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与猫

带眼镜的父亲

第一次关于猫的记忆是在小时候,父亲每天骑着黑色的自行车去上班,车把手上总是挂着一只小小的黑包。我对这黑包很感兴趣,父亲每天下班回到家,我总等不及要去翻翻,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有一次我竟看到了一只猫,只记得它伸长了脖子,圆圆的眼睛四处张望,毛绒绒的很是可爱,它就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包里,一点儿没感觉害怕。由于那时还小,记忆有点模糊,早已记不清它的颜色了。对于一个年幼的女孩子而言,这怕是父亲给的最好的礼物了。

我有时会好奇,父亲为什么会带回来一只猫,他是怎么想起来要养一只猫的呢?

我的爷爷奶奶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奶奶在家种地,爷爷也种地,有时候爷爷会摘来柳条编织成娄子等用具,用扁担挑着去人多的集市卖,那时候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去远处都是靠步行,来回一趟至少要两三个小时,就这样老两口含辛茹苦地将我的父亲养大,并一直供着念完了高中。可惜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体质不好,父亲在高考前夕偏偏患了伤寒,从此无缘于大学。后来我听我大伯说,那时父亲气得连准考证都撕了,谁都不知被他扔到了哪里。一个农村的孩子,看着父母拿出血汗钱供自己上学,肩不能挑,手不能拾,却没有给父母一个好的交代,此刻一定恨死自己了吧。后来父亲做了什么零碎活,我并不得知,大约在家制作过汽水卖,制作汽水的大瓷缸子现在还在床底下呢,现在被我母亲往里面塞满了碎布头。后来,也许是机缘巧合,父亲进了一家银行,并一直工作到现在。

父亲在股园村工作的那会儿认识了我母亲,村子里有一座很老的拱桥,母亲在桥东帮外公看守小杂货店,父亲在桥西的银行上班,父亲看上了母亲,便请对两家都熟悉的长辈牵线撮合,两个适龄青年就这样结识并相恋了。父母的爱情,与钱无关。我外公是村里的干部,母亲的家境明显比父亲好,还记得母亲曾说过,父亲的好几个相亲对象都曾来父亲家里看,还没进门坐坐,在路上就回头了。真的是太穷了,茅草屋子破破烂烂,远处就看到我爷爷奶奶穿着拖鞋嗒嗒地走,谁又会想进这个穷窝呢?也就只有我的母亲罢。结婚没有彩礼,只有陪嫁。那时候父亲的工资大约一个月75块钱,存下点钱就用来买砖头,留着砌房子,也因为砌新房欠了不少债,也只有结婚后慢慢还了。

我的到来,是个意外。我大妈说我出生时只有筷子那么长,屁股上的皮肤是烂的。我总是拉肚子,父母抱着跑了好多医院都治不好,后来无意中试了民间的偏方才痊愈。有一次,母亲在田地里忙,把我放在家门口的浴盆里玩水,母亲不知我发热,等到回来时发现我抽筋很厉害,浴盆都翻了,吓得差点要晕过去。我可怜的父母,在如此穷困的时候还要被我拖累,没有钱买米粉,也没有奶水喝,只有求着别人的奶。为了增强我的免疫力,去药店买乃捷尔给我吃。所以我从小就知道孝顺,好吃的都知道留给父母吃。实在嘴馋了忍不住,也至少留一半来给父母。

苦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外债一点点偿还,工资慢慢涨,等到父亲带回了小猫来,预示着我父母紧迫的心稍稍放松下来了吧。

那时我家有一个大沙发,总有猫跳到上面,伸个懒腰,用爪子挠来挠去。有时候睡觉醒来,手一摸枕头边,竟有个软软的东西,或者觉得被子变沉了,也一定是猫咪睡在上面。睡着的猫咪身上总能传达出一股特殊的气息,那享受睡眠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打扰。我也爱喂它们食物,用手拿着,递到它们嘴边,故意抓得紧紧的,看看它们会怎么吃,会不会忍心一口咬下去。好猫是不会咬的,我心里想着,可还是被咬了一个小洞,像针戳过这样大小,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它们。

我爸一到家,就唤猫,好像给它们带来好吃的了似的,其实压根什么也没有。大约父亲就是想看到猫咪一听到他声音就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样子,它们绕着他的腿用头蹭,头蹭还不够,还要用身子蹭,蹭得一裤腿的毛,拍都拍不掉。父亲蹲下身子来,用手轻轻抚摸,猫咪一舒服竟躺下来享受,父亲便一边轻拍猫咪的头,一边嘴里说到:“尾子撒撒,尾子撒撒”,猫咪听懂了似的,尾巴甩得更使劲、更勤了,它一定忘了当初走过来是为了要吃的了吧。

前天,我和父亲一起去找猫。不知家里的小花猫将宝宝生在了哪里,父亲一直跟着它来到南边桥边的草堆旁,看着它钻进了一个草洞里。那草洞靠着河岸,周围长满了野生的植物,人很难靠得近。父亲和我唤猫,猫一声也不吭。我是骑着自行车过来的,父亲便骑着我的自行车往家去,几分钟后就看到他穿着靴子,手里拿着镰刀过来了。有几个老人坐在屋旁抽烟,嘴里说着:“找猫子呢,找了做什么哎”。父亲不听劝,挥舞着镰刀往草丛中走去,缕缕藤那碧绿的叶片刺着他的腿,我怕父亲踩空,不停叮嘱他注意脚下。待父亲到草洞旁,却没见到一只猫,我们俩也只有悻悻的回家了。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一大早,花猫便咬着它的宝贝一个个往家里带,父亲昨天的活也算没有白干。

这么多年来,家里来来去去很多只猫,黑的白的都是我家的宝贝,也不知都是怎么没了,也没有人去追究。猫没了,人会心疼,可心疼又有什么用呢。邻里跑遍了,唤了又唤。有时候是虚惊一场,有时候是真的再也不见了,只能告诉自己,这就是自然的结果吧,人在这个世上也是如此,更何况猫呢。

它们是如此的脆弱,时常被人遗弃在路边。它们的生命如同草芥,不值得一提。不过,那是别人的看法,在我父亲看来,它们就像是我家的一份子,虽然无法每天大鱼大肉,至少不会挨饿,有时候猫太多了,送也要送给愿意养猫的人家,得有鱼吃才行。

这几天,猫咪921又病了,左腿有一块皮被撕了,严重到化脓的地步。父亲担心它,就让我配合着一起给猫上药,用双氧水冲洗完后再用棉球涂上碘伏消毒液,最后再洒一点消炎粉末。921很疼很疼,翻来覆去想要逃走,疼得不停咬我的手。今天下班的时候,父亲又让我买来双氧水和诺氟沙星,准备晚上给他换药。

突然想起父亲曾经辗转反侧的那些夜晚,因为好心放了许多银行贷款给急需用钱的人,最后却害得自己死皮赖脸上门要钱,被人恶言相向,甚至闹到打官司的地步。这样一个对小动物都如此仁慈的人,怎么会狠心伤害任何人?

至今还有一些债务还没有还清,大约也只有认倒霉了。可如果还有人需要帮忙,我父亲还是会愿意拿出自己的存款,尽一份力。就像那个雨夜里,家旁的泥路里陷进了一辆三轮车,父亲见着了,二话不说,穿着雨披赶去,伴随着一声声呐喊声,父亲和大家齐心协力的样子让我觉得肃然起敬。姑姑说:“你爸就是这样一个人,心好,愿意帮助人。”

我的父亲不是大官,他很老实,甚至有点“傻”,他不爱钻营,不喜应酬。他把大把的时间花在猫咪身上,到底为的是什么?我想,是可怜,是喜爱,是对生命的尊重。

在我父亲眼里,猫绝不仅仅只是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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