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愁(十六)扳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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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扳  黄  雀

                     顾    冰

     一天,四斤半杠头将一块什么东西,冷不丁地塞进我嘴里。我先是含着,倏然,觉着好香,口腔里便不由自主地溢出口水,继而,猛嚼,连同口液一同咽进肚子。

     我们村每人都有一个雅号,就象梁山好汉封号一样。四斤半叫华大,一岁多了,不见长,一称,四斤半,因此得名。但大家习惯叫他杠头,没脑子,象竹杠,空空的,直直的,和北方人称二和飙的意思相仿。

     我问杠头给我吃的啥玩意儿,他说是烤黄雀。真是太好吃了,出了娘肚皮,我可是第一次尝到这种美食,对于腹中长久缺乏动物蛋白的我,不啻是一顿饕餮大餐。

     于是,天刚一擦黑,我就跟着杠头去扳黄雀。

      时值深秋。夜风有几分凉意,下弦月洒着淡淡的光。我俩走进芦荡,枯黄的芦苇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成群的黄雀在苇丛里栖息。我俩各拽一端,将约有七八张八仙桌面大的网,迅捷一罩,再用力晃动芦苇,黄雀正在梦乡,突然受到惊扰,遑然逃窜,但它们只具备振翼高飞的本领,并无深潜钻地的技能,因而,束手无策地落入我们的网中。

     肚子咕咕直响,又发出饥饿的警报。我俩在河滩边,找了一块空地,架起火堆。杠头将在竹篓里还拼死挣扎,企图逃生的黄雀,一只只掏出,连毛带皮一撕,抠去内脏,用一根竹签戳着,放在火上炙烤。瞬间,黄雀逐渐变黄,变红。一滴滴油往下流,火中又嗤地窜出一股绿色火苗,沁人心脾的香味,便直冲脑门。我俩如狼似虎,美美地饱餐一顿,直到不住地打起饱嗝。

     然而,这是我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后来,因偶然的奇遇,我和黄雀交上了朋友,并为我的残忍无情,而感到深深的愧疚。

     一个星期天,我正在做作业。一只黄雀飞来,落在桌上。它的头墨黑,羽翼鲜黄,眼中似乎露着焦急不安的神色。我放下铅笔,想捉住它,但它警觉地扇动翅膀,向门外飞去,又停在树枝。我追,它飞,又停,我又追,它又飞,始终飞不远,又捉不住,似乎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我心领神会。一只黄雀跌落在树下。它头灰绿,毛浅黄。那眼神,痛苦,乞求。我将它捧起。它瑟瑟发抖,鲜血染红了周身。它的翅膀受伤了。我立刻动了恻隐之心,将它带回了家。我用淡盐水,小心翼翼地给它清洗创口,又找来干净的布条,一道道缠住。紧接着,我又用竹子,做了个笼子,让它有个舒适的栖身之所。每天,给它喂草籽,(不舍得喂家中不多的大米),喂水,还无数遍地念叨着,黄雀,快点好起来吧的祝愿。

     几天以后,黄雀又有了精神。每天天刚亮,它就唱起清脆悦耳的歌,拍动着舒展有力的翅膀。而那只报讯引路的黑头黄雀,天天在窗户铁棂上蹲着,深情地陪伴着它。阿妈说,黑头是雄的,绿头是雌的。我不知道它俩是夫妻,兄妹,还是异性朋友。如果是夫妻,它们琴瑟恩爱,如果是兄妹,它们手足情深,如果是朋友,它们患难之交。

     我决定放它和黑头回家。它出了笼子,和黑头在窗棂上停了一会儿,齐声向我叫了几声,然后,恋恋不舍地飞了。

     想不到,第二天,它们又飞了回来。绿头落在我肩膀上,不住摩挲着我的脸,好象久别重逢的亲友,黑头扑棱着双翅,好象倾情鼓掌。而且,再也不肯走了。不得已,我把它俩一起放进了竹笼。

     阿妈说,鸟类是人的祖先,最初是鱼,鱼变成了鸟,鸟变成了猿,猿变成了人。鸟以及许许多多的动物,通人性,懂感恩。你知道有句话吗,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说,大自然是一个完整的链条,互相依存,缺一不可。现在,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书读多了,你就懂了。所以,要敬畏,要保护。阿妈早年就读于金陵女子师范大学,对于人类起源的理解,未必准确,但至少说明了自然界万物和诣共生的道理。

     冬天来了。那年的冬天特别冷,雪还未化尽,结成冰,又下雪。就这样,冰上雪,雪压冰,将大地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绵羊将要下崽,我早早在羊圈门上,挂上厚厚的草帘,就等羊宝宝降生。

     一天夜里,一向温驯的黄雀,突然变得焦躁不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被惊醒了。侧耳细听,隐约从远处传来绵羊沉闷而微弱的喘息声。我急忙赶到羊圈。一只羊羔已经落地,但脐带紧紧缠绕着脖颈,因缺氧而全身发紫。我赶紧掐断脐带,小羊才侥获新生。如果我晚来一步,定夭折无疑。也许是身体虚弱,加上天气寒冷,小羊双膝跪地,不住捣头,仿佛在向我表达感念,我说,你不要谢我,要谢黄雀!

     我找到杠头,劝他别再扳黄雀了。他又杠上了。你去天宁寺吧!干嘛?做和尚。做和尚干嘛?信了佛法,蚂蚁不好踏煞。

     过后,杠头又去扳黄雀了。但奇异的是,那天,一群犹如马蜂一样密集的黄雀,将他团团围困,一只黄雀还凶猛地啄了他的左眼,虽然没瞎,但伤得不轻,庶乎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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