的不真实。不过很快珊珊心中的冒出一股力量——这一切都将把它拿下!
李主管分派一个老资历的服务员培训珊珊。主要是熟悉包厢、传菜间、酒水间、收银台等各个位置以及和它们接触的注意事项。以及上菜的流程和注意事项。譬如以后每一道菜需要认识，上菜要对菜单上；对十几种酒杯餐具如何摆放，放置到哪里心中有数。
此刻的珊珊抱着“这一切都将把它拿下”的态度，如鱼得水，越战越勇。似乎时光倒流到英语语文背诵，珊珊自己确定要完成背诵的目标，一定能自信的完成。这工作的注意事项珊珊觉得不在话下，心中战斗之火越来越旺!
四
珊珊中午下班特别兴奋的想把这一切告诉妈妈。可一到洗碗间，珊珊一下严肃了。
洗碗间的洗碗机和大功率电扇发出大分贝的噪音。四个洗碗阿姨不断地放餐具进洗碗机又不断地从另一头拿出来。似乎阿姨和洗碗洗成了一体.有一种变成机器的错觉——重复机械运动。四个白色衣服厨师在外围不断搬桌上、地上一堆堆的白色餐具。原来后天有个两百多桌的百万婚礼。巨大的机器声音充斥了珊珊的耳朵，瞬间击垮了珊珊的兴奋的心理，变得有点失望。珊珊一眼就认出左上角放盘子的妈妈。珊珊二话不说把失望的情绪转而变成一股奋劲，去接妈妈的盘子。
珊珊妈是个矮个、精瘦、驼背、粗糙皮肤的女人。比同事矮了半截头的那个人就是她。
“珊珊，不用，我来。”珊珊妈脸微笑，手继续搬着盘子。
“妈，没事。”珊珊继续搬弄着。
“上午就来了?”珊珊妈看珊珊穿工作服，喜悦起来。
“嗯。上午来的。”珊珊盯着妈妈黑白相间的头发，心情显得沉重。
瘦小的身子搬着沉重的瓷碗，珊珊妈还想问珊珊吃饭了么？到酒店感觉怎样？可是早出晚归的加班，让珊珊妈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脑子想法越多就越乱反而什么都干不了了，打破了碗碟那可大事不妙，只好专心工作。
珊珊看着头发已经黑白相间的母亲，心情愈发的沉重，觉得愧疚。珊珊已然不知道说什么啦。只想干闷着把着活快点干完。
母女两个一个为了女儿长大开心，一个为了母亲老去忧愁。嘈杂的洗碗间里餐具不断地传送，自来水和洗洁精泡沫不断地冒起。两人的不同的心思很快在搬运中消失了。珊珊母女在忙完之后坐在洗洁间的地砖上相依睡着了。
五
珊珊心想着洗碗间的母亲，下午没了上午的好心情。珊珊和老资历的服务员被安排在四楼看幼儿园的谢师宴。 这个小厅很是豪华。巨大的珍珠似的吊灯、彩灯、镶边、厚重地毯，里里外外全方无死角的装修包裹。珊珊觉得和电视里慈溪从头发到脚趾甲的装扮一样。
4点多，客人还没有来。老资历服务员说口这是幼儿园的谢师宴。珊珊愕然了:“不会吧!幼儿园办谢师宴?，在这里?”
“这几年都这样。”老资历服务员继续摆着餐具，早已觉得稀疏平常。
珊珊内心深处的想法被激了起来。她不愿意面对有这样的想法的自己——不想参加自己班级谢师宴。老师要谢，班级要团结，可是为什么要到五星级酒店来?珊珊不解。要团结和要老师的感谢让珊珊不能面对有这想法的自己。矛盾，像是闺蜜和自己男朋友谈恋爱了的那种巨大矛盾。又不能在班级里说出来，说出来像是在过年大年初一要报丧一样。所以压抑的珊珊遂滋生了一种反抗心理——刚好要上班，有理由不去谢师宴。这才是真相。
时间滴答滴的流逝，珊珊焦虑的看着来检查的李主管。楼下的谢师宴开始时间越来越近。小酒楼两三百一桌的谢师宴不可以办吗？真不愿意为这次谢师宴交那么多班费，想到正在洗碗间的妈妈就更加不愿意!可这算什么，自己在四楼，老师同学在二楼了，不去不是无情无义，没有礼貌了吗？珊珊开始还念去上海日本的刘彤了。可现在谢师宴就在楼下——李主管就在前面——再不去请假就真的无情无义了。
LED屏幕已经开起了，调音师调好了音箱。李主管检查餐具有没有灰尘。友爱、感恩最终战胜珊珊的心理。珊珊走向李主管，请求谢师宴和毕业晚会自己能去看十分钟。
六
四楼的小厅，幼儿家长代表在台上讲:“恩怀幼儿园大（三）班毕业典礼即谢师宴正式开始。孩子们，首先我们要感谢老……”幼儿园的小朋友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在小厅里面到处跑，用你追我打，我打你追。
珊珊像村里有喜事那样帮端菜 ，老资历服务员叫端到哪桌就哪桌。形式一样，内容却完全不一样。一斤多的澳洲龙虾的龙须像孙悟空的紫金冠一样在随风摇摆，鲜肉依次排开，用长度八十公分的白色长盘装着。撒上葱花，泼上刚下锅的香油，味扑面而来。菜内容不一样，喜事的内容也不一样。幼儿园有的乡村都没有，自然没有这样的大好喜事。白色的瓷碗大而沉，小朋友你追我打，珊珊小心翼翼的上菜，不敢怠慢。老资历服务自己也时不时去端菜。来了一道鱼，珊珊见她不在，想着自己也去看看菜单对号入座，看看行不行。菜单上十几个菜:本地菜、粤菜，川菜、海鲜、冷菜、位上。珊珊眼花缭乱，一道都不认识。但是菜单最上面的数字鹤立鸡群:3658元/桌。珊珊的愕然啦。
“广式蒸老虎斑!第三道菜。你去上菜，我来划线。”老资历的服务员过来了。
珊珊赶紧把老虎斑端上去。菜不断的被传菜员从厨房传到大厅。珊珊不断的来回传菜，心中那个数字怎么也挥之不去。一桌菜有这么贵?可不是不管贵不贵都是别人在吃，别人在付钱。她管不着。她只要不断的上菜，给饮料，告诉客人厕所在哪里就好。所以再怎么疑问，上菜是不能停止的。不然这么大的喜事幼儿拿什么庆祝毕业，又拿表示感恩呢?
楼下的同学丽丽已经催促多次。但珊珊一刻未歇息，直到七点多才上完菜。
此刻，楼下的谢师宴酒过中旬。两位同学在舞台中央唱着《送别》。左右两个大屏幕加上地上的高贝音箱、啤酒、红酒、饮料 ，大厅已经是变成巨大的KTV包厢啦!老师、同学们各个脸颊通红。丽丽和同班同学见珊珊来都异常热情的招呼入座。见珊珊“勤工俭学”，各个竖起大拇指。珊珊被这和谐的，友好的热情的招呼有点不好意思，又也不好推辞，勉强吃了一些。其实是珊珊到底还是不愿意。四楼到二楼，珊珊路过洗碗间，妈妈背似乎又驼了些。她不该坐在这里，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吃这么好的饭菜呢?
同学还在热情的劝着，这是高中生涯的结束。三年的一起共度风雨就要在这一刻分离。虽然没有在长亭外古道边，但是分别之情难以言表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珊珊想和他们一起珍惜、流泪、唱歌、跳舞、把酒言欢。可是今天不行。黑色红镶边工作服一直把珊珊和这种分别的氛围隔开。一种有形的隔膜在珊珊身上。而且十分钟的时间马上到了。这时候珊珊看见了自己的数学老师。珊珊热泪盈眶，心中的别扭，隔阂马上被热泪盈眶代替，带上“酒”走去。
“老师，谢谢!”珊珊感激的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只有谢谢，谢谢三年来数学老师的一次又一次的帮自己。从平常考试的几乎每次都是七十几分，变成高考模拟的九十几分。
“珊珊。你这衣服?”老师欣喜又惊讶。
“我在这里上班!”
“哈哈，不错，珊珊以后一定有前途。”
“老师，以茶代酒，敬您”
“好，来。”
饮料刚下肚，又有同学围了一圈敬老师。珊珊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心中五味杂粮，时间到了，不得不上四楼了。珊珊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了。感激?不舍?不情愿在这里吃饭?不得不去工作?珊珊感觉这是一道解不开的难题。八班的同学把数学老师团团围住。珊珊想说什么都能不能说了。回到的座位上吃菜说什么也不愿意。珊珊立住了。这道题越来越难——比高考数学还难——比理综还难——做不出来——不知道怎么解答!跑!唯一的办法只有跑，连道别都不要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赶快跑。跑的越快越好。是不情愿?是感激?是不舍?眼泪流了下来，一口气跑到厕所去。珊珊大哭一场，泪流不止!
七
晚上下班更早的珊珊打算和妈妈一起回家。
洗碗间到收尾阶段了。马上要到达终点了，应该是很兴奋的。可是珊珊妈连兴奋的力气也没有了，欲望提不起来。又是忙碌了一个晚上，巨大的劳动量，珊珊妈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可是珊珊妈还是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
哐铛……一声巨响，好似乌云间的一道闪电，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转向珊珊妈。 八十公分长的装澳洲龙虾的白瓷碗掉了。珊珊妈太疲劳了，精神不集中，一下就掉了。
“哎呀，这个打破了不能报损的，”餐具部的刘主管正好在洗碗间:“这么贵的东西上头肯定要说的。”
“没事，我赔。”珊珊妈太累了，声音低沉无力。这几天的加班算是白加了。跑了马拉松到了终点，结果记时员回家吃饭了，没有成绩!
珊珊看见了，什么话也不好讲。只是帮妈妈赶快把地上的瓷片收拾好。
珊珊在回家的路上安慰着妈妈。珊珊知道妈妈太疲劳了。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照亮着浩瀚无垠的星空。珊珊不太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比起在学校经历的的一天实在是波涛汹涌了。这一天太多太多的事情，情绪，想法。珊珊知道了人生要面对的高考会像星空一样的浩瀚无垠，也知道希望像天上那轮的皎洁的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