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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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青青最怕的事就是填家庭情况表。

第一次见到那张表,是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偏僻的山下小镇,到县城上初中。

“老师说关系这一栏不能空着,也填上。”班长收齐了表之后,当着全班的面大声跟她说。

青青胀红了脸,抓过表,胡乱在那处空白上写了潦草的两个字“叔叔”。

很快,全班都知道了,张青青没爸没妈,只有一个“叔叔”。

青青觉得很烦,为什么自己这点破事总能成为别人的谈资,不管是那个山下小镇里无聊的乡邻,还是现在县城学校里这些看起来更体面有素质的师生,他们共享着对她不同寻常之处的好奇和窥探欲。

在儿时那些孩童“孤儿孤儿”的笑骂中,在那些大人或同情或戒备的神情中,七岁的青青就懂得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青青的“叔叔”叫张洪。从青青记事起,张洪就教她叫他叔叔。可是,青青觉得他跟爸爸没有什么不同啊。隔壁小娟的爸爸还经常打人呢,叔叔从来不打她,叔叔看着她,常常绽开笑脸。

叔叔在镇上的道班做工人,道班土院最靠里的两间,就是青青的家。叔叔上班的时候,就把青青寄放在隔壁的工友王阿姨家。

王阿姨家的女儿琳子跟青青差不多大,琳子最喜欢吃黄桃罐头,难得吃到一回,抠抠索索给小半块给青青。

好香好甜,青青从来没见过真正的黄桃,原来就是这样的美味!等叔叔下班回来,青青还咂巴着嘴回味。第二天,叔叔回家来,就像变魔术一样的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罐头。

青青乐得晚上都睡不着,把罐头放在床头摸到深夜。吃完的空罐子舍不得扔,叔叔给她摘了路边的栀子花插上,放在窗台,阳光把白色的花瓣浸润成片片暖玉。还有玫红的指甲花、浅黄的野菊花,有时候是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青青就在这土院矮墙中,看着窗台上小小的色彩斑斓,慢慢悠悠长大。



上小学了,进入了镇中心闹哄哄的学校和班级,青青才开始知道,自己竟然值得那么多人投来异样的眼神。

坏心眼的男生大声笑她是孤儿;怯怯的女生回避着她,好像没有爸妈是什么了不得的传染病;矮胖慈祥的女班主任对她格外关心,时不时把自己侄女辈的衣服塞进她的书包。

是了,叔叔不会给青青打扮,好不容易找隔壁王阿姨学了一个扎马尾,扯得青青龇牙咧嘴,干脆就剪了男式头。叔叔爱给她买男生的衣服,结实、好洗,没有那些女孩子衣裙的娇娇柔柔。

在班主任老师眼中,这个瞪着深棕色的小鹿一样的眼睛、像男孩一样横冲直撞的孤女,一定显得既可怜,又可爱吧。

青青不服气,不管是嘲笑,还是同情,她都不想要。抵抗别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要强——她有底气,她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缺人疼啊。

“为什么你不能做我爸爸?”她问叔叔。如果叫叔叔爸爸,她就有爸爸了,跟别人家就只差一个人的不同了。至于妈妈的问题?一个一个来嘛。

叔叔愣了一下,摸摸她的头:“叔叔就像爸爸一样疼你啊,叫叔叔对你好,乖乖。”

青青腮帮子硬起来:“哼!”

这个问题,她又缠过叔叔几次,她还不管不顾的叫他“爸爸”,可是,叔叔很坚持,每次都耐心的纠正她。

叔叔跟她解释,她是他大哥的女儿,不能叫他爸爸。青青问,那我爸爸去哪儿了呢?叔叔就不说话了,问急了,他就削个苹果塞到她嘴里。

青青还是很失落,她十岁了,叔叔对她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百依百顺了。

小时候,叔叔总是把她搂在怀里,用胡茬扎得她撅嘴生气,他就哈哈大笑。

小时候,她赖在叔叔的自行车后座上要跟他去上班,回来的路上睡着了,脚荡进了后车轮里,她不记得疼,叔叔请王阿姨抱着她坐后座,一口气踩上三个大陡坡赶到镇卫生院,青青记得他被风鼓起的衣服呼呼喘气,青青觉得,叔叔比汽车都快!养病的那个夏天,她被奖赏了无数冰棍和娃哈哈。

那些甜甜的小时候,为什么长大了都没有了呢?

叔叔再也不抱她了,他说她长大了。叔叔也不让她跟去上班了,要她放学回家就好好做作业。他给她钉了一个小桌,对着窗台上的空罐头瓶,还好,那里面依然有彩色阳光的味道。

也许是感觉到叫爸爸的问题让青青难过了,叔叔给青青买了一块亮晶晶的手表,是那种大人才戴的很秀美的椭圆形钢表。班上还只有杨丽戴呢,杨丽是整个年级最时髦最娇气的女生,听说,她家里还有钢琴。

青青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只是,没有爸爸,也就没有妈妈了,唉。

她也没有婶婶。

在青青的记忆中,除了叔叔单位的王阿姨和李阿姨,家里没有来过别的女人。有一次她在王阿姨家,王阿姨试探着问青青:“阿姨给你叔叔介绍一下,给你找个婶婶,怎么样?”

青青头也没抬,继续玩琳子弟弟的塑料车:“有婶婶了叔叔会更忙吗?会不会没时间带我了?”

“不会啊,会多一个人对你好,给你做好吃的,做漂亮裙子,多好啊!”

青青动心了,她不喜欢漂亮裙子,但是,她馋啊,麻辣烫、饭团、煎饺、驴打滚……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叔叔只会炒饭、煮面,炒土豆丝都不会像王阿姨那样淘洗,出锅了黏成一坨。

可是,叔叔说,他没有钱,没有阿姨想做青青的婶婶。

青青不觉得自己家里没有钱,手表、自行车、课外书,她从来都没比别人少。只有在第一次去完要好的同学家之后,她才觉得有点失落,同学家在镇上,两层高大的楼房表面贴着像作业本上的格子一样整齐的白色瓷砖,还有大大的茶色玻璃窗。

还好,学生的评价体系里,成绩总是排在第一位。青青成绩好,她觉得很幸运,至少有这一点可以弥补没有爸妈、没有婶婶、没有大房子。



十二岁的青青考上了县里的初中,她要到县里的学校去住校了。叔叔送她到学校那天,跟班主任张老师讲了很久的话。青青要到一年后,面对初潮手足无措翻出张老师给的卫生棉的时候,才明白叔叔跟张老师讲了什么。

张老师格外关心她,是那种对一个柔弱少女的关心。给她买内衣、头绳、很秀气的女式运动鞋。可是,青青不想做一个柔弱的女生,她依然留着男式头,穿着不分男女的校服,跟男生比赛跑步,拼命跑过他们,她喜欢打排球,她卯足了劲什么都要比男生强!

对她的打扮,叔叔好几次都露出了担心的神色。虚岁已经15岁了,为什么一点女孩子气都没有呢?终究还是家里没有女人带,耽误了她……

“青青啊,叔叔是粗人,没有文化,教不了你。你跟张老师多学一些,要文气一点啊!”

“像男生有什么不好?男生都怕我呢,没人敢欺负我!”青青不以为然。班里女生们讨论过美少女战士,给她看女明星的贴贴纸,她们憧憬自己能褪变成那些婀娜多姿的形象,得到男性的垂青。

要好的同学嘻嘻哈哈给青青试戴过自己的蝴蝶发夹。圆脸大眼的少女被那充满女性气质的装饰物衬得很柔顺。青青不习惯镜子里那个自己。长成那样的孤女,只配被人同情,被坏男生欺负。她宁肯他们怕她,怕她成绩好,怕她肯拼。

周五下午从学校回家的小巴车上,青青遇到了一个男生,他抖着烟头上车的时候,坐在门边的青青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他家也在道班附近,初二就辍学了,做起了十里八乡出名的混子。

青青没打算跟他打招呼,可是,是为了打破她的骄傲,还是少年纯粹的恶意,跟她同一站下车的时候,他转头带着玩味的笑容,问她:“你还穿得跟个男人一样,张洪养你不是做老婆的吗?”

青青如五雷轰顶。男生很满意她的反应,又显得对她因不知情而表现出的震惊很意外。他的意外,更让青青感到,他的这个说法,既不新鲜,也不小众。

叔叔已经做好了晚饭等她回来一起吃,青青一口一口的哽着饭,怎么开口问他?

“你怎么了?在学校有什么不开心吗?”是他先瞧出了她的异常。

“叔叔,我真的是你大哥的女儿吗?”青青抬起头,看着对面那张平头细眼的脸,那张脸被常年在路上洒扫经历的风吹日晒刻上了沟壑,现在那些沟壑把他的眉头挤到了一起。她在心里暗暗准备好了听到最坏的结果。

叔叔慢慢夹了一口菜到她碗里:“是啊。怎么了?”

“那我爸爸在哪儿呢?你告诉我吧!”

“你爸爸他……过世了……”

青青的眼泪吧嗒吧嗒砸在碗里,她没想到,只是因为“爸爸”这个词,就能让她为一个生命若干年前的离开而伤心落泪。这结果已经够坏的了,她真的没有爸爸了。

“那我妈呢?”青青抽噎着问。

“她走了,去外面了。”叔叔轻轻的说,“她一个女人,带着你也难啊。”他在替她未谋面的母亲求得她的理解。

被死亡中断和自己主动放弃尽责可不一样,青青堵着气,不想再问关于妈妈的事。

“那么,你就是我亲叔叔?”

叔叔没说话,闷着头嚼饭,很慢很慢的嚼完,说:“是吧。”

青青觉得如释重负,他是她的亲叔叔,他和她是有至亲血缘的,才不像那个混子说的那样,还有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一个个都该闭嘴。

青青继续留着男式头,穿着灰黑的中性运动服,现在她多了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要像个男生——她得让那些嚼舌根的人看到,叔叔一点也没有把她往女人上打扮。

她经常把她和叔叔那些合影的照片拿出来琢磨,有时候悄悄打量着在干家务的他,越琢磨越觉得,叔叔跟自己长得也很像,除了眼睛比她的小一点,身高没比她高多少,其他的,不都和她是同一个模子吗!她想,他毫无疑问就是她的亲叔叔!青青感到了放心。

不过,青青不再喜欢叔叔时常不注意而表现出的亲昵。

要中考了,班上开了家长会。叔叔穿着雪白的衬衣来了,半个月没见她了,一见面,叔叔就乐呵呵地叫:“乖乖,看叔叔给你带的什么?”他扬起袋子,她只来得及觑了一眼,就被旁边的女同学笑得东倒西歪。她们笑他把她叫乖乖,那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宝宝一样。那是他给她从小到大的乳名,可是长大了的她听得又羞又恼。

他对那些哄笑不以为意,还是高兴的把装着零食的沉甸甸的袋子塞到她手里。就像小时候那样,她爱吃的东西,刚好他一点都不爱吃,所以她有足足的分量吃到撑;而她不爱吃的东西,那么巧呵,竟然都是他爱吃的,他会一口不剩的吃个精光。



中考成绩出来了,青青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全校只有三个学生考上。另外两个都是男生。听说,省城就像首都一样是个大世界,而那所百年名校汇聚了全省的栋梁之材。

重点高中每个学期的学费要两千块,为了凑齐学费,叔叔开始打零工,下了班晚上给附近的加油站值班。暑假的时候,青青也去帮忙。

深夜里,那些大卡车的灯光像刀一样穿透他的身躯。青青逆着光,看着那并不高大、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影,感到既落寞,又宁静。她逐渐成熟的心,既为这个独自抚养她长大的人回味来路的落寞,也为接下来她自己要独自走的路感到孤单——他能让她依靠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她会走得离他越来越远。但是,她不害怕,她从来没有小女生的害怕。她相信自己会在省城继续像一个男生一样勇猛。

溽热的盛夏,叔叔扛着行李,送青青到省城。他们坐的卧铺大巴车在一座又一座青山之间艰难的盘旋了20个小时,终于把晕头转向的一车人拉到了那个著名的客运站兼码头。

叔叔的乡音让省城的人听得云里雾里,问不清路,他们只好打了一辆出租车到学校。青青用普通话跟门卫问了返程的公交车站点,在宿舍放下行李,报完名,她就催着叔叔赶紧去坐返程的公交到车站,别误了当天回乡的大巴车。

怕他的乡音问不清路,她要送他去公交站,叔叔却怎么都不肯,他要她回宿舍去休息。后来,青青才知道,第一次到省城的叔叔真的坐反了线路,在大巴车站的广场椅上躺了一夜才坐上回家的车。

离开了家乡的青青长大了,每个学期才回家一趟,呆几天又匆匆的回学校,她很适应省城那个大世界的生活,在那个人山人海里,没有人有闲工夫琢磨她的不同身世,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青青越来越不喜欢家乡那个逼仄的小镇,那里人挤着人,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除了离开,没有人有转身的余地。

叔叔成了她跟小镇唯一的联系,只有他的存在,让她知道自己还是个大山里的小镇姑娘。青青喜欢外面那个大世界,再也没空像小时候那样跟在叔叔身后,看他在院子里种菜,看他给家具修修补补。

叔叔越来越老了,越来越沉默,他明白她和他的话题越来越少。她回来的时候,他看着她玩电脑,可以静静的在旁边看大半天。他的神情,像是她平安长大到现在,已经是命运对他莫大的奖赏。他怎么会疑虑她是不是将要离他远去?



青青要考大学了。在最后一个学期填志愿之前的那个长假,叔叔打电话给她,要她回家,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青青觉得奇怪,能有什么大事呢?可是叔叔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坚持要她回家。

风尘仆仆赶回小镇的青青原本是有怨气的,可是,看到叔叔一脸郑重的在车站等候,她耐着性子跟他回到了家。

“青青,你要上大学了,叔叔觉得,有个事情不能再瞒着你,再不说,怕会影响你的前途。”他的语气很凝重。

青青看着他,静静等着。

他点上了烟,并没有放到嘴里,他斟酌着,说:“你不是我的侄女,你不姓张。”

“我没有大哥,但你爸爸,是我的恩人,我心里把他当成大哥一样敬重。但是,他去世太早了。”

“后来呢?”青青感到泪水在眼眶里慢慢蓄积。

“你妈妈没办法啊,她也是外嫁女,一个人在婆家,生下你这个遗腹女。结果,公婆重男轻女,不想要孙女,她能怎么办呢?一个女人带个婴儿太难了。”

“你妈妈说,你是清明节的清晨出生的,她说,你这是哭你爸呢。可是我听了就想,多好的时节啊,清清静静的,你长得也像春天的草儿一样青翠。她说,她养不了你,把你留在婆家,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青青静静的听着,脸上像水浸过。她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我怕她想不开,我跟她说,把你交给我吧,我起码有个工作,养自己加一个孩子不成问题。她舍不得啊,可是也没有办法,总是给孩子多一条生路吧。”在青青的眼里,叔叔的双眼,也变得很模糊,很模糊,像流淌着时光的波纹。

“我就这样带着你,申请调到了这个小镇,从山外面往山里调容易啊,这里没人认识我,没人知道你家的情况,安静一点。”

“我以前吧,也有私心,我不想你知道,怕你去找,去问。可是现在不讲也不行啊,你要考大学了,填档案的时候要有父母成分的,填我一个扫地工人,多丢人啊,那大学录取的时候不能因为看这个嫌弃你吧?”

青青想说,现在早就没有看成分这回事了,父母是官是民,是富是贫,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她不忍心打断他。

“你爸爸家,是干部家庭。唉,你说这干部家庭出身的老人,怎么也兴重男轻女呢?”他站起来,去上锁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红皮的小笔记本,里面珍重的夹着一张纸片,已经泛黄。

他小心的捻起来,递给她:“这是你爸爸妈妈的名字和身份。你填档案的时候,照着这个填,把这个记住,上了大学,也按这个填,以后分配工作的时候可不能让人瞧不起。”

青青接过纸条,上面是毛笔写的遒劲有力的两行字:林**,1957年3月12日,大专文化,**县**局副局长,干部。张**,1960年7月6日,高中文化,群众。

“青青啊,你跟着叔叔,吃不好过不好,现在,叔叔帮不了你了,就希望你以后能继续努力,过好自己!”他站起来,烟已经燃尽,他轻轻搁下烟头:“叔叔做饭去,咱们爷俩今晚吃顿好的!”他转身朝厨房走去,衣袖悄悄的抹过脸颊。

青青被这汹涌而来的往事挟裹着,天旋地转,泪如雨下。

她认真的收起那张泛黄的纸片,把它夹在钱包的透明袋里,用她跟叔叔的合影遮住。纸片上的字,只是她不谙世事时的一段过去,但那张纸片本身,是他对她最郑重殷切的心。



青青上了首都的大学,她终于要从山脚下走到这个国家最大的一个世界。收到录取通知书那整个暑假,叔叔都在雀跃的情绪中像个孩子一样不时傻笑。不善言辞的他逢人就说一句,她是他最大的骄傲。

青青看着他因喜悦而挺直的腰杆,第一次感到心底的希望,希望时光能倒流。她不想回到出生的时候,她无意去寻访她生命源头流出的那个家庭。那两个名字,只是牵起她和他人生缘分的线。

她希望的是,如果回到小时候,她要从自己的生活中抬起头来,更关注身边的他,用笑容和体贴,填补她和他人生时间线上的平行却没有相交的空白。她是孤女,他的生命中何尝不是只有她?

大学开学了,叔叔送青青到了那个千里之外的大世界。这一次,青青没有催他赶紧回程。她带着他在这座他梦中的城里四处留影,在接纳了她的这座名校里像主人一样闲逛。

在报名处填表的时候,青青带着他,他看着她在家庭信息表上写下他的名字,在“关系”那一栏里一笔一画的填上“父女”。

“这是你爸爸啊?从西南这么远送你来报名?好幸福哦!”报名处的师姐热情的跟他们聊天。

青青使劲点点头:“是啊,我爸爸可好了。”

她扭过头,他泪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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