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观影:《金刚狼》

1、

看过超级英雄电视剧或电影的人,应该都很熟悉这样一个场景:

英雄与恶魔对决,恶斗良久,英雄终于使出大招,KO了恶魔。

然而,就在之后英雄觉得尘埃落定,忙着与朋友/亲人/爱人互诉衷肠的时候,恶魔忽然诈了尸,瞬间暴起,将英雄在意的某个人狠狠地伤害。

每到这个时候,观众除了被这种悲剧触动之外,也免不了在内心吐槽:要是好好检查一下,甚至补个刀,不就没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吗?

英雄为何每次都那么粗心,甚至愚蠢?主要原因在于,超级英雄电影,需要这样的跌宕起伏节奏和悲喜。

有时,由于导演、编剧功力的欠缺,更是需要人为制造出矛盾冲突,而非遵循人物性格逻辑或现实生活逻辑。

所以,这样的情节,既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常用手段,功效不可小觑,同时,又不免让观众觉得作品毫无新意,甚至觉得作者黔驴技穷。

2、

《金刚狼3》中,毫无意外又有这样的情节。

变种人公司的打手头目、野心家唐纳德来到金刚狼的地盘,行将不利于他。金刚狼与劳拉合力将他打晕,然后嘱咐卡利班开车,将晕倒的唐纳德扔在河边。

看到这我就猜:唐纳德没晕透,而且一定会在最危险的关头醒过来。

果然,卡利班把他拖出车扔在地上,心情轻松地打开车后盖拿东西,再一抬头,看到唐纳德已经拿着枪指着自己。

接下来,就是金刚狼、X教授和劳拉的逃亡。卡利班在变种人公司的胁迫和诱骗之下,使用追踪能力助其二度追踪到金刚狼等人。

由此,悲剧的大幕缓缓展开。

初时,我心中不免颇有微词:面对这样的危险角色,小心谨慎一点,等他晕倒以后,上去用爪子再戳一刀,有那么难吗?

看到后来,才知道:没补这一刀,既不是粗心,也非意外。

3、

《金刚狼1》上映于2009年,这部《金刚狼》3,是这一系列的谢幕之作。

世间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喜聚不喜散,也是人的本性。

谢幕之前的金刚狼,不再有登场时、鼎盛时的意气风发和所向披靡。

当年,他手刃敌人时,既得心应手,又毫不容情。毕竟,在超级英雄电影里面,荷尔蒙是重要角色,黑白分明是底色,正义和道德正确,一直属于主角。

可是,哪怕对方是恶人,用武器刺穿他的身体时,他就不会流出红色而温热的血液吗?他的求饶和哀嚎,会不会随着他的死亡,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关了灯、晚上睡在床上时,英雄会想些什么,他会做噩梦吗?

但这些,超级英雄电影的主角和观众,都不会在意。

可是《金刚狼3》作为一部以反超级英雄电影,却在意这些。

4、

这一次,只有敌人叫他“金刚狼”,而朋友都叫他“罗根”(而“Logan”,也是电影的原名)。

“罗根”,是他成为金刚狼之前的名字。

罗根依然有无坚不摧的埃德曼金属灌注的爪子、强大的自愈能力,和远超常人的战斗能力。

但是,这一次,作为凡人的罗根,有了衰老的烦恼,病痛的折磨,还有,他的内心,一直被杀戮的罪孽所纠缠。

有一次,在敌人的追杀下逃亡了好多天的他,好不容易在暂时安全的所在,睡了一觉。但不多时,却又被噩梦惊醒。

劳拉看到这一幕,说她自己也会做梦,梦见别人伤害自己。

而罗根说:在梦中,是我伤害别人。

其实,我们都知道,只要拥有超能力,杀戮就是必然的副产品。

有时候,是胸怀利器,必有杀心。

毕竟,若是到了飞花摘叶俱能伤人的境界,杀人便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超能力者自然容易失去对生命的敬畏,异化成野兽。

有时候,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人命有尽,人欲无穷。当超能力者拥有了逆天的超能力后,焉知不会有野心家艳羡甚至觊觎,想要利用、控制甚至将其变为工具?

以上两种情况,《金刚狼》1到3中,都有集中的表现。

尤其是第二种—因天赋的不同,导致自己成为别人欲望的牺牲品,是金刚狼不可改变的悲剧命运。

他为了自保,不免要向敌人伸出利爪,发出咆哮。

表现主角与反派的截然对立,白最后战胜了黑,大快人心,拥有圆满的大团圆——这样的电影,只能就着爆米花,让肾上腺素暂时飙一会。你不会回想,更难有触动。

主角是人,反派也是人。虽然行为有天壤之别,但都有自己的故事和行为逻辑。甚至,反派的悲与喜,也是一首诗,虽然,也许不会有那么多人看到——这样的电影,配得上一杯酒。

再高一层,则关注点不再在主角和反派的纠葛矛盾,而在主角自身。我与我的灵魂,从来都不曾平静——这样的电影,配得上沉默。

《金刚狼》3就是这种配得上沉默的电影。

5、

杀戮 ,是《金刚狼3》中反复提到的一件事。

当新一代变种人、小狼女劳拉从变种人公司逃出、第一次显露自己的能力时,本来不愿多管闲事的罗根被深深触动,瞬间改变了主意,出手救了她。

这时候的劳拉,年轻、充满野性、没有任何负担,像极了当年成为金刚狼之前的罗根。

罗根对他的爱怜,并未宣之于口。事实上,他已经陷在一个连温柔都成为奢侈的处境里。背负着苦痛的回忆、杀戮的罪孽,以及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怀疑,他的人生,只剩下了苟延残喘。

而劳拉还有明天,还有希望,还有长长的路要走。那条路,不应该是背负着罪孽的。

所以,电影中两次出现了《原野奇侠》中的台词:

人必须忠于自己,乔伊,

不能违背自己的本性。

带着杀戮活下去很艰难,

这条路没有退路。

是对是错你都得背负,直至一生。

现在快回去找你妈妈,

告诉她一切都好。

山谷里再也不会有枪声了。

为何不能带着杀戮活下去?

因为人并非上帝,能够裁决一切而不背负罪孽。

杀戮,必有鲜血,必有罪孽,必有生命的陨落,也必然会有灵魂的煎熬。只要,你依然有灵魂。

而且,正如尼采所说,“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当杀戮成为日常,人也就成了野兽。

而罗根此生最大的困局正在于:我到底是人,还是野兽?为此,他痛苦了将近两百年。

在《金刚狼3》之中,编剧将他内心人性与兽性的斗争具象化了。

变种人公司用他的基因,加以优化,创造出一个战斗力极强,几乎没有死穴的X-24。

X-24的面貌极肖年轻时的罗根,不同的是,他没有灵魂,控制他战斗的,是事先被设定好的永恒的“愤怒”。

这不就是每个人内心的野兽的象征和外化吗?

最后的战役,就发生在罗根与X-24之间。这不再是一场血腥的杀戮,而是一次自我最激烈的交锋。

最后,劳拉用阿德曼金属制成的子弹,结果了X-24的姓名,而油尽灯枯的罗根,也在对战中,被树根戳中胸膛,流血而死。

兽性最终被人性制服,而灵魂和肉体,也同时陨灭。

但是,这次让人悲伤的死亡,带来了救赎。拥有同样强大的能力和野性的劳拉,在罗根的墓前,念诵着《原野奇侠》中的台词:

山谷里再也不会有枪声了。

6、

此外,这部电影最让人感怀的,是对于时间感的表现。

金刚狼曾是最强大的变种人之一。他有无坚不摧的矛,无坚能摧的盾。力量带来坚决。若有摇摆,也只是偶尔而已。

然而时间的力量,如水穿石,如风散沙。出生于1832年的金刚狼,在电影中故事发生的2029年,已经有197岁。

在接近两百年的时间里,他杀过敌人,救过朋友,追问过我是谁。亲者敬他,仇者畏他。后来,他老了。

老去的金刚狼,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以做Uber司机为生。

他开着加长轿车,胡须拉碴,穿着西装,冷眼看着车上High翻天的party girl。

老去的英雄,不再有铁汉柔情、热血传奇。他瘸着腿,花了眼,只想挣钱买一艘船,带着风烛残年的朋友去海上了此残生。

此时的他,局促、窘迫、消沉,让一切不愿看到英雄迟暮的人们满心失望。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但是英雄和美人,都会老去。草木凋零,英雄迟暮,怎不让人黯然神伤。

然而《金刚狼3》告诉我们:老去,自然是狼狈的、不甘的、消磨的。但是,它还可以有别的意义。

重要的是,他虽然老去,但心犹未冷,情犹未灭。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最后一次的爆发,将所有的瑟缩和犹疑抛却,去给一个年轻的生命以庇佑、以希望,让生命的生灭成为一个完整的圆环。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罗根放弃了永生,杀身成仁。

这一次,他战胜了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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