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感组件
第二天上午，李觉明带着警队发出的通告单，坐着8101路公交车来到中区外围的轻轨站台，虽然现在的轻轨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但整个行山市仍然只有三条环形的轻轨在运行，三条轻轨由内到外形成“内中外”三个同心圆。李觉明乘坐的轻轨五分钟后就来到行山市西北面的汇通中区，杨鼎家所在的游龙村就在汇通中区和玄武大区的交汇地带。在一条小路拐弯处，出现了一块“游龙村”的指示标牌，李觉明顺着小路走进去，不到几十米，就来到游龙村出入大门前。他先联系了事主杨鼎，再使用门禁上的自检系统确认了刑警身份，这才进入游龙村，朝杨鼎家走去。
这是一幢外表很老旧的九层水泥楼房，外墙上有不少污浊的痕迹，但房子还算结实。行山市老房子的外墙体都是厚实有余，轻盈不足，很多厚度都超过了一米，不过也因此抵挡住了几场不大不小的地震，所以也就没人再议论什么。
房子旁边是聚龙河，河边植被茂盛，有不少树龄超过十年的高大乔木，河水不算脏，可也算不上清澈，河面上漂着不少生活杂物，虽然没有明显的恶臭，但迎面扑来的河风中，仍然有股莫名的水腥味，让路过的行人忍不住涌起打喷嚏的冲动。
开门的是杨鼎，一米七出头的身高，和李觉明差不多，但身材比李觉明还要魁梧一些，咋一看并不像是一个专注于实验和理论的研究人员，不过，他脸上圆润而不失硬朗的五官，还有五官间刚好的距离，都让他在露出微笑时，油然而生一种树袋熊的亲切，只有偶尔眯缝起来分不清眼珠的细长眼眸，才有了一丝违和的错觉。
“你好，有事吗？”杨鼎把李觉明让进屋，虽然他从门禁处已经知道有刑警要上门，但在看到身穿警服的刑警站在自己面前时，他还是有点紧张。
“我是来询问一下，你丢失的那三个机器人的情况。”李觉明在报过姓名，出示证件后，就开门见山地说出此行目的。
“咦！难道你把那三个小家伙找到了？”杨鼎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他那双仿佛永远也瞪不大的双眼。
“暂时没有。”李觉民摇了摇头。
“那？”杨鼎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刑警，半年前他向警方报警说丢失了机器人时，就对警方找回微型机器人完全不报希望，这么小的微型机器人，连月影公司都只是登记了事，更不用说一个中区的警察局，而所谓的报警也只是为了避免微乎其微的麻烦。只是今天居然有刑警专门为此事找上门，他确实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是这样，因为某些原因，我们需要知道一下你丢失机器人的具体情况。”
“具体情况？”杨鼎习惯性地眯了眯那双细长的眼睛，目光中露出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阴霾，“这个，月影公司官网上的信息，可比我说的详细多了。”
“这个我知道，但我想知道的是，其他情况。”李觉明面对一个高学历，不卑不亢，态度和长相也挺随和的高校老师，不自觉得也开始斟酌起自己的用语。“比如，它是否被改造过之类的。”
“喔，确实是改造过，不过应该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这个我在学校都有备案的。”
“学校备案？”
“是的，这个其实是学校的一个项目，主要就是研究一种可以自主清理垃圾的机器人。”杨鼎边说，边打开窗户，窗外正好是楼房旁的聚龙河，清晨的阳光正好斜照在河面上，一圈圈的银光从河面上闪起，那是河底的清道夫鱼，都挤到水面上呼吸空气荡漾出的水波，但是河面上漂着的那一堆堆杂物，却使原本应该明媚如画的河面，一下子灰暗起来。
“你看，这么好的河水，都被垃圾给霸占了，因为没钱，所以只能隔一段时间才用水冲一次，而且很多水湾冲也冲不干净，所以我就向学校申请了一个可以自动清理垃圾的机器人项目。”杨鼎的视线虽然对准了窗外的河流，但凝而不动的眼珠却像是在眺望自己的脑海。
“这个好像你买的机器人就能办到吧？”虽然李觉明对机器人构造一窍不通，但一些普遍存在的功能，早已是普及性的常识。
“那个只能收集指定的垃圾，放到指定的位置，自己是没法处理的，而且需要的机器人数量不但很大，还要消耗很多的能源，能源投入也是很贵的。我研究的方向是，不但能找到垃圾，还能自动选择如何处理垃圾，最好是能现场就把垃圾自动处理干净，甚至可以把部分垃圾转化为可以使用的能量，这样不用运到垃圾场，就能处理好垃圾。”杨鼎说起自己的研究项目时，脸上那种思索的冰冷立刻消失不见，只剩下溢于言表的兴奋。
这时，内门被推开，一个身材有些臃肿，头发略有些发灰的中年妇人走进来。
“李刑警，来喝杯茶。”妇人走到杨鼎旁边，用手理了理杨鼎被风吹乱的头发，这时一个齐腰高的白色机器人，端着两杯茶，从妇人身后悄无声息地转出来，它先把茶杯递给杨鼎，杨鼎接走后，又稳稳地移到李觉明身前，用伸长的手臂把冒着热气的茶杯递到他面前，李觉明接起茶杯，茶杯的温度略有些烫手，但喝到嘴里却刚刚好，味道也是很醇正的毛峰。
“不错的茶。”李觉明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面前的机器人，机器人是很常见的圆柱形，他自己家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就是做一些家庭保姆的活，很听话，也不贵。
“你家的保姆？”他随口问道，估计在杨鼎这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既然人家给了一杯不错的茶，随便聊两句，也是正常的礼节。
“是啊！”中年妇人笑着伸手在机器人头上摸了一下，“不过她可不喜欢别人叫她保姆，一叫准生气，一生气就把杨鼎弄得上窜下跳，你还是叫她小妖，她最喜欢。
中年妇人手突然在机器人的头顶停住，“咦，今天怎么没戴花环了？”
“你家机器人还戴花环啊！”李觉明很自然地打趣，不少人在和机器人相处久了后，就把机器人当作家里的一份子，穿衣戴帽都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说戴几圈花环了。
“本来她都喜欢自己在头上戴几圈鲜花做的花带，今天怎么就没戴了？”中年妇人面露疑惑地绕着机器人转了一个小圈。
“她自己喜欢戴？”李觉明顿时一愣，即使他再没有机器人常识，但警校考纲上面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独立意识机器人的情感表现，这是第一次人类和机器人大战后，人类重点防控的对象。
“我在她身上装了个情感组件，在月影官网有备案。”杨鼎连忙朝李觉明解释道，他可不是母亲那种什么也不懂的家族主妇，给机器人戴花环是很常见，但机器人自己喜欢主动戴，就不太常见了，甚至还有可能因此而招来一些小麻烦。
这时，杨鼎母亲也觉察到屋里的气氛突然有些怪异，也停下手里的动作，视线从机器人身上移到正在交谈的杨鼎和李觉明身上。
“情感组件？”李觉明确实不太擅长机器人知识，既然对方能说出理由，回头自己找连宣那家伙查一下就知道了，那家伙闲着没事，杂七杂八的东西倒是记了一套一套。
“是啊，父母自从上次事故以后，就一直在家休养，每周还要去医院做一次疗养，平时也比较无聊，我又忙着各种研究和教学，所以就在她身上装了个我自己开发的程序型女性情感组件，是纯程序的。”杨鼎明显是知道独立意识机器人的严重性，所以解释得很详细。
“这样啊！”李觉明看了一眼一脸惶恐的中年妇人，她正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个人的交谈，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气氛一下子就凝重起来。
“您可以用手机扫一下机器人的编码，直接在官网上就能查到。”杨鼎主动把机器人转了个身，移开一个面板，露出后面的型号铭牌。
李觉明看到杨鼎这么紧张地配合，也不好直接拒绝，于是就联系上档案室的连宣。
“连宣，有空吗？”
“小李子，今天怎么这么一本正经，连外号都不叫了？”连宣仍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语调。
“有正事，可能和独立机器人有关。”李觉明的语气中并没有发现重大线索的兴奋。
“不会吧！这么夸张！”李觉明耳机中明显传来东西被撞翻的巨大声响，“你小子不是要发达了？发现独立机器人那可是大功一件啊！最少也是三等功！”连宣的声音越来越大，把李觉明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
“你别那么激动行不行，我只是说可能，再说人家说得有理有据，还一套一套得，估计是我敏感了。”李觉明连忙阻止连宣的咆哮。
李觉明把情况说了一遍，又把铭牌的扫描传过去，不一会，连宣的声音重新在耳机里响起。
“小李子，你的三等功丢了。这铭牌是真的，记录档案里面是有情感组件的上传记录，而且月影公司还专门做过检查。”连宣的语气悲凉得就像这三等功是他的。
“没事就好，我挂了，回头请你加餐。”
“喂喂，你说清楚，什么叫请你加餐，到底是你请！还是我请!”耳机立刻又响起连宣肆无忌惮的声音，李觉明连忙断掉连线。
“查过了，情况和你说的一样，没有问题。”李觉明能明显感觉到屋里的母子两人都松了口气，“不过，因为队里规定访问数据要完整，所以我要拍一下你们所有房间的视频。”
其实刑警队正式的条令里并没有这条规定，这都是老刑警们在单人执行检查轻嫌疑人任务时，为省事而想出的一个小技巧。当然，如果对方不同意，那只好向队里再申请搜查证，只不过那样不但有点大材小用，而且没证据的话，也很难通过。
“没问题，您要先拍哪？”杨鼎毫不迟疑地同意了，在他这个老师看来，拍照这种事，原本就是刑警该干的，而且机器人的事能够顺利过关，他已经很知足了，他可不想再在其他事上，惹恼这个看起来挺好说话的年轻刑警。
“一间一间走过去就行。”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过道，朝最近的那个房间走去。
走到阳台上时。
“这是什么？”李觉明指着阳台上的一个金属笼子里的五只毛茸茸的东西。
“兔子。”
“这是兔子？”
“是啊，看着不像是吧？”杨鼎笑着打开笼子，抱出一只“这叫异型长毛兔，是一种失败的改良生物产品，现在市面上都买不到这种，我妈好几年前买的，养起来虽然有点麻烦，但也有感情了，没舍得扔。”
杨鼎边说边捋了捋兔子身上的长毛。
“这种兔子没长这么多毛的时候和普通兔子差不多，不过如果在发情期或者受了某些刺激，有时候会一个晚上长好几十厘米的毛。”
“那是麻烦，换我早扔了。”毛茸茸的东西确实挺可爱，但毛成这样，就有点过了，反正李觉明不喜欢这种东西。
“麻烦，很麻烦，我怀疑最近这里环境有问题，这一年多经常莫名其妙长毛，一个月都要长好几次。”
“一个月好几次？”
“是啊，所以我给那些微型机器人加了自动剪兔毛的指令，让它们帮着剪，所以还好。”
“微型机器人剪毛？”李觉明又看了一眼兔毛长得离谱的兔子，在心里想像了一下，一只孤零零的微型机器人，在兔子身上慢悠悠地爬来爬去，一根又一根的兔毛像雪花一样慢慢飘落下来，不禁对这个高学历大学助教的智商产生了一些疑问。
“嗯，就是我丢的那种型号，幸好还有多余的。”
“这个活不是保姆型机器人的就能干吗？”李觉明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惑。
“这个？”杨鼎的眯缝眼多眨了两下，“主要是我妈快把她当成干女儿了，这种脏活累活，都不让她做，也就做做端茶送水的事。”
房子的拍摄很快就完成，除了那五只兔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杨鼎的父亲躺在床上睡觉，连有人进来都没有惊醒，据说是昨天用过药，会有几天的嗜睡反应。
下一章《穷鼠啮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