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香通鉴】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终于被汉宣帝诛族

衣赐履按:我们之前一直在强调,大将军霍光临死之前,霍家的富贵已经到了极点,但他还向宣帝刘病已为家人求取富贵,是为不知进退,基本上,就预示了霍氏家族的结局。在写霍光这一段时,我总在问自己,霍光为什么不知止?后来发现,没办法知止。权臣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取皇帝而代之,如王莽,如曹氏父子,如司马氏父子;另一条,就是死路,即使不想谋反,也是死路一条。没有第三条路。我们后面会讲到一些飘然引退的例子,但那些人,往往官当得不够大,远远没有体会到权力的滋味,实在算不得权臣。那么,为什么权臣不知进退呢?因为啊,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每一个权臣的背后,都有无数依附于他的人,老婆,孩子,亲戚,朋友,门生……哪怕你想急流勇退,这些人也不答应啊,之后,就是半推半就半绑架,直到干掉皇上,或者,被皇上干掉。

前68年,三月,霍光去世。

四月十七日,宣帝刘病已任命车骑将军、光禄勋(宫廷禁卫官司令)张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主管宫廷机要)。

【张安世,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应霍光临死前的要求,刘病已下诏,封霍光老哥霍去病的孙子霍山为乐平侯,任为奉车都尉(皇家御车总监),领尚书事。

衣赐履说:以前我们说过,朝廷办事,分为中朝、外朝,中朝由皇帝主持,外朝由宰相主持。武帝刘彻为了压制相权,不断扩张中朝权力,大将军霍光品级在宰相之下,但是权力比宰相大得多,就在于此。张安世是霍光的嫡系,霍山是霍光的侄孙,两人均“领尚书事”,即表明,虽然霍光死了,还是让你们霍家人处理宫廷机要之事。然而,张安世与霍山情形又有不同,我们后面慢慢掰斥。

不久,御史大夫魏相通过刘病已的老丈人、昌成君许广汉,上了一道秘密奏章,说,我朝自前87年以来(指武帝去世之后),皇上基本上说啥都不算,朝政大事都由职权最高的大臣决定(指霍光、上官桀等)。如今霍光虽死,他的儿子霍禹仍为右将军,侄孙掌管中枢事务(领尚书事),兄弟、女婿们或身居要职,或手握重兵,霍光夫人霍显,以及几个女儿,都在长信宫(上官太后住处)门录有姓名,甚至半夜也能叫开宫门出入。霍氏一门骄奢放纵,恐怕会渐渐难以控制,应设法削弱他们的权势,防范可能会发生的阴谋,这样,一方面可以巩固大汉基业,另一方面,也是保全功臣后代之道。

依照惯例,凡上书朝廷,都是一式两份,其中一份注明为副本,由主管尚书事务的人先打开副本审视,如所奏之事不妥,则不予上奏。魏相再次通过许广汉向刘病已建议,取消奏章副本,防止阻塞言路而蒙蔽皇上。刘病已认为魏相简直就是我肚里的蛔虫啊,提的建议是太解渴啦!于是,下诏命魏相担任给事中,魏相的意见全部采纳。

衣赐履说:看着看着,冷汗就下来了。政治斗争的激烈和血腥,从这一份“密奏”就可见一斑。霍光刚死,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魏相就开始向霍家下手了。魏相之所以敢下手,说明他已经嗅到,刘病已也准备下手了。更何况,御史大夫魏相,在很久之前,曾经被霍光修理过,终于等到报复的时候了。

此外,魏相身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居然两次通过刘病已的岳父许广汉上书,这说明,刘病已开始玩弄权术,给臣下造成某种神秘感。魏相担任给事中,就是中朝官了,可以随时与刘病已见面。取消奏章副本,实际上是取消了霍山对各种奏章的事先审阅权——厉害了,这一招!

一方面为霍光风光大葬,分封其子侄;一方面密谋怎么清理霍氏权力。政治斗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前67年,四月二十二日,刘病已立前皇后许平君的儿子刘奭(读如试)为皇太子,任命丙吉为太子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太子少傅。又封老丈人许广汉为平恩侯,霍光的侄孙中郎将(皇家警卫指挥官)霍云为冠阳侯。

衣赐履说:当初,霍光以许广汉受过宫刑为由,不准其封侯,如今,霍光已死,刘病已圆了老丈人的封侯梦。制度规定,在当权者手里,就是一块橡皮泥

老巫婆霍显听说刘奭被立为太子,竟然气得吐了半盆子鲜血,说,刘奭是什么东西?他不过是皇上为平民时生的儿子,怎能被立为皇太子!如果将来皇后(霍显女儿霍成君)生了儿子,反倒只能当诸侯王吗?于是,霍显就教皇后闺女毒死皇太子。霍成君几次召太子前来,赐给食物,但太子的保姆和奶妈总是先尝过之后再让太子吃,皇后拿着毒药,却无从下手。

衣赐履说:这种举动,有悖常理,疑为对霍显和霍成君的诋毁,毕竟,手段太弱了。

霍氏一家在朝中势力强大,骄横奢侈。霍显大规模地兴建府第,又制造同御用规格相同的人力辇车,绘以精美的图案,车上的褥垫用锦绣制成,车身涂以黄金,车轮外裹上熟皮和绵絮,以减轻车身的颠簸,由侍女用五彩丝绸拉着霍显在府中游玩娱乐。另外,霍显还与管家冯子都淫乱。她的儿子霍禹、侄孙霍山也同时扩建宅第,常常在平乐馆中骑马奔驰追逐。霍云几次在朝会时称病而私自出游,带着许多宾客,到黄山苑(陕西省兴平市西南)中行围打猎,派奴仆去朝廷报到,却无人敢于指责。霍显和她的几个女儿,昼夜随意出入上官太后居住的长信宫,没有限度。

【怎么看也不像老巫婆霍显啊!】

刘病已尚在民间时,就听说霍氏一家位高权重,行事嚣张。霍光死后,刘病已亲政,御史大夫魏相任给事中。老巫婆霍显虽然骄纵,但政治敏感性非常强,对霍禹、霍云、霍山说,你们不设法继承大将军的事业,如今魏相当了给事中,一旦有人在他面前说你们的坏话,你们还有活路吗!

衣赐履说:刘病已重用魏相,政治的天平悄然倾斜。

一次,霍、魏两家的奴仆因争夺道路引起冲突,霍家奴仆闯入御史府(最高监察署),大声辱骂,又要踢魏家大门,值班的侍御史(执法监察官)为此叩头道歉,方才离去。有人将此事告诉霍显,霍显开始忧虑。

衣赐履说:家奴如此,主家如何?主家放纵,奈何家奴?

另,此时,霍光已死,魏相位列三公,又受刘病已的宠爱,霍家的奴仆居然敢闯入御史府,不可思议;霍家的奴仆闯入,魏相的手下不是还击,而是叩头道歉,越发不可思议。我个人感觉,这更像是魏相作了一个局,故意招惹霍家,以增其罪。

五月二十五日,宰相韦贤退休(西汉宰相退休,从韦贤开始。之前的宰相,全部死在任上)。六月十六日,魏相接任宰相,每每被刘病已私下接见,研究国事。当时,霍山主管宫廷机要(领尚书),但刘病已却下令,无论官民,一律可以直接向皇帝呈递秘密奏章,不必经过尚书(宫廷秘书署),官员提出报告或建议,可以面见刘病已。这一下子,霍山被完全架空,霍氏一家人极为恼恨。

【大汉宰相魏相】

这个时候,刘病已开始隐约听说,前皇后许平君是老巫婆霍显毒死的,只是尚未调查。于是将霍光的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未央宫保安官)、平陵侯范明友调任光禄勋(宫廷禁卫官司令);将霍光的二女婿、中郎将(皇家警卫指挥官)、羽林监(羽林军警卫总监)任胜,调任安定郡(宁夏固原县)太守。几个月后,又将霍光的姐夫、给事中、光禄大夫(特级国务官)张朔调任蜀郡(四川省成都市)太守;将霍光的孙女婿之一、中郎将王汉调任武威郡(甘肃省武威市)太守。稍后,又将霍光的大女婿长乐卫尉(长乐宫保安官))邓广汉,调任少府(宫廷供应部长)。

衣赐履说:光禄勋也是九卿之一,主要负责皇宫内门户的安全,并且也管辖期门郎、羽林郎等,地位相当重要,将范明友调任光禄勋,自当还有后续动作。

八月十四日,刘病已任命车骑将军张安世为卫将军(首都卫戍司令),兼未央、长乐两宫卫尉,长安十二门的警卫部队和北军(野战部队)都归张安世统领。为平衡霍家的情绪,擢升霍禹为大司马,但是,大司马应该戴大官帽,偏偏仍教霍禹戴小官帽,而且不颁给印信、绶带,撤销他的兵权,只在表面上,使霍禹的官位跟他老爹霍光相同。又将范明友的度辽将军印信和绶带收回,只让他担任光禄勋一职。霍光的另一个女婿赵平本为散骑(护从顾问)、骑都尉(骑兵总监)、光禄大夫,统领屯戍部队,如今免除赵平的骑都尉。统领胡人和越人骑兵、羽林军以及未央、长乐两宫警卫部队中,凡是担任指挥官的霍氏家族人员,全部调职,由许(刘病已岳父家)、史(刘病已祖母家)两家子弟接任。

衣赐履说:对比海昏侯刘贺,刘病已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皇帝坯子。自当皇帝后,不显山不露水,到什么时间办什事儿,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一系列的雷霆,打得霍家眼冒金星。

我们不由要问,张安世是霍光的嫡系,为什么刘病已对他依然如此信任?大家别忘了,张安世的哥哥张贺,虽然官儿不大,但是对刘病已恩重如山(详见拙文《刚一出生就蹲大狱的皇帝:汉宣帝刘病已》),另外,张安世及其家人,谨慎内敛,哪像霍家那么嚣张。

我们有理由相信,范明友虽然还是光禄勋,但应该是被架空了

前66年,霍显和霍禹、霍山、霍云眼看霍家的权势日益被削弱,多次聚在一起痛哭流涕。霍山说,如今魏相当权,受到天子的信任,将大将军在世时的法令全部更改,还专门宣扬大将军的过失。另外,一大批儒生出身贫贱,衣食无着,却经常口出狂言,大将军一向痛恨他们,但如今皇上却就喜欢这些家伙,他们天天上书指责我们霍家。曾经有人上书说我们兄弟骄横霸道,言词十分激烈,被我压下没有呈奏。后来这帮孙子越来越狡猾,都改成秘密奏章,皇上总是让中书令(宫廷政务长)直接取走,并不通过尚书,对我已经不再信任。我又听说民间传言“霍氏毒死许皇后”,不知是怎么回事。

霍显听到此话,心胆俱寒,无奈之下,把毒死许皇后的事说了出来(详见拙文《大将军霍光的老婆毒死大汉朝皇后》)。霍禹、霍山、霍云大惊,说道,果真如此,为什么不早说!皇上将霍家女婿都贬斥放逐,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这是大事,一旦事发,霍家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霍家子弟开始有反叛朝廷的阴谋。

霍云的舅父李竟,有一位要好的朋友,名叫张赦,看到霍云一家人惊慌不安,再也没有往日的嚣张,非常奇怪,了解事情真相之后,给李竟出主意说,如今是宰相魏相和平恩侯许广汉当权,可以让霍夫人向上官太后进言,先将这两人杀死,废掉当今皇上,改立新君,全由皇太后决定。

长安男子张章听到这件事,向政府检举(柏杨先生注:张章是颍川【河南省禹州市】人,寄住在霍家马厩,半夜,听到马夫互相闲话,谈到霍姓家族企图谋反。第二天,便行告发)。案件交给廷尉(司法部长)和执金吾(长安警备区司令),于是逮捕了张赦等人。刘病已下诏,严令不许抓人。霍山等更加慌恐,商议说,这是皇上尊重太后,所以不深究,但已可看出苗头不妙,时间长了还会爆发。一旦爆发,就是灭门之祸,不如先下手为强。

衣赐履说:霍山等人,真是猪一样的货色。按柏杨先生的话讲,都是一群荷花大少,跟吕家班的吕禄、吕产一路货色,居然还想谋反!人家刘病已不抓你们,哪里是看太皇太后的面子!完全是等你们谋反,抓得理直气壮!现在下手,证据未必充足,霍光刚死,就灭了霍家,让天下人认为刘病已忘恩负义!

于是,霍家让女儿们各自回家告知自己的丈夫,所有女婿都说,大祸一来,我们谁也跑不了!

正巧李竟因受指控结交诸侯王而被朝廷治罪,审问中供词涉及霍氏家族,刘病已下诏说,霍云、霍山不适合再在宫中供职,免职回家。

山阳郡(山东省金乡县西北昌邑镇)太守张敞向刘病已上了一道秘密奏章,说,我听说,春秋时期,公子季友有功于鲁国,赵衰有功于晋国,田完有功于齐国,都受到本国的酬劳,并延及子孙。但是后来,田氏篡夺了齐国政权,赵氏瓜分了晋国,季氏则专权于鲁国。因此,孔子作《春秋》,考察各国的兴衰存亡,严厉批判卿大夫世袭制度。当年,大将军霍光作出重大决策(废立皇帝),使宗庙平安、国家稳定,功劳也不算小。周公辅政才七年,就归政于周成王,而大将军执掌国家二十余年,威严震撼天地,势力侵凌日月。应由朝臣明确提出“陛下褒奖、宠信已故大将军,以报答他对国家的功德”,已经足够了。而近来辅政大臣专擅朝政,外戚势力过大,君臣之间没有明显的分别,请求解除霍氏三侯的官职,让他们回家安养天年;对卫将军张安世,也应赐给几案与手杖(意为退休),以列侯的身份充当天子的老师,由陛下时常召见慰问。陛下则公开下诏表示对他们施恩,听从大臣所请。群臣再据理力争,然后陛下予以批准(意思是按照儒家的礼仪,免职也需经过一番推让表演,显得有面子)。这样一来,天下人肯定会认为陛下不忘旧臣的功德,而群臣又遵守礼节,霍氏一家也可以世世代代无忧无患。如今,霍氏两侯(指霍山、霍云)已被赶出宫廷,我将心比心,感觉大司马霍禹和其他在朝廷任职的亲戚必然会心怀畏惧。天子的近臣恐慌自危,当然不是万全的办法。我愿意在朝中公开提出我的建议,只是身处遥远的山阳郡,无法实现,希望陛下仔细考虑。

刘病已对张敞的建议甚为欣赏,然而却没有召他来京。

【刘病已,极具天赋的皇帝】

衣赐履说:对张敞,刘病已是欣赏的,当然欣赏。但,这个建议是不能用的,为什么?刘病已要灭霍氏的族,一旦采纳张敞的建议,霍家的问题就没办法解决,且,许皇后被毒杀的仇,找谁去报?

霍禹、霍山等家中多次出现妖怪之事,全家人都非常忧虑。霍山说,宰相魏相擅自减少宗庙祭祀用的羊羔、兔子和青蛙(兔子和青蛙,这个不大清楚是什么情况),可以以此为借口向他问罪。于是,密谋让上官太后设酒宴款待博平君王媪(刘病已的外祖母),到时召宰相魏相、平恩侯许广汉及其属下作陪,然后让范明友、邓广汉直接干掉他们,废掉汉宣帝刘病已,立霍禹为皇帝。

哥儿几个密谋已定,尚未发动,刘病已突然任命霍云为玄菟郡(辽宁省新宾县)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河北省蔚县,任宣也是霍家的亲戚)太守。就在此时,霍氏的政变阴谋被发觉。七月,霍云、霍山、范明友自杀。霍显、霍禹、邓广汉等被逮捕,霍禹被腰斩,霍显及霍氏兄弟姐妹全部绑赴街头斩首。这场谋反巨案牵连到几十家人,全部诛杀。太仆杜延年因为是霍家旧友,也被罢免官职。

八月初一,皇后霍成君被废,囚禁于昭台宫(在上林苑中),十二年后,自杀。

八月十七日,刘病已下诏,将告发霍氏政变密谋的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读如运)、侍中金安上、侍中史高封为列候。

衣赐履说:看看这几个人都是谁哈,杨恽是前宰相杨敞的儿子,金安上是前车骑将军金日磾弟弟的儿子,史高是史良娣哥哥的儿子,背景都不俗啊。

刘病已初即皇位时,前往高祖刘邦庙祭拜,由大将军霍光同车陪乘,刘病已心中畏惧,有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后改由车骑将军张安世同车陪乘,刘病已才觉得轻松从容。等到霍光死后,其宗族最终遭到诛杀,所以民间传说,霍家的灾祸早在霍光陪同刘病已乘车时,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衣赐履说:我个人感觉这种推测有点过了,刘病已本为一个平头百姓,突然当了皇上,与执掌帝国政权十多年的霍光同乘一车,紧张不安在所难免。当年,文帝刘恒被周勃、陈平等人立为皇帝,在朝廷上见到周勃,也是一身的不爽,难不成也得诛了周勃的族不成?霍光被诛族,此为后人附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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